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就听说湖南山清水秀，可惜我从未去过。今年春节期间，女儿、女婿的南京来客要自己开车同大家到湖南玩两天，有这个机会我和老伴当然也一块儿去了。目的地是长沙岳麓书院、橘子洲头和名楼之一的岳阳楼，当然也免不了要到毛泽东故居韶山去看看。韶山很多人都去过，特别是“文革”期间搞大串联，许多红卫兵小将都高举红旗来此“朝拜”，有不少学生甚至是徒步前往，可以想见他们当时风尘仆仆满怀革命激情高呼口号，虔诚得如同圣徒朝拜耶路撒冷圣地般的情景。

事隔三十年，想知道今日韶山是什么情况吗？

年初三下午四时许，我们车刚进韶山冲，就有导游小姐围上来要求“服务”----当然是有偿的，我们挑了其中一个。她带我们先去参观故居，滔滔不绝地介绍毛家的生活情况，这都没有什么新鲜的。到了铜像广场就不能不令人耳目一新了。首先让我惊讶的是，在竖立着高大的毛泽东铜像前供着香烛，烟雾缭绕，好像进入庙宇，有的人正在行鞠躬礼。旁边的小贩正在向游客兜售香烛。这是干什么？今天又不是清明节？导游小姐娓娓告诉我们：

“这座铜像是显过灵的呀，在南京铸好后运回韶山途中，经过井冈山时，汽车突然发动不了，只得在那里住一晚上。可第二天发现汽车根本就没有毛病，运送的人这才明白，原来是毛主席想在他的根据地停留一夜……他们又向四周一看，漫山的杜鹃花一片火红，而这时不是开花的季节，连花也提前开了……”

“铜像落成典礼，江泽民特地前来主持。可是那块盖着的红绸怎么也揭不下来，乡亲们说，你没有给毛主席行礼呀！江泽民连忙深鞠一躬，绸子果然揭下来了。这时天上也出现了奇观，一边出太阳，一边出月亮，日月同辉……”

她生怕听的人不信，又加了一句：“这都是录了像的，在毛氏宗祠里可以放给你们看。”

接着她又介绍：“铜像显灵了，很多人都前来求拜，所以就把这像按比例缩小成各种型号的，游客可以到宗祠l里去‘请’---不能说‘买’，也不要还价，因为毛泽东是不折不扣的。有了这尊铜像，可以保佑你一生交好运哩！”

我们买了10元一张的门票进了毛氏宗祠，看了那模糊不清的“杜鹃花开”和“日月同辉”的录像。南京客人请了一个型号稍大的，给我女儿请了个小一点的，问我们要不要，我说不必了，这两个像花了两、三百元。“请”了像，手续还没有完，还要开光。就是在宗祠牌位前点上香烛三鞠躬，这样铜像就能显灵了。据说这是佛教的一种仪式，这里就差个和尚站在旁边主持了。

我心中暗想，躺在北京毛泽东纪念堂水晶棺里的伟大领袖知道他的家乡的人把他当成菩萨在供，不知会有什么感想？是笑？还是哭？

导游小姐又叫车开到滴水洞去----这是1966年6月毛泽东一度住过的地方----他在给江青的信中提到的“西方山洞”。此处离广场约有二、三里多路，到达时天已经黑了。这个地方原来是封闭的，由部队守着，近年来才开放，门票30元。

到达后，“滴着水的山洞”没能见到，见到的是一座高级别墅，带有游泳池、防空洞。房间宽敞，陈设典雅。导游带我们围着走廊转了一圈（只带我们进了客厅），指着窗内的房间说哪间是会议室，哪间是办公室，哪间是起居室、卫生间（江青有单独的卫生间，但她从未来过）。这些都没引起我多大关注，我注意的是摆在办公室里的那把藤椅。导游说毛主席不爱坐沙发，特地按他的要求备了这把藤椅，他办公就坐在这椅子上。1966年6月正是“文革”初期，“五.一六”通知刚下发不久，他老人家不在北京而到这里来干什么呢？他坐在这椅子上想什么呢？是在酝酿如何把那刚点燃的“文革”火苗煽得更旺烧遍全国吧？是在考虑怎样才能摧毁藏在党内的“资产阶级司令部”，怎样挖出睡在身边的“赫鲁晓夫”，怎样横扫一切“牛鬼蛇神”吧？据当时在滴水洞担任警卫工作的张耀祠（中央警卫团副团长）回忆文章说，1966年6月18日毛泽东极其隐秘的住进了韶山滴水洞，前后住了11天。这些日子他任何人都不见，除了看书批文件就是思考问题……有时拿着书躺在床上看，有时又像烦躁不安……

1966年出版的《毛泽东诗词集》里刊出了以前没有披露的一首《七律.有所思》：

正是神都有事时，又来南国踏芳枝。

青松怒向苍天发，败叶纷随碧水驰。

一阵风雷惊世界，满街红绿走旌旗。

凭阑静听潇潇雨，故国人民有所思。

根据《炎黄春秋》今年第一期发表的《从〈七律.有所思〉看文革的发动》一文的分析，这首政治诗篇真切地透漏出毛泽东发动“文革”的复杂运思。写作时间标明是“一九六六年六月”，虽未注明写作地点，但这首诗和他给江青写的那封著名的信，可以判断都是同一时间在滴水洞沉思中形成的。因此从这个意义上讲，滴水洞已超出一般的旅游景点，而是作为那场史无前例十年浩劫的萌发地，被烙上历史的印记了。三十多年后到此，人民不禁要感叹当年那场妖火虽早已灰飞烟灭，但造成的伤痛却难以抚平。那些屈死于“文革”的冤魂会不会在地下向这位已被有些人奉为神明的毛泽东讨回公道呢？

滴水洞背后是一座山，，山峰上有个大坟包。导游告诉我们，这是毛泽东祖父的坟，风水先生说这是块宝地，埋葬此处的人，三代之内必出个“大伟人”。又说蒋介石也曾派人来此要刨开这坟以断毛家的“龙脉”云云。如此看来，毛泽东既有帝王之命又有神明之灵，是天意如此了。

晚上下榻于一家星级宾馆。在一个如此偏僻的山冲里开设了这样现代化的宾馆，恐怕是当年狂热的红卫兵们要打砸的对象，要批判的资产阶级生活方式吧？我们在宾馆餐厅里吃的晚饭，特别点了毛氏红烧肉和由他儿媳邵华题字的毛公酒。这一晚上的吃、住（六个大人两个小孩）竟用去千元以上，其价格一点也不低于大城市。

改革开放给毛泽东的故乡带来大好商机，很多人发家致富了。据导游小姐说，目前正在动工，要把这里建成一个更大更完美的旅游地，以“故居”的金字招牌，就能吸引更多的游客，韶山冲的财源就更加会滚滚而来了。

如果说韶山冲“与时俱进”不符合毛泽东思想和“过七、八年又来一次”的最高指示，那么这位伟大舵手对改变了的航向也只好在天堂里愤怒了。

 2004年3月22日于武汉

本篇选自母亲作品集《晚霞》，由美国溪流出版社出版。

平平按：在准备发母亲这篇文章时，收到哥哥郭小宁发来的电子邮件，他说，母亲看了我们帮她她发表在郭家院子博客上的文章以及各位博友对她文章的评论，非常感动，特意写了几句话，要我代表她感谢大家。

母亲的感谢如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