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擅长讲话，习惯长篇大论，滔滔不绝，与父亲的沉默寡言恰成对比。我们儿时的许多趣事，就是在母亲年年讲，月月讲，天天讲中，被铭记在心，成为了我们的历史。

  母亲进入老年后，这种擅长讲话的优点不断发扬光大，属于那种唠叨型老太太了。而且被唠叨的对象不断增加——从父亲的洗耳恭听，到我们的不得不听，还有孙子辈的礼节性倾听。母亲要操心的对象和事情越来越多，越来越复杂，她乐此不疲，从来不敢有丝毫懈怠。母亲喜欢讲过去的事情，时常拿过去的事情与现在的比较，然后摇头长叹。

我们在母亲的唠叨声中成长，我们在母亲的唠叨声中自己也成为了母亲，现在远隔重洋，我仍然在越洋电话中聆听母亲的唠叨。我常想，母亲的健康长寿，应归功于她的唠叨。她在唠叨中不断思考，始终保持着旺盛的战斗力。

能时常听妈妈讲那过去的事情，是一种幸福。

平平

2011年母亲节

美国北卡

附母亲文章：

人生易老，我的子女们如今都年进花甲或年近花甲了。但对他们儿时的情状仍记忆犹新。有些事思之有趣，故略述一二。

长女志坚，这个名字无须解释，当然是希望她以后能坚强自立。所以排除了那些花呀、朵呀的女性纤柔字眼。而小名“都都”原本的意思是“这是一个在成都出生的女孩”，后来查辞典方知这个“都”字的内涵丰富，含有“美盛”、“漂亮”、“表赞美”的释义，这倒也很适合她，她小时候的确可爱，邻居都管她叫“黑牡丹”（小时候有点黑），可是她性情却有些特别，记得那时我家有一本精美的画册。色彩绚丽，其中有许多鱼类的图像。她当时只有六、七个月，刚能坐稳。我们用画册哄她玩，教她发音，指着一条鱼告诉她这是“鱼”，并拖长了声音：“鱼、鱼……”，她发不清“鱼”的音，只是用小手指着鱼说：“吾、吾……”，接着出人意料地她“哗”的一声就把这张图页撕下来了。经她这样三番五次的撕扯，好端端的一本画册变得残破不堪。

她还喜欢听摔东西的响声，那时的塑料制品稀少，而且是美国进口货，价格较贵，我们买回两只塑料杯，一红一黄。因为这种杯子不易打碎，适合给小孩用。可她喝完水后就往地上一摔，听到“砰”的一响就乐开了。可怜这两只无辜的茶杯被她摔得伤痕累累。所以我当时认为她是个破坏型的孩子，但这种破坏中是否含有哲学道理？（如高歌的“一瓶牛奶中的哲学”）不知道！不过随着年龄的增长，她的破坏性竟然自我消失了。

儿子小宁是在重庆一九四九年九.二大火后出生的。此次灾情严重，疑是人为破坏，全市连夜戒严。给他取名“宁”的第一层意思当然是“安宁”了。第二层是取义“宁馨儿”---古书上的称赞词（这是个有出息的好孩子）。第三层呢，我们当时要求进步，崇拜马列，也想给他取个和列宁沾点边的名儿。

可他一点也不安宁，带着属牛的犟性，想干什么非要达到目的，否则不依不饶，一点不听招呼。还不会走路时抱着他上街，他看见一样什么东西非要不可，不给就大哭大闹不止，气得他爸爸回到家就把他往床上一甩。他三岁时我们住在武昌崇福山巷，门前有一座小山坡，他总是悄悄跑出去爬山，山坡虽不高但摔下来也不会轻。所以每次都急得保姆大喊大叫赶紧跑上山去把他捉回来（那时我已工作）。但他积习不改，仍然趁人不备溜出去爬山。保姆不断向我叫苦，说她管不了这孩子。

在他七、八岁时有次带他到江汉路买东西，他看见一个什么玩具一定要买，可是当时没有闲钱不能买，他就耍赖，在行人稠密的道路上滚爬不起。我们无奈只好不理他转身前行，他见我们真的走了连忙爬起来撵上我们然后故伎重演。就这样滚滚爬爬一直快到家门口。所以我说他是倔犟型的孩子。可是他的犟性长大后没能像姐姐那样自我消失，而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一犟到底自己吃亏。

小女儿爱平的名字确有来历。她出生的那天正好是新中国成立后首次举办大型国际活动的日子----国家副主席宋庆龄在北京隆重召开亚洲暨太平洋地区和平大会，倡导世界和平，反对侵略战争。所以给她取个“热爱和平”之意的名字。

她不到一岁就有观察力和模仿力，在街上对警察指挥交通很感兴趣，还抱在手上的她只要一听见逗她：“汽车来了”，立即就会伸直双臂，转动小脑袋俨然一副交通警的模样非常逗乐。她也很爱表现，客人来了不怯生。有次我的同事老刘来我家，她主动把幼儿园学的舞蹈跳给刘孃孃看，满有信心会得到客人的称赞。那时我们住在汉口珞珈山街宿舍，集中在底楼大厨房吃饭。有一年除夕夜，家家做了好菜吃团年饭，我们也做了红烧元子。她兴奋不已，满怀信心非要自己把这碗菜端上楼。当时她才六、七岁，端个大碗小心翼翼地一步一步爬楼梯。好不容易到了房门口----可能是她以为大功告成了，一松劲把一碗热气腾腾香气四溢的元子哗啦一下全泼到地上了！那时吃点肉不容易，又是大过年的，也不好骂她，只得捡起来洗洗重新烧烧再吃。所以我认为她是个自信型加上好强型的孩子，虽然失败了，但她努力过。

长大后也亏得她有这份自信和好强，所以“文革”时年方十六的她虽然只读了一年初中就成了“下放知青”后又抽上来当了工人，白白丧失了求学的大好时光。但她能自强不息坚持自学，最终同样拿到了武汉大学图书管学系大学本科文凭并获得学士学位。这应该说是和她自信好强的性格有关。

每个人都经历过幼年、童年时期，这段时光是短暂的，又是美好的，更是人生的起步。回顾一下自己一路走来的那些歪歪斜斜的小脚印，也不禁会发出会心的微笑吧！

                                          2010.8.30于武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