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衣复恩的带领下,空运队大部分飞行组都参加了这条航线的飞行,从1943年到1945年三年,总共飞行了300多架次,平均每月10次,成为空运队一条热线,直到赣州沦陷为止。 《雪泥鸿爪》----作者:郭永凡 我所知道的蒋介石专机机长衣复恩(二) ----记抗日战争时期在空运大队的一段经历,兼怀念衣复恩队长 衣复恩就任队长后,第一件大事就是搬家,空运队基地由新津迁到成都南门外太平寺机场。 原来把基地从凤凰山迁到新津,是因为凤凰山机场太小,新津机场虽然大,但它主要是供美国空军B29大队使用,那时B29的飞行任务非常繁忙(当时轰炸东京以及后来在广岛投原子弹就是这个大队)。鉴于空运队的业务日见发展,训练任务也越来越繁重。和B29共用一个机场诸多不便,从长远计,也需要有个空运队自己专用的机场,成都太平寺机场比凤凰山大,停机位也足够,而且还有现成的营房,经征得上面同意,于1942年底迁至太平寺,一直到1945年日本投降,才离开太平寺迁至南京明故宫机场。 离开新津之前,衣复恩带领全体人员参观了B29。由于同在一个机场,我们和这些美国飞行员混得很熟,那天带我们参观的是一位青年机长,他很热情地为我们讲解。B29装有四台发动机,是当时美国、恐怕也是全世界最先进的重型轰炸机,它和现在的波音一样有增压座舱,因此可以飞到1万多公尺的高空,航程6000公里,最大速度每小时600公里。以前我们只是在停机坪看到它的外貌,它的翼展、机身长度都比C47大两倍,可以装载9000公斤炸弹,确是一个“庞然大物”。那时一般飞机都是“后三点”(即前面两轮,后面一个尾轮),而它是“前三点”(即腹下两轮,前面一个鼻轮)。起飞、降落都比后三点稳定。进入机舱内部一看,才知道它和运输机有很大差异,它的驾驶舱很宽大,机身前方配有12台50型重机枪,一台机关炮,可以作上下四方扫射,机枪由正副驾驶操纵。报务员座舱却在机身后方尾部,比较狭小,也配有两台重机枪,由报务员兼管。在飞行中报务员和机长之间用电话联系。尾舱和驾驶舱之间紧靠飞机顶部有一条狭长通道,如果万一报务员要到前舱,只能匍伏着从这个通道爬过去,这样设计是为了使机身的主要空间用于悬挂炸弹。相形之下,我们运输机的报务员确实舒服多了,运输机的报务员座位在驾驶舱内,活动空间当然比它大得多。 衣复恩接任后第一个任务,仍然是完成王汉勋未完成的任务,开辟东南航线。 接受王汉勋失事的教训,衣复恩这次非常慎重,他首先从中央气象台收集了湘赣地区的历史气象资料,仔细研究夏季雷雨出现的规律和分布的范围、时间,以及各层高空风的风向、风速。同时找来10万分之一和5万分之一的明细地形图(当时一般使用的航行地图都是50万分之一的,比较粗略);拟订出最佳的飞行方案,如按直线飞行,从芷江起飞后,首先要飞越衡阳,他决定先向正东飞,从衡阳以北穿过粤汉铁路,然后折向东南直插赣州。途中要飞越罗霄山脉,最高峰南风面和八面山都在2000 公尺以上,飞行高度至少要保持2700公尺才能保证安全。 一切准备就绪,根据天气预报,1943年5月10日这天,湘赣沿线天气晴好,我们这个机组一行六人先从成都飞到芷江等天黑,到了晚上8点,月明星稀,风平浪静,我们离开芷江东飞,一路上夜空无云,气流平稳,衣复恩安详地握着操纵杆,下方是稀疏的村庄闪烁的零星灯火。一个小时、两个小时过去了,利用附近几个导航点不断测定方位,确定已经安全地穿过了铁路线。沿途天空晴朗,上面是一轮明月像一盏水晶灯挂在天空,下面是郁郁苍苍的罗霄山脉,似乎连山坡上的树丛也清晰可见。飞机开始向东南方向下滑,降低高度,最后远远看见了赣州机场两行跑道灯和赣江水面的粼粼波光,大家终于松了一口气,试航成功了。 东南航线的开辟,解决了东南前线物资和军需补给的大问题,首战告捷,衣复恩理所当然地受到了蒋介石的嘉奖。 在衣复恩的带领下,空运队大部分飞行组都参加了这条航线的飞行,从1943年到1945年三年,总共飞行了300多架次,平均每月10次,成为空运队一条热线,直到赣州沦陷为止。 1945年初,日军为了进一步打通粤汉南线并摧毁赣州机场,发动了一场对赣州的围攻。于元月份攻占郴州、宜章,北路连陷莲花、永新、遂川,南路攻陷南雄、始兴、大庾。两路夹击,赣州终于在2月中旬被日军占领。 赣州失陷后,我们为了继续维持东南航线,把航线的终点转移到长汀。这次衣复恩指派何培茂(Peter Ho)执行芷江到长汀的试航任务,并派我临时担任他的报务员参加试航,这次试航经过顺利。何培茂是一位年轻的优秀飞行员,四川广安人,他后来留在大陆,改名何其忱,在民航天津航校(后来改名为民航学院)任飞行教练,算是民航的元老,他现在已经退休在天津颐养天年。 长汀机场位于闽西武夷山腹地,机场周围群山环绕,地形险要,易守难攻,加以日军这时已经是强弩之末,再也没有力量发动进攻,长汀机场一直使用到日本投降为止。 衣复恩机组除了我们五人之外,还有一个编外成员。我们机组平常都穿的美式空军服装,系的米黄色领带,他却穿的高级呢料的陆军制服,系着笔挺的武装皮带,戴着崭新的白手套,显得少年英俊,风度翩翩,他每一次来就坐在副驾驶的座位上,专心致志地握着驾驶盘,目不斜视,这个人就是蒋纬国。 陆铿文中说,衣复恩和蒋经国是23年的莫逆之交,这是到台湾之后的事。在四十年代,和衣复恩交往最密切的却是蒋纬国。衣复恩回国后,他一直跟衣学飞行,当然不是每次都来,但每月总要来两三次,他每一次来,杨辛癸就把副驾驶座位让给他,直到着陆为止。这段时间,蒋纬国无形中成为我们机组的一员,他的性格活泼开朗,谈笑风生,很快就和我们打成一片,也和衣复恩一样叫我们的外号。他对人很客气,有时他要我临时给他向地面发短信,总要先说“请你”或“麻烦你”,再就是“谢谢”。 由于蒋纬国和我们机组的这种特殊关系,1944年12月25日他在西安结婚的时候,邀请我们机组参加了他的婚礼。婚礼在第八战区长官部礼堂举行,胡宗南和戴笠任主婚人,大胡子于右任也来了。新娘石静宜是武汉大资本家石凤翔的女儿,很漂亮,武汉沦陷后他们全家流亡到西安,胡宗南就把她介绍给蒋纬国。看来蒋纬国对这场婚姻非常满意,席间频频敬酒、举杯,也和我们机组逐一碰杯,由于多喝了酒的缘故,脸上红扑扑的,满面春风,踌躇满志。 蒋纬国和蒋经国不是亲兄弟,两人不论是外表上,性格上都截然不同。蒋经国经常乘坐“大西洋号”外出,也是空运队的常客,他每次乘坐我们的飞机,只是偶尔和衣复恩交谈几句,对机组其他成员,最多也只是点点头。从外表看和蒋纬国相形之下,乃兄确是其貌不扬。性格上两人也截然相反,蒋纬国非常活泼开朗,他的这位兄长却总是板着脸,不苟言笑,一脑门子官司。 衣复恩和蒋经国有过23年的交往,算是莫逆之交,据说蒋对他说过:“相识满天下,知心有几人?”可见蒋经国是把他看作“铁哥们儿”的,但就是这位“知己”,最后狠狠地坑了他一把,使他蒙受不白之冤,被诬陷下狱,给无端禁闭了1016天。表面罪名是说他在经办国防部一项军事工程中,有一万多美元下落不明,但查了半天也查不出个所以然,实际上是莫须有,连宋美龄也认为“绝对不可能”,可见是一樁冤案。实际上真正的原因是他对“反攻大陆”有看法,背后发了一通议论,说“如果今天能够反攻成功,当初就不该撤守。撤出大陆,实缘于自身的腐败无能”。最后他还说了一句:“什么反攻大陆,不过是皇帝的新衣,自己蒙自己罢了。”不知蒋介石是否读过安徒生童话,但至少蒋经国是心知肚明的。联想到衣复恩对蒋经国的评语:“深藏不露,城府极深,叫人难测。”而衣复恩恰恰是一个没有城府,或者说城府极浅的人,他是山东人,他的性格也是典型的山东性格,直来直去,有啥说啥,不会转弯抹角,这一点和蒋纬国相似。但蒋经国则不同,他秉承了乃父的为人,所谓“城府极深,深藏不露”,说得不好听一点,就是“阴”,就是狡诈,会暗中算计人。23年交往的结果是让衣复恩吃了一个大大的哑巴亏,让他从此告别了空军,告别了他最热爱的飞行事业,这对于一个把飞行视为第二生命的人来说,是一件非常痛苦的事。 蒋经国和蒋纬国是兄弟关系,蒋纬国跟衣复恩学驾驶,经常和衣在一起,衣复恩也时常接送蒋经国来往各处,但两兄弟之间却很少来往,他们两人从未在同一场合出现过。甚至蒋纬国在西安举行结婚典礼,他这位兄长也没有参加。 有一次,蒋经国曾经交给衣复恩一个奇怪的任务,要他去破坏他女儿蒋孝章的恋爱,因为他看那小伙子不顺眼。衣复恩说:“我当了一辈子军人,奉命破坏敌人的军事设施不足为奇,此次受托去破坏人家的感情,倒真是件新鲜事,而且难度很高。”这个任务最后没有完成。 衣复恩出狱后,蒋孝文来探望他,表示道歉,说:“我们蒋家对不起你。”衣回答:“你父亲也有他的难处。”这种“海纳百川”的容人之量,和蒋经国的狭隘自私形成鲜明对照。 1943年夏,我转入杨辛癸机组。 衣复恩的副驾驶杨辛癸、空运队的副队长,安徽安庆人,身材高大,体重100 多公斤,是空运队头号大胖子。据说他原来是驱逐机飞行员,因为太胖,驱逐机座舱太小容不下才改飞运输机。杨是衣复恩手把手带出来的得意门生,有一副圆圆的娃娃脸,衣亲热地叫他“胖娃娃”。杨为人随和,典型的胖人性格,我和他相处很融洽,配合很默契。报务员在飞行中除了按时向地面报告飞行方位和收集气象资料外,就是配合驾驶员调节导航台讯号,在正常情况下还是比较空闲。杨就利用我的空闲时间让我坐上副驾驶座学习飞行技术。经过他的耐心指点,半年多的时间中,我基本上能够熟练地运用驾驶杆和脚蹬来操纵航向和高度,能够熟练地观察各种仪表指示,能够熟练地使用自动驾驶仪……当然,起飞和降落始终由他亲自操作,但他还是让我知道起飞时如何推油门,何时拉起机头,降落时如何进行目测,如何对正跑道,什么时候该放起落架,放襟翼。如果不是出那次意外,我后来也许会成为一名合格的飞行员。那时有些机长让报务员学驾驶,是出于善意的关心,他们觉得,作为飞行组的一员,就应该懂得更多些。杨曾经对我说:多学一门技术总是有用的,你总不能干一辈子报务员。民航航测大队的青年机长韩家骐原来也是报务员,后来成了出色的飞行员,可惜的是,五十年代初期由于一位苏联专家刚愎自用瞎指挥,在一次航测任务中强迫他飞进一个不能掉头的峡谷而撞山身亡。 人的一生中总不会都是一帆风顺,总会遇到一些意外,但这次意外确是来得非常突然。 那是一个星期三的下午,按空运队规定是参加舞会的时间,除留一人值班外,全体乘车去华西坝校园区和各大学女生联欢。我不会跳舞,也不喜欢凑热闹,便自愿留下来值班。刚巧有一架飞机要去白市驿做中修,机长是阮坚煜,他的报务员不在,我被临时抓差随他去了白市驿,并留在白市驿过夜。 第二天,杨辛癸飞赣州,报务员临时由冯绶麟代替。杨当时就问:“为什么换人,小傢伙呢?”“小傢伙”是衣复恩给我起的外号,因为我在机组中年龄最小,个子也小,杨习惯这样叫我,就像衣叫他“胖娃娃”一样。 当他知道我已经去了白市驿,只好起飞前往赣州。想不到这次飞行竟成为他的绝唱,在穿越罗霄山区时遭遇雷雨迷航,飞机坠毁,机组全部遇难。 杨辛癸是衣复恩的爱将,是他的“掌上明珠”。杨的突然离去使他非常痛心。第二天衣复恩见到我,第一句就问:“那天本来不该你值班,你为什么要留下来不参加party?”我只好解释:“我不会跳舞,也不喜欢跳舞。”衣说:“不会可以学嘛,作为一个空勤人员,不但要善于完成任务,还要善于休息,跳舞使人放松,可以调剂身心,是最好的休息,而且舞会上可以多和异性接触,可以找到合适的女友。”其实,我那时正和采芹恋爱,已经有了终身伴侣。衣复恩当时心情沉重,我只好默默听他说话,没有再多作解释。他并没有责怪我,当然,也没有理由责怪我。谈完出来,碰见同队的报务员王庆祥,他说:“杨队副死得冤枉,如果有你一起,他不会出事的。”杨辛癸的人縁很好,大家都对他的遇难感到惋惜。从王汉勋之后,这是第二架在雷雨中迷航遇难的飞机。 杨辛癸,空运大队副队长,1945年1月飞机失事遇难 “迷航”这个词,在今天的飞行辞典中已不复存在。今天的喷气式客机有一套非常完善的定位系统,不再是当年原始的无线电罗盘;今天的飞机可以爬升到一两万公尺的高空,完全可以从雷雨区的顶上飞过去,不会再冒险穿越它。 电视连续剧《暗算》中有一个听觉特别敏锐的小鬼报务员,能够在极大的干扰中辨别极微弱的讯号,这种本领其实并不稀奇,很多经验丰富的报务员都能够做到,这就是报务员的Sensitivity(灵敏度),这点在飞行中特别重要,夜航遇雷雨,我也遇到过,这时首先需要镇定,只要仔细辨别,总能在强大的静电干扰中找到导航讯号,使罗盘遵照正确指示。如果自己首先惊慌失措,心慌意乱,越慌越找不到讯号,由于飞机的油量有限,如果耗时过多,偏离太远,燃油耗尽,这时你就是找到讯号也无济于事了。杨辛癸的遇难使我很长时间怅然若失,虽然我对这次意外不负任何责任,但它却又好像因我偶然的失误引起,内心很是不安。 杨辛癸的离去也打断了我的飞行员之梦。衣复恩虽然对我很信任,但他始终把我作为一个报务员使用,他从来没有想到要把我培养成为飞行员。 从这次事故以后,衣复恩宣布了两条规定:第一,严格执行固定飞行组制度,机组人员绝对不许随意调换;第二,今后出勤一定要按人配备降落伞(原来为了增加运载量,运输机不配降落伞)。 杨辛癸失事的时间是1945年1月,我们相处的时间不长,前后一年多一点,但他却是我终生难忘的一个人。前几天看了一个电视剧,叫《上海滩》,剧中扮演祥叔的演员很面熟,总像是在哪里见过,后来仔细一想,原来他长得很像杨辛癸,的确像,非常之像,像极了! 衣复恩宣布的两条规定倒真正起了作用。后来又一架飞机在这条航线上失事,原因和以前两架一样,也是雷雨中迷航,但由于配备了降落伞,机组人员跳伞获救,飞机坠毁。这是一架运钞票的飞机,机上有一名唯一的乘客,就是中央银行的押运员。据跳伞归来的报务员陈福回忆当时情景:由于机上所带的伞只够机组人员用,没有多余,只好把那位押运员留在机上,为那几十箱钞票殉葬。陈福在离开飞机之前回头看了一眼押运员抱头等死的情景,心中很不是滋味,但又无可奈何。陈福是我同寝室的室友,爱好文艺,喜欢看书,算是我的一位知交。人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这话对陈福却没有应验,他后来在台湾花莲机场一次穿云下降时碰山遇难。 东南航线上前后就是损失了这三架飞机,牺牲机组人员七人,算是为维持这条热线付出的代价。这七人中有我的一位好友贺瑞华,贺是四川涪陵人,也是通校学员,我们很谈得来,我曾带他去华西坝,想把金大一位女生樊永正介绍给他,樊也是涪陵人,但贺已有对象,故作罢。樊后来的遭遇很悲惨,今后有机会当另文述之。 相关链接: 我所知道的蒋介石专机机长衣复恩(一) 走 进 父 亲 柯捷出版社:http://cozygraphics.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