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来说,写记事文章的标题通常是“一件难忘的事”,或者是“记一件有意义的事”。我读小学的时候就写过不少类似的命题作文,当然我通常也是胡侃乱诌编造一些自己并没有经历的事情,不过是为了完成作文,跟老师交差而已。小小年纪哪有什么难忘的事情,就是有也不过是吃了一顿好的,穿了一件新衣服,那都是不入流的事情,不够资格写进作文的。 文学大师鲁迅也写过《一件小事》,记叙了一个车夫撞人之后且无人看见的情况下,他没有逃离现场而是去帮助那位被撞的老人,使得愤世嫉俗的作者对世风日下的虚伪社会重拾了一些信心,看到了一丝希望。当然大师眼中的这一件小事之后被选入了小学生语文课本,流芳百世了,只是不晓得现如今的人们再去读这篇文章时会作何感想? 我想写的这两件小事,碰巧发生在同一天差不多的同一个时辰,这两件事情之间并没有任何联系,但是我在事后回想起来,总会不由自主地产生联想,这两件事中的几个人也会栩栩如生的浮现在我的眼前。 我在新西兰的最后一项活动是逛跳蚤市场。话说那是我在新西兰基督城的最后一天,是个星期天,星期一清早我就要离开新西兰回美国了。我和我家老大早就商定好了要去基督城的星期天跳蚤市场逛逛,我想给瑞克买一块新西兰特有的绿石头挂坠,那个石头挂坠是上一个星期天就看好了,当时没有带足够的银子所以没有买。星期天跳蚤市场各种东西应有尽有价廉物美,老大说她也想去买一些小礼物回国送给同事朋友。 本来是说好老大的儿子志志开车送我们去跳蚤市场,让我和老大在那里尽情地逛,然后定好时间志志开车过来接我们。哪晓得星期天清早情况发生了一点变化,志志要带儿子小笨去看医生,笨笨咳嗽加鼻塞流鼻涕,晚上经常哭闹,大人小人都不得安宁,志志想趁休息带笨儿去看急诊。他说可以开车把我们送去跳蚤市场,但是去接我们的时间就难得说准了,因为星期天急诊医生通常会优先处理那些情况比较严重的病人,像笨笨这样普通的感冒症状一般会往后排。 老大来过新西兰两次,且这次呆的时间长达半年,跳蚤市场是她最喜欢逛的地方。她说刚来的那几个星期,笨儿的妈还没上班,她几乎每个星期天都会来逛逛,一直逛到下午两点钟关门。有时候老大也会自己走回家,从跳蚤市场走回志志的家只要半个多小时。所以当即老大就表示志志不用来接我们,我们可以自己走回来。 因为我是个路盲,左东右西上南下北对我而言毫无意义,地图上面的那些标识也只是一些符号和数字。拜现代科技所赐,我们现在有了GPS有了谷歌地图,我们如果想去任何陌生的地方,都会有亲切的声音时刻提示你:往前走XX米,下一个路口往右或者往左转,有这样的神器在手,天涯海角我都敢走。于是我当即就对老大说,我去把的苹果手机拿来,把跳蚤市场的地址和志志的家庭住址输入谷歌地图,走回家就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了。 老大连连摆手说不需要不需要,走回家蛮简单,完全冒得问题,就是要转两个弯而已。听她的口气,好像是从我们小时候曾经住过的珞珈山街走到黎黄陂路小学,如果那也要带上GPS导航系统,确实是有点小题大做干戈大动了。 志志还是有点不放心,说妈妈我跟你画个地图吧。老大本来还想拒绝,但是志志拿起纸和笔就画了从跳蚤市场到家的地图,我就说既然你地图也画了,干脆把你的家庭地址和手机号码也写上,万一我们一不留神呢? 这一不留神的事情还真就让我们撞上了!在跳蚤市场我们逛得很开心:买了各式各样的小玩意,跟卖石头的摊主聊了半天,因为我是第二次光顾他的摊点了,他打趣地告诉另一位摊主说我是他的女朋友,给瑞克的石头也称心如意的买到了。看看时间不早,要回家准备午饭,于是我们就往回家的路上走。
开始的两段路走得很顺,老大不时把志志的地图拿出来看看,告诉我说,这是面包房,这是修车行,到这里该过街了,过了街往左转,我们就快到家了。然后又指着远处一栋建筑让我看,说那是小笨的托儿所。 我起先还有点悬心,听老大说笨笨的托儿所都能看见了,那确实就快要到家了。我虽然对那一带的路没有丝毫概念,但也听他们多次说起过,笨笨的托儿所离家不远,有时笨儿的妈没时间去接孩子,都是姐夫走路去托儿所接笨笨。 我放心大胆地跟着老大往前走,基督城是花园城市,沿途的民居建筑风格各异,家家户户的花园鲜花盛开,我不停地拍照,有时还忍不住潜入到别人家的院子里去偷拍那些好看的花花树树。 突然老大停下了脚步跟我说:怎么这一段路的房子我从来没见过?我一听心里就有点发毛了,我说你千万莫问我现在应该往哪里走,我又不是GPS可以全球定位,我初来乍到随么事都不晓得!老大于是非常不确定地说:我们再往前走试试看? 我们往前又走了两个路口,看见路名越来越陌生,都是地图上面没有的。我停下脚步说,我们不能再往前走了,要是已经走错了,越往前走岂不是错得越远?我们应该找人问路了。 在新西兰问个路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基督城是新西兰南岛的第一大城市,除了首都惠灵顿,北岛的大城市奥克兰,基督城是新西兰的第三大城市,按照国内城市的排名,至少应该属于武汉南京这一类城市。星期天的基督城街头空空荡荡,马路上一个人影也看不见,只有车辆奔驰而过。好不容易看见一辆车开得比较慢,我扬手示意,车在我面前停下了,车里是一对老夫妻,年龄总有80岁左右,眼神不济听力不行,从他们开车的速度也看得出来他们不是经常出门的。我大声告诉他们我们迷路了,想要知道到XX路应该怎么走,然后把志志画的地图给他们看。他们看了地图,两个人讨论了一番,然后不很确定地说:好像应该朝这个方向走吧? 我们谢过老夫妻,然后朝着他们指的方向走了一段路,心里还是觉得没底,因为老大一边往前走一边还在说以前从没见过这些房子。我觉得应该继续找人问路,可是茫然四顾一个人也没有。隐隐约约地听见有一幢房子里有人说话,我顺着声音走到房子跟前,看见窗户里有个中年男人正在打电话,因为是私人住宅,我没有靠近大门。中年男子看到了我,向我招招手,然后走出大门问我有什么事?我如此这般又跟他说了一通,他很抱歉的告诉我,他刚刚搬来不久,到这里还不到两个月,对周围的环境也不是很熟悉,我心里一凉。中年男子又说:不过,我可以推荐一个人,她也是个中国人,她就住在隔壁,她肯定知道。 顺着中年男子指的方向,我看见隔壁的院子里有个女孩,是不是中国人不知道,但肯定是个亚洲人。中年男子对她招手,于是她走到院子的栅栏边。我把情况又向她通报一番,才知道她并不是中国人,也许是韩国人或者日本人吧?(志志后来说她的英语说得非常好,也许是出生在英语国家的亚裔?)女孩看了志志画的地图,很快就在谷歌地图上面搜索到了地址,然后告诉我们应该往哪里走。她指着地图告诉我:先走出去这条路,然后往左走一段然后再转弯,听到这里我已经开始头晕,而且我再也不能指望老大识别方向的能力了。于是我跟女孩说,你能不能给这个号码打个电话?这是我侄子的号码。女孩爽快的答应了,拨通了志志的电话。女孩简单地说了几句以后,把电话递给老大。我听见志志跟老大说上了话,脑子里电光火石一闪:终于找到组织啦! 志志的想法完全跟我一样,他不再相信他妈妈识别方向的能力。志志跟他妈妈说过话之后,又跟女孩说话,他请求女孩把她的地址发到他的手机上,然后志志告诉我,他要我们原地不动,因为他还在医院等待看病不能离开,但是他会打电话派人过来接我们。 谢过女孩之后,我和老大在院子前找个地方坐下,这时那个中年男人走过来问我们是不是解决问题了,我告诉他说,我们的朋友很快就会来接我们的,他高兴地连说太好了。又过了一会,他端了两杯水出来,说你们走了这么远的路,一定渴了,喝杯水,有什么需要就告诉我! 我们喝完水,中年男子拿着杯子回屋,过了一会他又出来说,你们把那张地图给我,我在电脑上面搜索一下看看离这里有多远?再过一会,他招手要我进屋,指着电脑告诉我说他找到了我们的地址,离这里很近,他想把地图打印下来给我,但是打印机不听指令,地图无法打印。我连说不需要,我们的朋友很快就会来了,他却说有张地图不是更好吗? 过了一会,朋友的车来了,我进屋去跟中年男子告别,发现他正在对比着电脑画那张地图,我进去的时候,他已经画好了。他拿着地图告诉我:你们现在在这里,你们要去的地方在这里,拿好这张图,你们就不会再迷路了! 我知道我们其实并不需要这张地图了,但是我很珍惜的拿过那张地图,小心的折叠好放进随身的背包里,郑重地跟中年男子握手道别。人生匆匆的一次萍水相逢,却留下了如此难忘的回忆! 然后,不到5分钟的车程,我们到家了!在路上不过错转了一次弯而已,结果我们用了一个多小时才找到回家的路! 到家以后,志志和笨笨还有姐夫也回来了,大家都有点疲惫,志志靠在客厅的沙发上睡着了,我坐在饭厅的椅子上看电脑,突然看见一个毛利人打扮的女孩急匆匆走进志志的院子,然后敲门。 我是客人,当然不能去应门,我叫醒志志说有人找你。志志站起身来,他看见那女孩也是一脸迷茫的样子,好像并不认识她。只见他们在门厅里交谈,我听见女孩说:我发现了它!她递给志志一样东西,志志连连道谢,女孩随后离开了。 我问志志毛利女孩找他干什么?志志说他的钱包掉了,女孩发现了钱包,专程给他送钱包来的! 钱包掉了!钱包里有现金几张信用卡还有驾照以及各种证件,而且志志根本就不知道他掉了钱包!他后来回忆可能是在去医院的路上停车用了一次钱包,之后就将钱包放在车顶上面,然后又慌忙上车,钱包在开车的时候随风而去!毛利女孩在路上发现了钱包,看到驾照上面有失主的姓名地址,按图索骥开车把钱包送了回来,前后大概就一个多小时。这样,志志连发现钱包掉了然后焦急万分然后四处寻找然后苦苦等待结果这样的中间环节都没有经历,钱包就回到了他的手中! 其实,毛利女孩也可以省去许多中间环节,如果她捡到钱包直接交到当地警察局失物招领处,交到警察叔叔手里面,然后说“叔叔再见”,再然后警察叔叔也一定会把钱包交还失主的。毛利女孩没有那样做,因为她一定知道,失主必须要打各种电话挂失信用卡驾照等等等等,那种焦虑不安要持续至少一天或者更长的时间。 人的一生会经历很多事情,其中大部分都是小事:比如迷路,再比如掉钱包。当然人的一生也会经历一些大事件:比如某个大人物的逝世,再比如飓风伊莎贝尔和艾琳。可是每当我想到这些大事件的时候,往往会去查一下日历,才能记起来那些大事具体发生在某年某月的某一天。 而这两件小事我不会忘记,那是2018年春节,我在南半球新西兰。那天是2月25号,正月初十,星期天。
小花絮:迷路事件后我问老大:如果是你一个人,不会说英语,又没有手机,在完全与外界失联的情况下,你么样回家?老大的神答复简直让我目瞪口呆!她说:我从原路返回跳蚤市场,我就不信我走不回去!
平平2018年3月1号 美国北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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