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姐大的大名叫郭志坚,小名叫都都。大姐大比我年长五岁,在家里排行老大。按理说,我应该叫她“大姐”,或者是“姐姐”,再不济也该简称“姐”。可是我从小到大就没有叫过她一声“姐姐”,都是直接叫名字,而且不是叫大名,是直呼其小名“都都”。
大姐大是在四川成都出生的,老妈大概图省事,就顺口叫她“都都”。这本是个小名,却一直到大姐大上中学时父母才决定正式给她一个大名“郭志坚”。可是这对于我们来说已经太迟,“都都”这个名字喊得太顺溜,根本就改不过口来了。不仅我们家里人喊她“都都”,全栋楼的小伙伴们都这样叫,甚至一条街上的邻居们,哥哥的同学我的同学,大姐大自己的同学,都喊她“都都”。
小时候父亲长年在外地工作,母亲工作太忙,家里请了一个保姆,我们喊她“杨伯伯”。杨伯伯住在我们家里,做饭做家务并负责我们的饮食起居。邻居李妈妈家里也有个保姆,我们喊她“张婆”。印象中小时候“杨伯伯”和“张婆”就是我们的家长。
在我上小学二年级的时候,杨伯伯的女儿要生孩子,她要回汉阳自己家去照顾女儿,大概母亲也觉得我们那时候已经足够大,完全可以自己料理自己,杨伯伯就离开我们家了。“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其实家里没大人的孩子也是早当家的,大姐大就从那个时候开始当了我们的家长,成为了名副其实的大姐大。
大姐大长得很漂亮,鼻梁挺直,眼睛很大而且是双眼皮。我的同学来我家只要看见大姐大,都会问我:那是你姐姐?我说是。他们都不太相信地看着我说:是你亲姐姐吗?我说是。他们又看看我,然后说:你跟你姐姐长得一点都不像!我无语。往往他们还会总结性的说:你姐姐比你长得好看多了!
这最后一句话总是让我瞬间崩溃,于是我一个人在家的时候经常对着镜子挤眉弄眼,仔细研究自己的脸:我虽然不是塌鼻子,但是鼻子绝对不挺直,我眼睛也不算小,却是单眼皮。尽管有人说我眉毛长得很好,可是眉毛在脸上才占多大一点比例?还有人说我长得秀气,我却总觉得“秀气”是介于好看和不好看之间一个最中性最没有特点的词,别人只是不愿意打击你的自信心,不想说你长得不好看,于是就用“秀气”一词来搪塞一下,就像现在夸奖人实在找不出什么词的时候,往往就说你很有气质。我对自己的脸研究来研究去终归是百思不得其解,最后只能说在容貌上大姐大是遗传了老爸老妈的优点,而我却集中了他们的缺点。
大姐大的家长当得非常尽职,首先她给我们三人分了工,大姐大把家里最重的活洗衣服做卫生承担下来了。那时候没有洗衣机,洗衣服全凭两只手在搓板上搓,包括床单被子,洗完以后还要在冷水里投,冬天的时候洗衣服两只手会在冷水里冻得通红。分给我的任务是做饭,郭小宁负责洗碗,家里总是干干净净有条有理,每天爸爸妈妈下班回来都有热饭热菜。我觉得在我们家里当父母真是轻松,他们全身心地投入革命工作,基本不用为子女操心,我们就自己茁壮成长着。
那时候我们一年才有一次穿新衣服的机会,“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新老大,旧老二,破破烂烂是老三”,我在家里就是那个缝缝补补破破烂烂的老三。从小到大我都是穿老大老二的旧衣服,而我下面没有弟弟妹妹,我穿短了的衣服裤子只能接上一截继续穿,小时候个子长得快,裤子往往要连续接上几次,于是一条蓝裤子总会有几截深深浅浅不同的蓝色。
偏偏我爱显摆又特别臭美,喜欢标新立异且与众不同,用武汉话说就是“吊妖”。大姐大为了我能穿的像样一点,就想方设法美化衣服上的补丁,把穿短的衣服裤子加长也尽量做到不露痕迹。大姐大还学会了裁剪活,有一次她依葫芦画瓢给哥哥做裤子,竟然把家里的床单也一起剪成了裤子的形状,那个娄子捅得比较大,不晓得大姐大最后是如何收场的。那时家里没有缝纫机,大姐大总是到邻居李妈妈家里借用他们家里的缝纫机给我们缝缝补补。有诗句说“慈母手中线”,我从小到大的印象中却总是大姐大在飞针走线。后来大姐大成家了,自己有了缝纫机,我更是死皮赖脸央求大姐大给我做衣服做裙子。记得那个时候,我被同事们艳羡不已的种种奇装异服都是来自“大姐大裁缝铺”。
当老大总是八面威风,大姐大当然也是如此。偏偏我是油盐不进的顽石一块,既不听话而且嘴巴厉害,大姐大嘴拙,常常说不过我,有时候气急了就会动手打人,所谓“枪杆子里面出政权”。有一次我肯定是说了让她大动肝火的过激言辞,大姐大一巴掌扇过来,武汉话是“恶塞滴呼了一巴掌”,我的鼻子顿时流血,郭小宁坐在窗台上幸灾乐祸地念念有词:平平的鼻子流血了!平平的鼻子流血了!大姐大一看我鼻子被打得鲜血直流也顿时慌了神,正在这时妈妈下班回来了。这个“小鬼当家”的场景至今想起来还是非常刺激的:家长下班回家,发现老三被打得鼻血直流,老二坐在窗台上观景,老大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当然最后还得老妈来收拾残局。
大姐大常常列举我小时候种种的恶劣行为:不听话嘴巴狠倔强要强而且怎么打都打不哭,跟小伙伴吵架不吵赢绝不罢休。她说有一年夏天她逼着我睡午觉,我偏不睡,她非要我睡,相持不下,她用刷皮鞋的刷子狠狠地抽我的腿,抽一下问一句:睡不睡?我说:不睡!她再接着抽,再接着问。直到把我的大腿抽出一道道红杠,我还是不哭也不睡。大姐大讲述这段往事的时候,我脑海中总是浮现出革命党人在敌人的严刑拷打下宁死不屈的镜头。大姐大说我小时候总是一副“翻眼楼猴”的样子,如果翻译成普通话那应该是“桀骜不驯”的意思了。
我倒真是记不得大姐大用刷子狠狠抽我,我记得她经常背着我去上学,三伏六月天我躺在竹床上乘凉她在旁边给我摇芭蕉扇,夏天她总是把自己的零用钱给我买冰棒吃,分给她的一份零食她只象征性地吃一点,剩下的都留给我和哥哥郭小宁。她说我小时候是个好吃佬,只要看见吃的就两眼放光。那个年代没什么可吃的,每天如果有一分钱去杂货店买上六粒红红绿绿的小珠子糖就会感到非常幸福。大姐大一定是见不得我的那副馋样,只有把自己的那份零食让给我。
可能是长期以来留下的深刻印象,在大姐大眼里我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吃货。大姐大成家以后,去她家里蹭饭确实是我最美好的记忆。那时大姐大住在汉口花桥,我独自住在武汉商场后面武汉汽配公司分给老爸的宿舍楼里,周末去大姐大家里吃饭总是我无比期待的事情。大姐大一个电话打来,说平平我做了好吃的你快点来,我立马蹬上自行车就从武商赶去花桥,骑车大半个小时,在大姐大家里吃上一顿美味的晚餐有时还伴有美酒,然后心满意足的骑车回家,一路上心里都会美滋滋的想:有个会做饭的大姐大就是好!直到现在,我已经居住美国多年,每年只要回武汉过年,大姐大都会在电话里跟我说:你几时可以到?我跟你把排骨藕汤煨好啊,你一到屋里就先喝一碗排骨汤撒!
大姐大宽容厚道心地善良人缘极好,“人上一百种种色色”,是个人就会有人在背后说你的不是,像我这样厚脸皮经得起摔打的人根本不会在乎别人说我的坏话,我总是天马行空独往独来。与人争辩我一定要说个痛痛快快明明白白,得理绝不饶人,非要完胜才会罢休。大姐大跟我恰好相反,她很少跟人争辩,能不说就尽量不说,凡事都息事宁人,总是绕开那些是是非非保持着中立。这么多年来,我从来没有听过任何人说过大姐大的任何坏话,所有的邻居熟人同学同事朋友,大家只要提起大姐大都会说她是个难得的好人。
大姐大确实是个难得的好人,她从十几岁起就开始当了家长,照料年幼的弟弟妹妹;成家后又孝敬公婆,相夫教子;直到现在,大姐大自己也算是个老年人了,还在照顾年迈的父母,把父母亲的饮食起居料理得井井有条。
我是个言辞锋利喜欢辩论的人,有时候说起话来不管不顾的,总不免言论过激甚至还会伤人,年少气盛的时候尤其如此。可是在我的印象中,我对大姐大从来不敢造次,也不敢有任何不敬的言辞。小时候我那么不听话,大姐大打我骂我,我也没有想过要去反抗还击。也许在我心底深处,大姐大一直有着跟母亲一样的位置,而每个人对自己的母亲,总要保留着一份敬畏的。
名副其实大姐大!
平平
2015/7/22
美国北卡
(这是我的全家福的收尾篇,至此,郭家院子的人物全部出场了。)
附上郭小宁的补充:
郭爱平在她的空间发表了关于我家大姐的回忆文章。其中提到家里我们弟妹穿的衣裤多出自大姐大的手中。看到这里,立马想起1968年3月,我已经被征兵入伍准备走的前一天,在珞珈山街二楼家中照了一张姐、弟、妹三人的合影。谁给照的忘记了。但本人穿的衣服就出自大姐大之手。有照片为证。
这件衣服做得还挺时髦,是那种小短直领三口袋的。但也明显可以看出,这件衣服的三个口袋皱皱巴巴的往下垮,衣服下摆也 松垮下坠,像个打卦先生的袍子。这不怪大姐大的手艺不好,做好刚穿时,很合身,只是越穿越垮,越吊越长。不知是神马布料,像鼻涕一样往下坠。
不管怎样说,在那样全国人民都生活拮据困难的年代,我还能经常穿新衣服,也多亏了大姐大的勤俭持家。
仅以此文作为郭爱平 《名副其实的大姐大》一文的补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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