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09-26平平阅读 116 我刚参加工作时是在武汉市冶金局下属的工厂当工人,每天在尘灰漫天机器轰鸣的车间里拉钢丝,所以我对坐办公室的人总是心怀一份敬慕,觉得能坐在办公室里上班的仿佛都是有能力的人。那个时候还没有“白领”一说,但是那些坐在办公室的人衣服确实很干净,不像我们每天穿着油腻的工作服呼吸着石灰味道的空气,时不时地还有人被钢丝拉断胳膊扯掉腿紧急送到医院抢救,有的干脆直接掉进硫酸池里再也捞不出来。
真正坐进办公室那是在我从武大图书情报学院毕业之后,我的同班同学在科委情报处刚提拔当了处长,他觉得我好像蛮有能力,于是就把我调到科委情报处了。那之前我在武汉图书馆工作,虽然也是坐在办公室搞搞图书分类采编,但一直是“ 以工代干”,总有名不正言不顺的感觉。
我们办公室当时有8个人,号称“武汉市对外科技交流中心”,在科委的领导下,负责武汉市大中小企业的对外科技交流。具体工作就是跟国外比较知名的公司企业通过各种渠道取得联系,邀请他们到武汉来参加展览,展出公司的产品实物及样本资料,然后组织企业科技人员前来参观洽谈,如果有合适的项目我们就进一步组织会谈商讨细节,最后引进国外的产品技术。简单一点说,就是在国外公司企业和武汉市的企业之间牵线搭桥充当媒婆。那时改革开放刚刚起步,国门才打开一条细缝,大家对门外的世界充满了好奇心,同时对国外的各种先进技术和产品也很渴求。为了满足企业的需要,科委临时搭起“对外科技交流中心”这个草台班子,就像胡传魁在京剧《沙家浜》里唱的:“想当初老子的队伍才开张,总共才有十几个人,七八条枪。”回想起来,其实那个时候我是被慌慌张张塞进这个草台班子的。
虽然是草台班子,但既然我们打着“对外交流” 的大旗,跟我们打交道的都是国外的公司,那么首当其冲的一条,那就是坐在这个办公室的人都至少能说英语吧?
现在想起来蛮滑稽,我们当时办公室的8个人居然没有一个人是能说英语的。我们的办公室主任陈XX,政治非常正确的一名女闯将,言必称组织上如何如何;工会主席任XX,军队转业苦大仇深,一开口便是:我8岁就跟地主放牛啊!还有几个比较年轻一点的,其中有一个是武汉市前市长的女儿,后台自然硬邦邦;还有的是部队转业,在科委有路子找关系分到了情报处;再就是有两个学理工的大学毕业生,能读一点英语科技资料,开口说话绝对不行;再就是加上我,英语水平多年来一直停留在仅仅会说“哈啰”和“三克油”。
(大楼左边的大窗户就是我们当年的办公室)
由于不懂英语,办公室里闹过不少笑话。情报处的所在地曾经是武汉的租界区,那栋建筑非常显赫(现在已经被政府列为历史保护建筑),相传那里当年是广西军阀白崇禧的行宫。我们的办公室在进大门之后上了台阶的左手第一间大房子,那间房应该曾经是主客厅。陈任两位主任的大办公桌就相对着摆放在两扇巨大的几乎落地的窗户前,他们两人之间摆着电话机。那时候接电话也是一种特权,潜规则好像是这样:主任先接,主任不在副主任接,依次类推。总之我自觉将自己排到最后一位,办公室里只有我一个人的时候电话才归我接。
那天电话铃响起来,陈主任习惯地拿起电话“喂”了一声,突然她脸色紧张,好像手里拿着一个炸弹,然后她将电话迅速地抛到对面坐着的任主席手中。任主席接过电话也是“喂”了一声,脸色突然也紧张起来,好像手里也拿着一个炸弹,于是他又将电话抛回陈主任手里。之后他们两人谁也不说话,手中的电话抛过来抛过去,办公室的人都面面相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情况。终于有个自认资格比较老的人上前把电话接过来,那人接了电话以后也是什么也没说,匆匆去了情报处的翻译公司找到一个德语翻译才算把这件事情了结。后来我们才得知,电话里是个老外,他就是说了一句“哈啰”而已。从那以后我懂得了,原来“哈啰”有时候是如此具有杀伤力的一句问候。
诸如此类的笑话闹过不少。比如有次一个老外走到我们办公室门口叽里咕噜讲了一句话,正好我们办公室那位陈姓的退伍军人在办公室,他用武汉话问老外搞么事,老外又叽里咕噜讲了一句。陈退伍军人于是改说普通话,说您有什么事吗?老外还是不懂,两人僵持了半天。后来找来一个略懂英语的年轻人,才明白老外是看见我们门口挂着“对外交流中心”的英文标牌,以为大家懂英语,于是走进来问路的。
跟老外说普通话也就罢了,后来还有更搞笑的事情。有天两个聋哑女孩子不知怎么混过门房的监督跑到我们办公室来了,我们以为她们是来谈公事的,理所当然归陈主任接待。她们比比划划打了半天手势,陈主任也不知道她们的来龙去脉。好在这两个聋哑人还会写字,她们要来纸笔写了一些什么然后递给陈主任看,陈主任看完纸条后,从办公桌前站起身来,义正辞严地说了一句:NO!把我们当时在场的几个人惊呆了!后来我们才晓得,原来这两个聋哑人是上门推销文具的,被我们陈主任用英语果断地拒绝了。
从那以后我们办公室就流传着一个笑话:陈转业军人见了老外就说普通话,陈主任见了聋哑人开口说英语!这真是神一般的语言转换,你还不得不承认这种转换是非常经得起逻辑推理的! 如果仅仅不能说英语,那也不是太大的问题,毕竟中文才是咱们的母语。可是就是说中文我们办公室也有不少亮点,为办公室交响曲增添很多欢快乐章!
那位苦大仇深8岁就跟地主放牛的转业军人任主席,要说教育程度他只是文字扫盲的水平,真是难为了他在情报处这个知识分子成堆的地方还混到了一官半职。有次办公室的人聊天不知谁说了“饥不择食”这么个词,任主席是个非常较真的人,他当时就反驳说:哪个说鸡不择食,我屋里喂的鸡才择食,随么事都不吃,非要吃白米!任主席是黄陂人,他这一席话用黄陂话说出来很有戏剧效果,我们当时个个都哑口无言!
任主席喜欢念报纸,当时虽然不搞“天天读”了,但是每逢有重要新闻每个科室都要开会学习读报纸,我们都不喜欢读报纸,任主席却乐此不疲。有天读一篇社论,其中有段话意思是说科技发展日新月异,“江山辈有才人出,各领风骚三五天”,任主席读到这里卡住了,不肯继续往下念。办公室一下子显得蛮安静,我们都停止做小动作,看着任主席。他非常严肃地看着我们大家说:报纸社论为么事要用“风骚”这个词?这个词一点都不好,太不好了!我使劲忍着没有笑出声来,在任主席眼里,我可能一直就是个蛮“风骚”的人吧?
任主席偶尔还会搞点小八卦,传播一些花边新闻,我是个大大咧咧的人,不关心的人和事我一般不会去关注。有次只有我跟任主席两个人在办公室,他神神秘秘地跟我说:XX跟XX蛮暖味,你晓不晓得?我没有听懂任主席的话,以为他在说有人得了胃病之类,于是有些迷惑不解地看着他,他着急地说:暖味!就是关系不清白撒!然后在纸上写下“暧昧”递给我看,神情很有些不屑。我强忍住没笑,免得任主席觉得我不尊重老同志。我耐心地说:这两个字不念“懒胃”,念“爱妹”。然后我快步走出办公室,我实在是需要找个地方放声大笑!我边走还听见任主席在那里用黄陂话嘀咕:爱妹?怎么是爱妹?
不过凭良心说,任主席是个蛮好的人:工作踏踏实实,最怕老婆,非常顾家......这些都是新好男人的标准,任主席要是年轻几十岁,现在就是个引领潮流的男人了,一定非常抢手! (未完待续) 当年情报处一起工作的好朋友,其中之一现在仍然是死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