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 在这三年当中,我全部的时间都住在学校里,像躲到壳裹的蜗牛一般,对于外面世界的事是全不知道的。我的注意力全部用在读书上,用功的余暇则游骋于忧郁和幻想之中,生活是那么地平静,除了在假日为了想看看母亲而偶然回家之外,我根本不走出校门一步,事实上,我连暑假寒假都住在学校裹,提早準备我下一学期的功课,我变成了少年隐上,隐居在红花绿柳的深处,躲藏在音乐飘扬的红墙绿瓦之中,埋首在书本。我连报都不看,也不愿意知道家中的情形。 对于家里的情形,母亲每一次来看我的时候从不提起,似乎有意不使我知道,然而她的装出来的欢笑却是掩饰不住一切的。她的越来越显著的形锁骨立的憔悴样子,她的完全失去光泽的眼睛,见面一次就看见增加一大把的白发,她的永远不换的那一件湖水绿的旗袍--即使是在冬天,她远是那么瑟瑟缩缩地穿着,顶多只加一件单薄的外套,和那些坐着汽车来的披了海虎绒大衣的华贵太太一比,显得寒酸极了。--这一切都说明了家中的情形,她常常畏畏缩缩地在那些华丽的太太们身边走过,拿着一只用手绢包着的苹果,塞在我的手里,那情形真使我想哭。我往往提不起勇气问她家中的事,也不敢问她的病情,啊!我竟是那样懦弱 的人,我竟从一切逃避!我这样地想:只要等我唸完书了就好了,彷彿我一唸完书马上就可以赚来一车黄金似的。但:即使能够,母亲又能不能等到那个时候来享受呢?我又这样地想:我只要每一学期都考第一名,拿得到奖学金就能安慰母亲了。事实上,我虽然努力地去读书,第一名却不是容易可以拿得到的,我总是徘徊在三名至五名之间,更不要说是奖金了。我有什么可以使医生认为只有这三四年生命的母亲感到安慰的呢?我常常恨我自己太笨,恨我不够努力!我常常为这件事在望着母亲的离去的背影而流泪。 我很少回家,偶然回家,必然见不着父亲,在那一场官司和爆炸事件之后不久,他就辞职了,究竟是被迫辞职还是自动辞的,这一点我不清楚,就是他辞职的消息也经过很久我才知道。母亲并没告诉我,我完全是从家中的闲话裹听出来的。我曾经暗暗恐慌,很害怕学业会因此而中断,因为怕父亲辞了职就没有薪饷了。然而我的学费一样地每期由母亲缴交,我真不知道这些钱是怎样来的。父亲是不敢向大伯要钱的人,也不好意思问儿子要。如果这学费仍然是他支持的话,他从何而来的这些钱呢?如果不是,难道真的家中已经转变了态度支持我麽?我也不敢相信会有这样好的事,家中没有人再提我的学费问题,所有的人仅仅只是用冷 漠的态度对待我而已,我不相信这些是我的考前五名的影响,也不相信强盗会发善心。这件事始终是一个谜。我想只有父亲和母亲才知道这个谜的答案。然而母亲绝口不提这件事,父亲我又看不见他。 我以为父亲必然是另外做什么事去,所以不常在家。但是总没听见有人说起,有一次,我忍不住我的好奇,偷偷地问那个一向对我们表示同情的老丫头彩云,问她知不知道我父亲在做什么事。 『三老爷没有事做,』那老丫头说:『闲着在家裹。』 『那为什麽我回来总是看不到他呢?他都去什麽地方?』 『三老爷天天大清早起来就上茶楼饮茶。』彩云说:『饮完茶就和吴老爷他们到白云山去看风水。』 父亲去看风水去了?这件事很使我大惑不解。他为什麽要做这样的事情呢?我真会以为这个又老又丑的 丫头在乱讲,看风水就是看死人坟堆的方位好不好那一类的迷信,我父亲是个留学生,而且是个将军,他怎麽可能有这一些怪迷信?然而,这真的是个事实。 有一次我回家,因为下着大雨,我就留在家中住一夜,那天父亲也没有出去,他的朋友也走不了,饭后他们就在客厅裹大谈特谈其风水。什么青龙白虎,讲得津津有味,大伯父和大哥也在座聚精汇神地听,我从来没看见过父亲有这样地兴高彩烈地健谈的,也是第一次看见大伯父脸上泛出笑容,很显然地,这一门学问是他们真正的共同兴趣,而且在这上面,他们兄弟间获得了和解。 父亲翻开他身边的一大叠奇怪的书藉,引经据典地指给他的朋友吴先生看一些奇奇怪怪的图。 『你看,这块地叫做旒冕潸璎穴,书上载得明明白白,你记得吗?那口山的前面,不是有一群像竹笋般的石山,那叫做百笏朝天,那些笏太高了一点,如果矮一些,那就好了。同时,那口山也修得太低,方向也不十分正确,像这样情形,等于是强臣压幼主,真是可惜,如果山主当年请到高人,看出来这一点,那不早就发了?他的后人最多只做过三品,其实如果葬得好,时辰对,方位正确,配合地气的话,最少也应该发一个一品官的,他入民国以后只发过一个师长,照我看来应该最少发一个军长或者总司令的。』 『现在再改葬恐怕不行了吧?地气怕已经洩完了?』吴先生说,他是一个戴着深度老花眼镜的老头子,大约有六十岁左右,瘦得像人干,一口的乡音,穿着丝缎质的唐装,手裹老拿着一个罗盘。 『不行了!不行了!』父亲摇摇头,一面在摇着腿,那动作和大哥真是相似,他现在已经不穿军服了,换上了一袭灰色的肥大唐装,越发显得身材肥胖,昔日的一点点威严至今已经全部消失。那双老虎般的眼睛中的精光也早已黯然。眼泡浮肿,脸上胖肉鬆弛,白发满鬓,顶上秃得更兇,看起来哪里还有牛点儿曾经是留学生和做过将军的样子? 『惠公你看还有什么补救的方法呢?』吴老头子说。 『他龙尾已经被那条公路拦腰截断,还有什么补救呢?只有听其自然,日渐衰微下去就是了。』父亲的 话讲完,但似乎其意未尽,仍然不停地摇腿,眼睛看着天花板,他身边放着的是什麽地理正宗『地理要 诀』......。 我在门外悄悄地看了一下,就走开了。我走上楼梯的时候,我的脚步特别地沉重和缓慢。我知道,父亲已经完了,他已经沉溺于这些无聊的迷信上,他已经没有了振作之心,我明白,是这个家,这个乡土气息浓厚的所谓世家富家把他逼成这样子的。 父亲每天大清早就出去饮茶,他的朋友无疑地又是吴先生这一流人,我用不着亲眼目击,就可以知道他们又在一起,『一盅两件』,娓娓不绝地谈论青龙白虎牛眠地气的情形,我真觉得惋惜,一个曾经留学外国的人,一个曾经读过那么多洋装书的人,竟会转变成为这样子。我到这时候已经发觉:父亲虽然有暴烈的脾气,其实是个内心懦弱的人,他已经向这个家投降了。他似乎曾经努力地和家人争闘过,可是至今他已经毫无勇气,他在事业上失败,在家庭的闘争中也是个惨败的败将。他完全输了,我看得出来,他在家中已经毫无地位了,从过去的一连串事件我分析得出来。父亲既然如此,母亲和我就不必说了。 70 在这三年中,范家最大的一件事情,无疑地该算小春姊姊和我二姊绮丽两个人的婚事,她们是同日举行婚礼的,那时候正是我唸完初二的那一个暑假,范家全家人都在忙碌着,连素来不被范家看得起的我和母亲也被分派了工作,母亲和几个『小老婆』们,如毕姊她们,在一起管新娘的衣服和化粧,我则被征调回家来供差遣跑腿,一回儿大伯父叫出去买这,一回儿大哥叫去买那,说实在的,我很不愿意侍候这些人,但是看见我的父母在家中都没有地位,我就不得不忍气吞声了。在这些筹备的日子中,洋洋的喜气并未能减少大伯的脾气,他一样地急燥骂人,大哥和他一样,总是说我笨,不中用,又是东西买贵了,又是买得不好啦,要去换好的。交给我去买的当然都不会是重要的东西,不外是些零碎碎的小物件,像这样的事本来是很可以交给男仆去做的,几个男仆人固然是忙碌,伹也不至于不能兼办这些琐事,我就不明白为什么非要我去跑不可。在同一个时间裹,三哥每天要我为他送三四回的信到惠爱路的一个姓陈的女孩子,还要我等在那边等回信,每一次一来一回就得花上一个多小时。回来以后总可以看见三哥在那里发脾气,说我一定是在路上偷看他的信。而另外一边,大母亲又说找死都找不到我,不知跑到哪裹玩去了,她要找我帮她整理家裹的杂物,大伯父和大哥又在叫,说我不知道死到哪儿去了。我变成了全家的小厮,我很不明白何以他们全体都信任我起来了,我有一种偏激的想法,那就是他们每一个人都要趁着这件喜事的忙,故意地给一些事情来折磨我,在平常,我根本不回家,他们是无法差遣得着我,也骂不着我的。这也许是我自己的疑心,伹在这个阴阳怪气的家宅住过的人,任谁也免不了要变成多疑的,我觉得我有很多理由来怀疑别人对我有恶意 喜筵设在太平南路的钻石大酒家,有冷气设备的五层大楼全给包下来了,一共排出了三百二十桌。我很奇怪范家怎么会有那麽多的戚友,平日我没看见过他们上门,可是事实上,那天晚上三家的客人的确三百多桌都坐了个满,来的人什么人都有,做生意的佔多数,大多是讲四邑话的人,在这座豪华的大酒楼裹,珠光宝气,衣香鬓影,西装革履,长袍马褂,唐装,什么人都有,酒家外面的马路边上汽车停成了一列长龙,我不知道范家竟是这样有面子的人家,这一切排场和平日的量狭小气似乎并不调和呀。我看见有人仰头羡慕地看着酒家前面的巨大灯牌:『黄李范府喜事』,有人羡慕地看那排成长龙的汽车,宾客中有些比较寒酸一些的也用钦羡的眼光来看那些豪华的排场;几百张喜帐,三百多桌,宫殿般的建筑,彬彬有礼的白衣侍者,范家的穿得浑身闪着金光银光的女眷,西装毕挺但仍带着些微土气的子姪。我觉得那些人的钦羡是多余的。在这些豪华伟大的排场后面.有多少的辛酸恩怨,有多少的不可告人的事,是外人所能看得见的麽?如果我告诉别人我家中的小气量狭至锱铢必较的情形,和我们母子动辄得咎的情形,有人会相信麽?有人相信此刻穿着一身漂亮的蓝色织锦的那位枯瘦的太太平时春夏秋冬只能穿一件绿色的旧缎子旗袍麽?有人敢说此刻穿着一套英式短裤西服的我不是一个在家气指颐使的公子哥儿麽?看,我走过之处,多少小孩羡慕我,多少人看我.我似乎比范家的任何一个子姪看起来更像一个贵介公子,不少人在打听我是谁家的『少爷』,少爷!哼!可笑极了,这几十分钟的豪华!这是范家赐予我仅此一次的豪华,几十分钟以后,回到那麽幽暗的房子去,我脱下那仅有的一套西服,我又回复到比佣仆高不了多少的身份了,我又得为下一个学期的学费而担心了,说出来,有谁相信?能够摆这样濶排场的豪门巨富,竟会在极小的地方表现吝啬和狭窄,富人永远捨不得施捨小角子给乞丐,恐怕这是一个勉称适当的解释吧?贵族喜欢自相残虐,范家一向自翊为这个王朝那个皇室之后,难道真有一点『贵族』血液的毒素在作祟麽? 为了大典而穿起将军礼服的父亲那天晚上也够惹人注目的了,他的礼服胸前挂了一排勋表,在灯光中.显得非常灿烂华丽,他似乎也恢复了不少当年应有的风度,当他和他那些将军朋友们举杯言笑的时候,我几乎以为他是另外一个人。如果那些将军们能常常到范府来这样地应酬应酬,该多么好呢。可是他们似乎从未来过,父亲没有一个自己的房子,他自己也像是一个寄居的客人,这家的真正主人仍然是大伯父,大哥好像是大伯父的儿子,而不是他的儿子。谁相信这个身材肥胖,颇有福相和威严的将军在家中竟是一个沉迷于风水的乡巴佬呢?谁相信他连用一个钱都得以惭疚的心情?和觍腼地向大儿子说他需要钱用?而儿子却在背后批评他?谁知道他是一家都看不起的人? 最神气的当然是大哥了。大伯父老了,坐在主婚席上,因为要正襟危坐,看起来总不像平时像猴般地蹲坐着舒服和自然,他的长袍马挂似乎使他很不舒适,总之,他就是不适合这种豪华盛大的宴会。大哥呢,在相形之下,他的大方的举动和仍然有些做作的慷慨态度,总是处处地显出了他是这一家的第一把交椅的人物,看他那踌躇得意的样子,看他那身上质料特别好的白西服,钻石领带夹,钻石袖扣,拖露在外面的金质挂表的链子,开始发福的肚子,手指上的大颗宝石戒指,笑口露出的金光。看他和每一个来宾握手週旋,谁看不出他就是范府的大权在握的人物呢?谁不说他慷慨大方? 至于他的母亲,脖子上挂了几个圈的钻石链子,拥肿的身体裹在金色的织锦旗袍裹,两臂上戴着五六个金光灿烂的手镯,肥大的手指上套着绿色猫儿眼,髻上插了像戏台上花旦戴的那样的钻光步摇和一朵大红玫瑰花,一脸的眉花眼笑,跟着一个穿得比我母亲漂亮的丫头,肥胖的脚踏着金色的小巧半跟鞋,人家一望而知她就是范府的『太后』。相形之下,一家之主的大伯父的妻子就不如她远甚了。她在省城住了大半辈子依然是满口四邑话和满身乡下婆娘气,她虽然穿得珠光宝气,却始终像一个刚从乡下出来的老太婆,扭扭揑揑,闪闪避避的,没有一点儿大方。 这场由三家财力所摆出来的濶,曾经哄动了广州西关,多少人称羡,多少人嫉妒,我看来却只是一场戏,是一场浪费的戏而已,很奇怪地,我那时候就会有这种想法,那多不像我那种十四岁的年龄所会想的观念然而我当时确实有穿上戏装演一场的感觉,那些热闹,那些豪华,曾经是我初踏上广州码头时候所梦想的东西,可是当我厕身其中之时,我已经不再以它为荣了,我觉得它多么虚幻,我觉得世事多不可以徒看表面!可不是麽?在这些豪华,这些欢乐的后面,有多少的泪,多少的辛酸! 在人声沸沸,掌声雷动和乐声之中,两对新人出来了,所有的人都站起来看,我个子小,排的座位又是比较远的一桌,我根本就看不清楚,直到他们走上那舞台般的礼堂之时,才看见了两个姊姊都打扮得像公主一样,头上戴着钻光闪耀的后冠,蝉翼般云白的薄纱,全身银光,两个人都低下了头,含羞答答,完全是一付温柔娇弱的样子,谁想到在家裹都是母大虫?她们的金山客丈夫――该说金山客二世祖丈夫――也都在黑色燕尾礼服中显得气宇非凡,神采照人,我默默地在想,不知道他们的豪华家世后面又是什么样的情形?他们平日又是什么样子? 两个男家的主婚人都是满头白发,一脸风霜的老头子,但是都不善于演讲,他们站起来期期艾艾地用四邑话讲了些什么,我一句也听不见,但是台下掌声雷劲,我大伯父平日最有口才,善于教训子姪,这时候却扭捏不安,一句话也讲不出来,推我父亲起来讲话,父亲挺着一个凸出的肚子,站起来讲了不少话,看他的演说的样子,真可以算得上是这许多人当中最有风度的人,不过他讲的也是四邑话。穿了将军礼服不讲国语而讲土话,我总觉得很不配,然而他的肩头金光闪闪的肩穗,胸前一排勋表已经足够使许多宾客觉得荣耀无比了。我桌上的人就说他非常有大将的风度和威仪。在金山洗碟子做苦工数十年起家的男方家长,无疑地对于这门亲事是感到满意的,将军亲家和豪富亲家,多令人羡慕呢! 父亲的口材比较说来是好得多的,我听得懂的不多,但是倒听见了不少『这个!这个』、『第一点和第二点』、『最后一点』、『补充一点』、『还有一点』、『最大的希望』、『最大的期望』、『总之』、『总而言之』。他一直『补充』了许多『一点』,合计起来以上『四点』,然后才结束他的演说。 然后是奏乐行礼,交换戒指...... 我对于一切过程都觉得像是做戏,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观念。我觉得毫无兴趣。 开席以后,新娘子换了大红的清末民初的衣裙走出来,新郎也换了长袍马挂,不到一会又进去,再出来的时候又换了令人眼花缭乱的豪华服装,像时装表演般地,不停地换,红的,绿的,黄的,杏黄的,紫的,金的,银的......换了最少有二十次,宾客们无不啧啧称羡,真是了不起的排场。 桌上的菜餚呢,海参鱼翅,山珍海味,足足上了二十道大菜,没见过世面的我一道菜的名字也叫不来,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尝到这样豪华精緻的菜餚。简直是目不暇接,口不暇尝。每一道菜都是用的最精緻的金边磁碗,银质汤匙和象牙筷子,一道菜换一套用具,打扮得几乎可以和新娘相比的女招待在每一席伸出纤纤玉手为客人杓汤夹菜,随时递上香喷喷的雪白热手巾,打开一瓶瓶的白兰地、烕士忌和可口可乐。谁相信仅仅在前一天我还亲眼看见大伯父在晚餐末了之时把残菜倒在一起不让倒掉?谁相信为了多买了一点青菜的『冼姐』被大伯、大母亲和大哥接力地骂了几天?看那管账的人在外面打发车钱,一出手就是十块港纸,谁相信我一个月二十块的零用钱也没有下落?谁相信? 母亲并没上桌,她一直和『小老婆』和丫头们在裹面侍候新娘换衣服,在外面向贵宾们敬酒的『范夫人』,将军夫人是那位福福气气的,满身珠光宝气的夫人,不是我母亲。 所有的范家子姪都喜气洋洋地和客人们敬酒,杯觥交错,他们都是将军和豪富的子弟。从没受到家庭重视的将军衔头在这一晚变成了无上的荣耀。 豪华的盛宴,豪华的排场,一切都是半土半洋的豪华,令人作呕的半新半旧不中不西的拘束礼仪,一切都是豪华,是太平盛世的豪华!整个广州都是在相似的纸醉金迷豪华奢侈之中,谁注意到:这时候共军已经将北平包围了起来,谁注意到战争又重新威胁着整个国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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