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平按：美国总统奥巴马近日高调支持同性恋婚姻，而反对党阵营的罗姆尼则在今天发表演说，坚决反对同性恋婚姻，就在几天前，我所在的北卡也投票通过了禁止同性恋婚姻的法案。

我对于同性恋没有反感，不仅是因为女儿大学最好的同学是个同性恋者，还因为我觉得，同性恋者无法决定自己的性别，但有权利决定自己的性取向，只要他们不伤害到其他的人，应该给他们生存空间，让他们和正常人一样生活。

我想起了自己多年前写的一篇小说（我姑且将这篇东西称为小说）。那时刚来美国，常在一个武汉人聚集的网站活跃，网友之间通常会写一些善意的恶作剧小文章相互打趣。我闲来无事，也将一些网友的网名作为我小说的主人公写了几篇，陆续在那个网站发表，居然还获得了一些好评。记得当时我这篇小说的三位主人公的网名分别是：不爱洗澡，掉的巨大，我不是一个好女人。（我在最后决定保留这篇小说时，将主人公的名字分别改动了。）

小说题目也是我另取的。

武汉，那一场无关风花雪月的爱情

(一)

兆和达的第一次邂逅是在九九城堡。

那天晚上十点，兆被殊叫到九九城堡充当临时男友，为的是让甩掉殊的前任男友看看，她依然是一个快乐女孩。兆非常尽职地扮演了他的角色，给殊那失衡的心很多安慰。

那一晚，达也正在九九城堡的酒吧独酌。

其实，兆进九九城堡第一眼看到的并不是殊，而是达。

尽管达当时坐在酒吧靠墙很隐蔽的一个角落，可是兆还是一眼就看到他了。看到他的时候，兆的心没来由的抖了一下。

“这个男人好有型！”兆还是第一次用赞赏的眼光去看另一个男人。可他还没来得及去细细品味自己的感觉，殊已经看到了他。

兆坐在殊身边，朝她灿烂的笑着，附和着她的每一句话，尽管根本就不知道她究竟在说些什么。他还给她递烟，并帮她点上，一切都做得非常得体。可是他的眼光，却不由自主地望向那个幽暗的角落。

酒吧里黯淡的灯光，似有似无的迷离着，兆只能看见一个男人的脸的轮廓和一明一灭的烟头在闪烁。那是一张很冷峻的脸，刀削斧砍般的有棱有角。达一直在抽烟，他好象不曾端起面前的那只酒杯。烟头的明明灭灭给那张脸凭添了几分莫测。

“怎样的男人才会有这样的一张脸呢？”兆突然很想知道有这样一张脸的男人有着怎样的一颗心。他心里涌起一股强烈的冲动，想要知道那个男人的一切。

这种感觉是兆从来不曾有过的。


(二)

从兆走进九九城堡的那一刻，达的眼光就没有离开过他。

看到兆的第一眼，达的心就微微一震，一个男人，怎么会有如此清秀的脸，怎么会这样的--干净？是的，干净！达的脑子里只有“干净”这个词，再也没有别的词可以准确地形容他当时的感觉。而且那张脸上的表情就象婴儿一样恬静，从来没有哪张脸给过他这样的震动！

兆仿佛带来一股清新的阳光，达甚至下意识的眯了一下眼睛，昏暗的酒吧似乎顿时明亮了许多，连服务小姐拿走他桌上盛满烟蒂的烟灰缸时顺便送上的俗不可耐的一笑，好象也生动起来。

达看见兆的眼光朝自己的方向看过来，他赶紧垂下眼睑，象是怕被阳光灼伤一样，心也不由得一阵狂跳。待他再抬眼看去时，只见兆被一个打扮前卫的漂亮女孩带到一张桌旁坐下，他这才从容不迫地认真观察着兆的一举一动。

那个漂亮的女孩子不停地说着，似乎是很可笑的事情，她不时地发出大笑，笑的时候会不经意的把头轻轻搁在兆的肩膀上。兆静静地听着她说，时而颔首，时而微笑。达看见女孩子娇嗔地伸出手向兆要什么东西，兆犹豫了一下，从口袋里掏出一包香烟，抽出一根递给女孩，然后为她点燃香烟。他为女孩点烟的样子很优雅。不知道为什么，达觉得心头一阵紧缩。

突然，一股温柔的感觉从达的心里涌出，并迅速地弥漫开来。那种感觉是那么强烈，仿佛全身的肌肉都放松了，脸上的线条也变得柔和。他目不转睛地看着那个清纯的男孩，眼里充满了怜爱和痛惜，心里有个声音在说：去保护他，去保护他！

达轻轻地甩了一下头，这是他的习惯动作，还是留长发的时候养成的。现在长发早已不再，而动作却保留下来了。每当碰到什么困惑的事情，达就会不经意地甩甩头，仿佛要把那些困惑甩掉。

“我今天是怎么了？”达被突然袭来的柔情吓着了，这是从来没有过的感觉。而这种柔情，是应该给一个女孩子的！这个从未谋面的男孩子，他究竟有什么魔力，竟然轻易就开启了自己心底的温柔之门？

就在这时，达看见兆和那个女孩子站起身来，准备离开了。达心里的那个声音又在说：去拦住他，去拦住他！可是达却象是被施了定身法一样，坐在那里动弹不得，好象一尊雕塑！

达看着兆走到门口，服务生给他们拉开门，他们就要出门了。就在这时，兆突然回过头来，定定地望向达，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就是这一眼，仿佛穿越了一个世纪，呼啸着向达飞奔而来。达好象被雷击中了一样，脑子里一片空白，思维也被定格了。

等达回过神来，兆已经离去了。

(三)  

大约是晚上11点半钟左右，兆和殊离开了九九城堡。  

兆的思绪非常混乱，临出门的时候，他不由自主地回头望了一眼，竟然发现达也正在定定地看着他，那眼神象是一道眩目的光，毫无遮拦地朝他直射过来。兆逃避般地闭了一下眼睛，殊已经拉着他的手走出了酒吧。
 
兆拦了一辆出租车，准备将殊先送回家，然后再回自己的小窝。到了殊的家门口，他目送她下车，殊递过来一个甜甜的笑，然后朝他摆摆手。他也木然地朝她一笑，机械地摆了摆自己的手，车门“砰”地一声关上了。  

“到九九城堡！”兆鬼使神差般地对出租车司机说，连自己也被吓了一跳，好象那句话是另一个人说的。  

司机迷惑不解地看着兆，并没有发动汽车，好象在等着他改主意。  

“到九九城堡！”兆不禁提高嗓门，有些恼怒地又重复了一遍，这次他才相信刚才的那句话确实是自己说的。不知道为什么，兆的心突然狂跳起来，为了镇定一下自己，他挑衅地看着那个出租车司机。  

司机“轰”地踩了一下油门，深夜寂静的街道上，这声音听起来竟有几分惊心动魄。兆怕冷似的颤抖了一下，软软地靠在座椅靠背上，只觉得浑身上下没有一丝力气。  

出租车向着九九城堡飞驰而去。

(四)

深夜的酒吧，已经没有多少人了。

似有似无的音乐在空气中飘荡着，灯光好象更加黯淡。所剩无几的客人散坐在酒吧的角落里，脸上的表情似乎都很落寞，游丝般的音乐使得酒吧更加安静。

这家酒吧是通宵营业的，客人不用担心打烊。所以，落寞归落寞，客人们倒都是一副神闲气定的模样，不急不忙地守着只属于自己的那份寂寞。深夜还不想归家的人，自有他们不愿归家的道理。

达仍然坐在那隐蔽的一角，仍然是那个不变的姿势抽着烟。不同的是，达面前的烟灰缸已盛满了烟蒂，服务小姐也没有再来换掉。也许是达的沉思太过专注，使得她们望而却步。

这家酒吧是达经常光顾的，没有什么道理要喜欢这里，就象用习惯了的东西一样，只是一种习惯而已。其实武汉新近开张了好多酒吧：孤帆、蓝调、阿离，独酌......仅名字就能体味到设计者的匠心独具，而格调品位又都是绝佳的。达和朋友们去过几次，感觉也确实不错。可是一个人坐酒吧的时候，达还是喜欢来这里，那感觉就好象是和老情人幽会。

通常，达在酒吧里是不会超过半夜12点的，这也是一种习惯了。服务小姐甚至已经知道了达的作派，12点一到，就会把单子给他送上，同时还会送上一个媚笑。如果心情好，达会多付小费；心情不好的时候，达照单付帐；碰到心情极坏的时候，达连很少的找零都会坚持要回来。不为别的，就为了看看服务小姐那惊愕的表情。

达第四次抬手看了看表，已经快要12点半了。今夜很不寻常，达的内心有一种隐隐约约的期待，又有一丝躁动不安，这使得达迟迟没有离开，他想理清自己的思绪。两个服务小姐在达的身后窃窃私语，好象在讨论是否该给他送单，可是达那一脸的冷峻使得她们不敢上前。

达最后一次看看手表：12点45分，他习惯性的甩了甩头，把那些纷乱的思绪暂时甩到一边。达扬起右手，做了一个买单的姿势。突然，达的手在半空中僵住了，两眼楞楞地看着被推开的门扇。

兆正急急匆匆地走进九九城堡。

(五)

坐在出租车上的时候，兆的心一直是忐忑不安的，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回到九九城堡，有几次他差点开口要司机停车。车在寂静的街上疾驶着，兆的心也剧烈地跳着，离九九城堡越来越近了，兆的心几乎要从嗓子眼蹦出来。他不停地咽着唾沫，双手紧紧地攥成拳头，觉得这样能缓解一下心跳。

可是当兆推开九九城堡的门走进去，看见达扬起的手，兆的心却突然一下平静下来。这种感觉很象是每次考试之前，等着老师发试卷的时候，总有一种莫名的紧张，不知道会面对怎样的试题。可一旦卷子拿到手上，反而会出奇的冷静--会不会做都是它了！

兆走到达坐的桌前，看见一双满含笑意的眼睛。达站在兆的面前，比兆略微高出半个头，那含笑的眼睛俯视着兆。兆不禁惊讶，一个如此冷峻的男人，眼睛里怎么会盛满这么多的柔情。

达和兆站在那里，默默地对视了一下，连开场白都没有。而这几秒钟的注视，却仿佛已经有了一万年的默契。达示意兆坐下，又招手要服务小姐送上一瓶王朝干红和两只酒杯，声音低沉而厚重。达甚至没有征求兆的意见，似乎兆已是达多年的老友，兆的一切喜好尽在达的掌握之中。

服务小姐往酒杯里斟上酒，玲珑剔透的冰块在酒杯里相互撞击，发出清脆悦耳的噼啪声。红色的液体在晶莹的酒杯里闪烁着，给人一种扑朔迷离的虚幻感。兆端起酒杯浅浅地抿了一口，一股微酸的清洌沁入心底。

达依然只是抽烟。达抽烟的样子非常特别--他先定神看着手中的香烟，好象在思考什么，然后深深吸上一口，烟头闪着明快的红，显示出燃烧的充分。达并不把烟吞进去，而是缓缓地吐出来，烟雾徐徐地缭绕而出，升腾变幻，达的脸显得飘浮不定。兆发现自己很喜欢看达抽烟的样子，他愿意就这样一直看下去。

他们久久无语，只是细细地注视着对方，就这么默默地坐着，谁也不愿打破这份宁静。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是一分钟，也许是一个小时，时间变得无足轻重了。这沉默极有份量而又滚烫，空气中似乎传递着一种信息，他们隐约意识到要发生一点什么。突然，达和兆不约而同地伸出手来。

兆有些慌乱，想要缩回自己的手。达却坚定地伸过自己的手，不容分说把兆的手紧紧地然而柔情无限地握在自己掌中。

十指交握的感觉是这样令人震撼，好象有电流通过了全身，两人的身体都微微一颤。兆从没想到过，手和手的交握竟然感觉会这样好，竟然会让人如此心醉神迷。在头晕目眩的迷离之中，兆只觉得恍恍忽忽，朦朦胧胧。

朦胧间不知天上地下，今夕何夕......

2003年6月 写于美国北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