意大利 那不勒斯國家考古博物館珍藏着一幀從龐貝古城出土的,公元一世紀的壁畫。壁畫中有一頭牛,馱着一個半裸體的美女,記載了希臘神話中的一個故事。那頭牛就是眾神之神宙斯為征服這個美人而變的,那個美人叫歐羅巴,是腓尼基(今天的黎巴嫩)國王的女兒。不知何緣歐羅巴後來就成了歐洲大陸的名字。在神話里宙斯把歐羅巴從已很發達的中東劫持到仍然相當野蠻的希臘克里特島。有人把這段神話故事用來象徵由東向西的人類文明轉移。 歐洲文明雖較其他人類文明要晚得多,卻很難定義。或許無法定義歐洲文明就是歐洲文明的定義,這就是歐洲文化的多樣性。但歐洲人有個共通的傳統,即個性化。兩千年來歐洲大陸戰火連綿,征服與被征服此起彼伏,隨之而來的是頻繁的地域間文化交流,然而唯一看不到的就是“同化”現象。這種民族的韌性和對自己文化的極度自尊,在二十世紀初,因國際政治氣氛的變化而得到了充分的體現,不少民族第一次擁有自己獨立的國家,捷克就是其中之一。 我此次捷克之旅有一個特別的願望,就是能尋訪到一些捷克人的足跡,他們的不歇努力為捷克獲得了獨立,為捷克人帶來了自由和尊嚴。 格城市面積並不算大,再加上3條地鐵線及其57個站星羅棋布全市,因此舉足之勞即可“走”遍全城觀光熱點。次日我們在旅館裡用完早餐後,步行幾十米在I.P.Pavlova地鐵站搭上C號線乘一站,再換上A線在Mustek站下,串過兩條小巷,就到了駛名中外的布拉格老城(Stare Mesto)。老城似乎是中歐歷史變遷的見證,歌德式那哀婉兼低沉,和巴羅克式那色彩斑斕的建築與這裡的傳奇和歷史事件交融在一起,給人以各種暇想和凝思。 老城的靈魂是老城廣場(Staromestske namesti)。一眼望去,一個大型青銅雕塑聳立在廣場的中央(圖2),這就是我慕名而來的胡斯紀念碑。捷克在歷史上備受日爾曼人,羅馬教廷和奧匈帝國的侵略和蹂躪。捷克民族主義就是胡斯(Jan Hus)用生命播下的種子而萌芽的。胡斯曾任當時歐洲首屈一指的查理大學校長,他改革了捷克語的拼音法,為捷語成為獨特的書寫文字奠定了基礎。胡斯還對當時天主教會的腐敗,特別是銷售“贖罪券”作出了強烈的抨擊,由此而得罪了羅馬教廷。他被多次要求懺悔,但遭拒絕後被教皇法庭以觸犯教規、散布異端邪說罪處以火刑。 火刑是在1415年7月6日。胡斯被劊子手剝光了衣服,反綁着手,埋進乾柴堆里,僅露出頭來。臨行前執行官給他最後一個懺悔的機會,可免一死。胡斯再次嚴正拒絕,以死來換取捷克民族的尊嚴。胡斯銅像的建造始於1902年,共耗13年在1915年竣工。胡斯被捷克人民視為捷克民族主義的象徵,為了永遠紀念他,7月6日被命名為胡斯日,是捷克的國定假日。 圖1:老城廣場一角,哥德式蒂恩大教堂的雙塔和胡斯的雕像給人帶來一種難以言表的幻覺。 圖2:讓人敬畏的胡斯雕像。 圖3,老城廣場中舊市政廳牆面上600歲的天文種是布拉格遊客必經之處。它建於1410年,是歐洲最著名的天文鐘之一。據說當地人故意把工匠的雙眼弄瞎,以防他處依樣畫葫蘆。鐘上面有兩個小窗,每隔一小時打開,隨着音樂,耶穌的12個門生相繼亮相,維妙維肖,令遊人樂而忘返。 圖4, 在胡斯雕像背後的金斯基王宮給廣場帶來嶄新的藝術氣息。它建於1755至1765年,體現了精緻,華麗和幽雅的洛可可建築風格。數起近代歷史事件都發生在二樓的陽台上,1948年蘇聯傀儡,捷共主席在老城廣場舉行的集會上用撕裂的嗓音宣告了獨裁時代的到來。具有諷刺意義的是,41年以後,也在這陽台上,新選上的總統,劇作家哈維爾為雀躍的布拉格市民迎來重新獲得自由的捷克,它將永遠擺脫共產奴役。 我們離開老城,再次登上查理橋,直往布拉格城堡而去。城堡入口處前有一個大型雕像,為紀念捷克斯洛伐克共和國(斯洛伐克與捷克在1993年默默分離)的締造者,也是第一任總統,T.G.馬薩里克。從老城到城堡約40分鐘的路程卻把我從中世紀萌芽狀態的捷克民族主義帶到了20世紀捷克共和國的建立。 第一次世界大戰末期,統治捷克數百年的哈布斯堡王朝已病入膏肓,奄奄一息。哈布斯堡王朝的一些附庸國如捷克,斯洛伐克,波蘭和匈牙利等國的民族主義也開始復活。在捷克,(又是)布拉格大學的一位哲學教授馬薩里克認為爭取捷克獨立的時機已成熟。他流亡國外,週遊立國,並撰寫文章為自由的捷克吶喊和爭取同情。他畢生反對馬克思主義學說,訴求一個民主的共和政體,主張漸進的社會改革。1918年馬薩里克訪問美國,並在費城獨立宮作了演進,號召中歐所有被壓迫民族的獨立。當時的美國總統威爾遜給予馬薩里克關鍵的支持。1919年10月28日捷克成了共和國,人民第一次呼吸到了自由的空氣。 好景不長,由於一戰後,捷克境內的蘇台德邊沿地區300萬日爾曼少數民族的遺患和英法對德國的靖綏政策,1939年捷克再次淪陷。1945年德國戰敗,但前門去虎,後門進狼,不久又被拖入邪惡帝國蘇聯的鐵幕之內。捷克人為了自己的自由,還得耐心地等,這一天終於來了。 圖5:城堡廣場上的馬薩里克大型雕像 (取自谷歌圖片) 1989年將無疑會載人人類的史冊,因為東歐人徹底擺脫了專制的枷鎖。捷克人也不例外,一位在戲劇舞台和政治舞台上都非常出色的人物脫穎而出,他就是領導天鵝絨革命的領袖哈維爾(Vaclva Havel)。他出生於一個上層知識分子家庭,家庭出身限制了他接受正規的教育,直至31歲才完成了校外非正式戲劇教育。 哈維爾不但熱衷於從事文學和戲劇創作,也不放棄在政治上的訴求,屢次在公開場合批評捷共政府對作家協會與言論的管制。1977年因組織其他持不同政見的知識分子發表七七憲章,要求捷克斯洛伐克政府遵守赫爾辛基協約中的人權條款、即公民權和人權尊嚴,被政府以“顛覆共和國罪名”判處有期徒刑四年半。哈維爾入獄後,他在國內支持者反而劇增。哈維爾出獄後,繼續公開批評捷共政權,不久即迎來了歷史賦予他的偉大使命。 1989年東歐局勢發動劇變,11月17日捷克學生受到波蘭,匈牙利和東德共產政權垮台的鼓舞,藉機紀念布拉格醫學生奧普萊塔爾(Jan Opletal) 被納粹殺害50周年,走上街頭進行反政府示威。學生沿着伏爾塔瓦河的堤壩朝國家劇院(圖6)的方向走去。整整19年後,我來到了布拉格,漫步在伏爾塔瓦河畔試圖體驗和分享當時學生們的激情。 圖6:捷克國家劇院,所謂捷克民族自尊復甦的象徵,因為資金來源全靠百姓自願解囊。它建成於1881年。劇院首次公演的是捷克民族主義作曲家斯美塔那的以布拉格建城的民間傳說為題材的歌劇“里布舍” (Libuse)。 在同一條街(民族街)的咫尺之遠就是魔燈劇院 (Laterna Magika)。 當學生示威隊伍拐向國家劇院時,一群事先等候在那裡的頭戴帽盔,手持盾牌的防暴警察迎面撲來,他們用警棍抽打學生,大約有200名學生受傷。第二天全布拉格的學生和市民震怒了。登載了(走在隊伍前面的)手持鮮花的學生被打得血流滿面的照片的地下刊物被散發到全市,憤怒的學生決定罷課。哈維爾乘勢利導,當天召集文藝界和其他領域的政治異見分子,成立了“市民論壇”,並選擇了魔燈劇院 (Laterna Magika)作為臨時指揮部,並在當晚提出學生罷市的四點要求:1,包括總統胡薩克在內的所有與1968年蘇聯人侵捷克有關的捷共官員辭職;2,內務部長立即辭職;3,成立特別委員會徹底調查警察打人事件;4,釋放所有政治犯。 在隨後的幾天裡聚集在梵西施拉廣場(圖7)學生愈來愈多,反政府情緒高漲並向全國蔓延,他們高呼政府下台,立即進行全民選舉。所有專制政權的生存條件是隨時能對其百姓使用武力和殺戮,否則一天也活不了。當時蘇聯在捷克境內還有大量駐軍,但戈巴喬夫不動聲色,不忍心自己動手殘殺同胞骨肉,捷克共產政府在這關鍵時刻選擇了放棄政權。11月27捷克政府宣布對公民言論,集社和出版的限制。不久胡薩克總統辭職,由哈維爾和在1968年被開除出黨的捷共自由派總書記杜布切克(相當於中共的趙紫陽)組成臨時政府。在12月29日哈維爾在大選中獲勝,當選為捷克共和國總統。 圖7:梵西施拉廣場猶如北京的天安門廣場,1968 年曾在那裡發生過對蘇聯入侵的暴力抗爭。 至於為何把這場革命稱作天鵝絨革命,只因10天的一瞬間,沒損失一條人命,捷克人民推翻了歷史上最邪惡的共產制度,不得不令人想起了舞台上的天鵝絨幕簾,光滑細柔和平穩。天鵝絨革命的中心,魔燈劇院也成了一段佳話。捷克的自由要歸功於人民的對尊嚴的渴望以及統治者的識事務,缺一不可。我在東歐常聽到如此的聲音,不要把幾十年的本土共產專制全怪罪蘇聯這一外部原因,而因審度自己民族的過失。在中國永遠不會有這種爭論,因為現行的殘忍專制制度不是蘇聯的坦克開進北京,強迫我們接受的,而是人民擁護的產物。 彈指一揮,20年過去了,現在只有博物館和紀念碑(圖11, 12)才提醒人們布拉格不幸的過去。為了讓下一代記住為國家帶來自由而立下功勳的人,2003年哈維爾總統任期滿後,民間決定為他建立一個圖書館,據說就建在查理橋附近的Cihelna街頭,因橋附近的小街巷太雜,太紛亂,要不是有人指點,“看到許多人在圍觀兩個大男子在“小便”的地方(圖8),就到了”,我們可能要化上幾個時辰才能找到。 圖8:被圍觀的兩個 “撒尿” 男子。這也算是布拉格的一個輕鬆景點。雕塑是捷克非常著名的雕刻藝術家David Cerny的作品。據說隨着“尿器官”的擺動,在底下的水池中的水花可顯示捷克名人的語錄。反正我不懂捷克文,也看不出個名堂。雕朔的右側,就是總統圖書館(圖9,10) 圖9:坐落在Cihelna街的哈維爾總統圖書館 ,現已搬遷到老城區 圖10:館內展示的富有藝術家風格和浪漫色彩的複製總統辦公室 圖11: 位於小城區Petrin山腳下的 共產主義受害者紀念雕塑群。這些體無完膚,肢體不全的人物雕塑由數名捷克最傑出的雕刻藝術家和建築家在2002創作而成。這是布拉格一個重要雕塑景點,當然這個參觀項目在大陸的旅遊書中被和諧掉了。 圖12:布拉格共產主義博物館,以前泛濫在大街小巷的群魔像和洗腦宣傳畫在這裡被當作人類的陰暗史料展出。 當我從與梵西施拉廣場臨近的共產主義博物館出來,已華燈初上。我無意欣賞跳躍翻滾的霓虹燈和商店五光十色的精美玻璃櫥窗。因為當我回想起89年故土的一幕一景,不禁打起一陣寒顫。學生不分晝夜跪在人民大會堂的情景令人噁心。下跪不外有三種,其一是奴才的行為,甘願曲膝,主奴分明; 其二,求神拜佛,沒有自主;其三,謝罪,如德國總理勃蘭特曾下跪為納粹屠殺600萬猶太人請求寬恕。這表明學生的一切作為,在一個前提下,即效忠於中共政權。他們或許覺得下跪還不夠,不但沒有向當局追捕的湖南三義士伸出人道之手(這並不等於他們自己危難時不需要他人的冒險搭救),反而把他們拘押了一夜後,再送入虎穴。 與“中國式”學生民主運動相配的是中國式的獨裁者,他們明知學生無辜,明知學生只不過是發發嗲,撒撒嬌而已,明知政權可交替,生命不能復生,他們還是開了殺戒!中國共產黨正如他們自己所稱,是用“特殊材料”做成, 從來就沒有道德底線可遵循。對自己同胞的孽殺眼睛都不會眨一下,從來不會有絲毫的懺悔。這是中國的悲劇,一個持演不息的悲劇。 捷克可能再過一百年也造不起雀巢和褲衩之類的,開不起北京式揮金如土的世博,但捷克人與時代命脈和人類精神文明發展的同步性卻把中國人遠遠地拋在了後面。 此文獻給1989年6月4日被中國政府殘害的數百名同胞的冤魂 作者註:除特別註明出處,照片均有筆者所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