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武汉人谈虎色变。这几天的新闻,除了谈世界杯,就是谈高温。但母亲笔下的武汉之夏,却是那样的充满情趣,令人心之向之,神之往之,好像又回到摇着蒲扇,大摆竹床阵的童年。 武汉的夏 关采芹 位居全国三大火炉城之首的武汉,夏日的酷热是遐迩闻名的,有些初来乍到的人受不了这份“热情”款待,赶紧逃之夭夭了。久住武汉的人则不同,有人说这是大地母亲的偏爱,她要太阳公公把光和热多多地洒给这座美丽的江城;也有人说这象火辣辣的恋人,倾注了她全部的激情,不容你有半点喘息。我则以为武汉的夏如坦荡荡的朋友,敞开心扉始终不渝地给你一颗赤诚火热的心。 武汉的夏来得早,去得晚。端午节的粽子刚刚吃完,棉衣还没来得及装捡,夏的脚步声已匆匆临近。当西风乍起各地已是落叶飘零了,它还恋恋不舍地不忍离去,临别还要留下那最后的一片热情。 然而,要说武汉的夏,还该从过去说起,那个时候的“武汉之夏”更显突出,更具特色,或者说,更迷人吧。 不是吗,当人们冲洗掉忙碌一天的汗水,在街头树荫下摆上一把躺椅,泡上一杯清茶,舒舒缓缓地摇着芭蕉扇,或与邻人谈天说地,或与棋友对坐拼杀,这份凉爽,这份惬意,若不是经过了热的煎熬的人,是难以体会的。 不是吗,当夕阳收尽了最后的一线余晖,武汉街头最为生动的景观当数竹床大战了。家家户户大人小孩一齐出动,先将门口马路上泼盆水冲掉地面的热气,再搬出一张张竹床洗抹干净,于是从街头到巷尾便摆成了一条长龙,人们舒展着四肢躺在凉凉的竹床上,仰望天际一抹微云缓缓流动,这个时光真是人们最好的享受了。不一会一轮新月冉冉升起,那满天象小精灵似的星斗眨巴着眼睛,牛郎织女双星隔着银河遥遥地深情相望,使人不禁联想起“高处不胜寒”的玉宇琼楼,把一天的暑热都抛到九霄云外去了。小孩们更是快活,在竹床上又跳又唱:“月亮走,我也走......”歌声此起彼落。也有的孩子围坐在大人身旁听故事,猜谜语。这些在诗人、画家笔下难道不是极富生活情趣的“街头即景”吗?夜深酣睡之际突来暴风雨,人们又会如临大敌般骚动一阵,噼里啪啦的霎时间“长龙”撤得踪影全无了。 长江大桥,东湖之滨,防洪堤畔,都是武汉人的“避暑山庄”。 华灯初上,倚着大桥栏杆,迎着八面来风俯视江面上响着笛鸣的往来船只,眺望两岸或明或暗的万家灯火,白天的躁热烦嚣都随着滚滚大江东流而去,留下的是一派清凉和夜的宁静。 休息日到东湖去吧,那浩淼无际的湖水是任何一座人工游泳池都比不上的,游泳健儿可以和湖里的游鱼一同追波逐浪。孩子们套着五颜六色的救生圈在浅水处嬉戏,宛如在水中开出了朵朵鲜花,给湖面平添了几分色彩和生机。若有兴趣还可坐上游艇划到对岸的磨山植物园去,那里树大荫深,繁花似锦,你可以尽情享受绿色世界的亮丽清纯。 要不然,就坐在湖边吧,那一大片亭亭玉立的红莲花、白莲花,一根根挺拔的荷杆顶着一张张绿油油的荷叶,也够让人赏心悦目的。 月上柳梢头,幽静的江堤是情侣喁喁私语的好地方。漫步闲游的人自觉地绕道而过,怕惊扰了年轻人的美梦。夜深了,武汉关的钟声格外清亮悠远。不知从何处传来手风琴的乐音,细细聆听,是一曲《莫斯科郊外的晚上》被夜风轻轻地送了过来...... 自然界毕竟是公平的,它在这方面以炎热亏待了你,于是从另一方面补偿给你多姿多彩的生活画面和丰富的感受。相比起来,那四季如春的地带不是显得平凡而又单调吗? 但是,如今武汉的夏已失去往昔的鲜明特色了。街头很少有摇扇纳凉和对弈的人,竹床弃置在角落里不再受宠,人们龟缩在空调房间里不愿跨出一步。青年男女工余更多的去处是卡拉OK舞厅、KTV包房、桑拿浴室。商店用茶色玻璃和深色门帘和外界隔得严严实实,扩音器里播放的多是如怨如诉的流行歌曲。而空调那怪物在室内放出阴森森的冷气,却把燠热的气体喷到行人的脸上。傍晚在街头漫步已不再是一种享受,而只能感到无奈。现在武汉除了夏季三十八、九度的高温,其他和别的城市已没有什么两样了。我不由得想到,人类每向现代文明迈进一步,同时就和大自然远离一步。难怪十九世纪初英国的湖畔诗人就厌恶城市文明而隐居到西部湖区去讴歌大自然了。 武汉人夏季生活的改变不能不说是社会的进步,但我总觉得它失掉了些什么——到底是什么我很难说明白。而且,即使说明白了,怕也很难得到别人的理解和认同呢! 1996年8月 2000年7月修订 (本文选自母亲作品集《晚霞》,由美国溪流出版社出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