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 和谈、渡江、上海保卫戳,英舰『紫水晶号』被砲轰,海军舰队长江突围,重庆号叛变,政府南迁...... 在一连串令人不安的消息中,我在初三下学期唸着书。功课紧迫得此时局局势还要厉害,我像别的学生一样,怕毕业考试不及格,毕不了业,尤其是我,曾经一波三折地才能唸得成书,初一又留过级,如果毕不了业,那真是置身无地了。所以我拼命地用功,天天晚上『开夜车』。对于我本来就不甚瞭解的局势,就因为用功不看报而更加茫然了。可是我的内心是焦急的,忧疑的,我刚刚到了不大不小的年龄――十五岁,比孩子大,伹不够资格称为成人,想得很多,但是没有任何能力。我在宿舍的走廊上开夜车,书本上的东西老记不进脑子里,看着那盏扑满飞虫的乳白色电灯罩,我彷彿又看见了漫天的烽火,我在担忧,不知道如何才能渡过这一场战争,我更担忧的是母亲,不过我又想局势也许会有转变,我也许担忧得太早吧? 毕业考试提前地在大考之前考了,考完了以后,我因为自己感觉考得还不错,鬆了一口气,大概休息了有一个星期,接着又是期考。我的夜车算是没有白开。照我自己的计算每科都有八十五分以上。我知道我升高中已经有希望了,我生平笫一次有如释重负的快乐感觉。 这些重要的试都考完。我们就没有什么事了,那几天都在热心地演习着毕业典礼。 六月十五日,最重要的日子终于要来临了。毕业典礼将在东山大教堂举行。 , 请柬都在一週之前就寄出给各学生的家长了。一般来说,任何家长都会兴高釆烈地来参加观礼的。初中毕业虽然没有什么了不起,不能和高中毕业相比,更不能和大学毕业比,但,这是我有生以来的第一次毕业,我是多麽兴奋啊!我多么盼望我的父母我都能来观礼啊,我希望大哥和大伯父他们也来,我希望这些长辈 都来分享我的快乐,也在庄严的仪式和教堂钟声中享受庄严和平静,我不知道他们会不会来,我在典礼推行的前两天特别回家,亲自去邀请他们。 回到家里,我当然首先去告诉我母亲。母亲高兴的情形是用不着说的。 『我一定来!』她说:『你放心好了。』 『爸爸也会来吧?』我提出了我所最放心不下的问题。我多么希望他出席啊,如果他能穿着他的将军礼服出席,那我将感觉荣耀无比,他从未到学校来看过我,人家几乎以为我是没有父亲的呢。别人的父亲一个学期不知道去看几次。 『你自己去请一请他吧!』母亲说:『他在他的书房裹。』 我到父亲的书房去,门是关着的。我轻轻地敲敲,心中有些微紧张,不知道是什么缘故。每一次看见父亲我都有些慌张,我怕他,比看见有兇眼睛的虔婆还要怕。 『进来!』父亲的口吻仍然像是问答一个敲门的部下。 我推门进去,发现父亲正在看书,他并没有因为我进来而放下手上的书,那是一本『地理要诀』,我一看就认得,父亲的眼睛根本就没有望过来,仍然停留在书本的龙穴图说上面。 『爸爸,我回来了。』 『唔!』他保持原来姿态,一动不动,用鼻子应一声。 我很感激他业没看我。我婉转地提出我的请求。这是很不容易的,自从我捱打之后,几年来我都怕面对着他讲话,可是又希望他到学校去看我。我是多么矛盾! 『爸爸,后天我们学校在东山教堂举行毕业典礼,请您去观礼好吗?』 没有回答。爸爸的眼睛仍然看着书本。一只棕毛黑耳黑嘴的逻罗猫在旁边的沙发上躺着,睁开灰色的眼睛向我注视,书桌的一角上古老绿玉座的钟滴搭滴搭地响,书架上的洋装书上蒙满了灰尘,即将修订完成的台城范氏家谱草稿放在茶几上。 『爸爸!』我鼓起勇气,再度提出:『我们学校后天在东山教堂举行毕业典礼。』 『知道了!』父亲仍然l动也不动。为什么做父亲的对儿子就要用这样的态度讲话?对别人就可以滔滔不绝?我真不懂。 『我来请爸爸去观礼。』 『请柬看见了!』 『您,您会来吧?』 『到时再说!』还是冷冷冰冰的。 我不敢再多讲。父亲的脾气我是知道的。我悄悄地退下,走到门口,父亲忽然喊我1声:『小虎!』我吓了一大跳。 我站定,转过脸来,父亲正在瞧我呢。他的脸上没什么表示,既没有高兴,也没有不高兴,他的脸色是黑中带青的,一如平时。 『你去请过大妈妈没有?』父亲问我。 『还没有呢。』我不安地回答。 『去请去!』 我高兴起来了,这句话无异就是告诉我他要来观礼!父亲是什麽事都要问大妈妈和大哥的。只要大妈妈说去,他就一定会去。可是她会不会愿意去参加呢?我的高兴立刻又消失了。 不管怎样,这总是值得一试的。 大妈妈和大哥正在房裹算家用账,我要进去的时候她的一句话还没讲完,我不敢立刻向内闯。 『••••••什麽事都要我自己去看!』她说:『眼疎一点就出事情!下次硬是要跟所有的米店,柴铺,杂货铺讲好,规定一个月只准赊多少多少,超过了我不承认!谁去多拿了谁自己出钱!什么事?小虎你有什么事?』 她已经叫我,我就只好硬着头皮进去了。 『妈妈!我们学校后天在东山教堂举行毕业典礼••••••』 『又来要钱?是不是?』她没等我讲完,立刻就打断我的话:『你的月钱呢?我告诉你:没有钱!免开尊口!你要额外的钱,找你姐去!一个讨就乱给,那全家都照办,我就有三头六臂有座金山也不行!』 『妈妈!』我说:『我不是来要钱的。』 『那你是干什么来找我的?』 『我们学校举行毕业典礼,爸爸叫我来请你••••••』 『爸爸!告诉你多少回,我们家裹叫爹,不叫爸爸!』大哥皱起眉头说:『怎么老是改不来?几年了!』 『还说不是来要钱,你爹叫你来要钱是不是?没有!一个铜板也没有,叫他自己来讨也没有! 』 『真的不是来要钱。』我说:『爹叫我来请妈妈去观礼,不是来要钱。』 『那么有心?请我?哼!』大妈妈捋一下她腕上的几个金镯子:『我不领这个情!我也不希罕看什么礼!他要去就去吧!我们是乡下婆,不懂得看洋礼!叫他爱陪那个去就陪!用不着假猩惺!他爱去那裹就去!去柳州也行!没有人栓着他的腿!』 碰了这一鼻子灰,我不敢再多问了,我连忙退出。我心中同时也有些高兴,本来我就不太十分情愿请她,她要是出席观礼,那我多难堪呢?我母亲又该有多难堪呢?她给我钉子碰,不过显然是同意父亲去观礼了。我的父亲和亲生母亲一同去观礼,这真是不得了的事!如果真能实现.我该多有光采呀!我从来不告诉同学我父亲是一个将军,直到这一天,这伟大的日子裹,才揭露这个祕密。同学们这一次一定会大吃一惊。他们平时以为我没有父亲,要不就是个摆地摊的父亲,见不得人的呢!这一下可让他们知道一下了。我父亲并不比任何人显赫,但最少是个少将。在这举业典礼中,我母亲将会首次正式地与将军夫人的身份出现,不再是寒酸的穷样子了,他们都必定要穿好一点的衣服,是不是?就是姊姊婚宴上那一套,那就行啦!想一想看,在庄严的教堂裹,我叫同学看我的将军父亲和盛装的母亲!我听小春姊姊说过。大妈妈是个嘴毒心慈的人,如果拿这件事来说,这句批评也很中肯呢! 我慢慢地走开,心中在想着这些事。忽然想起了还没请大哥,我知道他不会去的,他有生意要看,而我也不喜欢他去,但在礼貌上是一定要请的。于是我闷头走,将近走到房门的时候,我的敏锐的听觉忽然警告我止步。我离开只有不到五六秒钟,恰巧赶得上听见下面的对白。 『••••••越看越不像。』大哥的声音:『这半年来长大了许多,更加不像了。我看真的是有问题,根本一点范家的样子都没有嘛!』 『明明就不是嘛!』大母亲说:『要是真的,她会这样低声下气?早就闹反了天啦!她肯声明放弃他儿子的继承权!』 『不是我批评你,你当初就不该叫小春和二姑找他们回来,就像柳州的那个一样,让我来收拾打发了就算了!』 『那一个没有孩子,容易收拾。这一个放在外头,知道这老不死又弄些什么鬼?不如收回来容易管一些。』 『你老人家定的好计!』大哥说:『弄了个病鬼杂种进屋,马上又要贴棺材钱,又要替人供养「野仔」,钱都罢了,我也不在乎这一点钱。但是这口闷气难消!你真是一步棋走错,全盘错了!当初你应该和我多商量一下呀!实在不该弄他们同家的!』 『你要人家讲我们不能容人麽?一家两房都容得下小老婆三个四个的。偏偏我三房就容不得?人家讲开去,我这个脸还要不要?』 『好啦,你老人家要做大贤大德,又是诸葛孔明定的妙计!我也没有话讲啦!活该!范家祖上作了孽,弄个野种来混乱血统!现在我倒不怕分家会分出一份给他了,顶多供他再读几年到高中毕业就算了,当作施捨做好事,就是他娘进了棺材,我也照样供他到高中,我算是至仁至义了,我爹也不能讲我不够义气了吧?』 几十年来他都没顾过家,反倒要我做儿子的拿钱出来,我还替他养女人,供养野种!钱都罢了!偏偏还要借个「范」字给他!我家就是收养的都是自己宗族的骨血,哪有这种连姓氏都不知道的野种哪!我真气不过!我们范氏是王族之后呀!』 『都是我不好,』大母亲说:『总之千错万错都是我错啦!但是现在有什么办法呢?请进来容易,请出去难!』 『现在是什么都不好办了!一经傅出去,亲戚朋友闲话就多了。我们范家的面子还要不要呢?只好忍下去吧!好在那婆娘也差不多要完蛋了,顶多是一年半载吧。到时再将小的送走,叫他考个什么公费学校,送到远远的地方去就算了!』 『只有这样办了!』 『奇怪的是那个婆娘天天讲病讲死,总死不了!』大哥说:『什么医生讲还有多少时候寿命,我看都是假的。』 『不还样怎能骗得人同情呢?』 『不管怎么样,我的态度就是照刚才所讲的一样。至仁至义!算了尽了心了,』大哥说:『不过,你得关照老三一点,他的嘴快,一骂就什么都骂出来了。戳穿了就不好办!像上一次他骂人家野种,骂出面来,一吵出去,一传十十傅百,范家的面子就摔到阴沟去了,人家如果反咬一口,叫你拿证据来,你也就够麻烦的!』 『哼!怕他!验血!要闹就索性闹开了,问你的宝贝老子呀!他是几时和这婆娘轧上的?那孩子是几时生的?封不对l算就算得出来。根本就不足月,才六个月就生了!当时若不是二姑多管闲事,只早就打她个落花流水了,还会留到今天!如今我是拜神修心做好事的人了••••••唉!过去的今不必再提!总之,我们也不做伤天害理的事,就当作多养两只猫狗吧!』 他们渐渐转到账目上去了。我赶快离开,免得被他们发觉我在偷听。像猫般地蹑足走开以后,我走上三楼的楼梯。我发觉我全身都像软瘫了。刚才窃听的时候,我的心不住狂跳,紧张万分,又怕被人发现,又要听,现在在楼梯上,我竟软弱得要扶着扶手才能擧步,我说不出我当时是什麽样的滋味。这三层的阴森大厦裹,这个『贵族』之后的家族,竟有这许多的秘密?这个暴发户般的土财主家庭!这些自以为身上流着贵族血液的人们!我恨你们!我恨你们!我真的不是范氏的血统麽?我的出生真的是个谜麽?父亲为什麽那年对我这样冷淡?为什么这样地打我?踢我?难道我真的不是他的儿子麽?我不由得不怀疑起来了!我是谁?我是谁?还有,我那可怜的母亲! 我举目四顾,我直到现在才发现,我真的不属于这座大厦,我是那么地孤独!我一个人走在没有人的豪华的有雕花的楼梯上,八角形的空洞的可以看见下面两层楼的透顶玻璃天窗,那像巨伞般的天窗,每一房间的门都紧闭着。下面可以看见华丽客厅的红色丝绒地毡的一角。••••••这一切都不是我的。我原来生存在这样微妙的关系之中!我热泪流满一面,哽咽难禁。我回到我的小房间,伏身在床上饮泣,我的泪湿透了枕头,我像女孩子一样地吞声饮泣,不敢露出半点声息,我从来没有这样伤心地痛哭过。我哭得脸都发冷麻痺了,我抽噎得全身都震颤,一面还要想到许多问题。我还得不让母亲知道。要在她面前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而她,对于这些人的冷嘲熟讽,这些人的待遇,当然早就觉察出来的。可怜的母亲.她为了我,竟在这个家裹忍受着一切,忍受着超过我一向可以想像的痛苦!啊!生存多么不容易!我们简直比天天在小巷子裹叫唤:『冷饭菜汁!好心啦!施捨一点冷饭菜汁啦!』的乞丐都不如! 73 东山大教堂的巨钟在哥德式的钟楼上来回摇摆。 噹!叮!噹!叮!噹•••••••••••• 我穿着一身洁白的沙士坚短裤西装,黑领结,白色长袜子,擦得雪亮的黑皮鞋,和其他同样打扮的初中毕业生鱼贯地从左边的侧门进入堂内。一律穿着洁白的成人西服的高中毕业生则从右边的门走出来,我在队伍中抬头四望,在楼上右边最前面的一排找到了我的母亲,她穿着她在姊姊婚礼那天穿的阴丹蓝色的织锦,外面罩着一件白色短外套,那是她最好的服装了,她自己一个人坐在那裹,她旁边的位置是空的,父亲并没有来。我的心往下一沉,我失望极了。他终于还是不来!难道我真的不是他的儿子?难道我真的不是范家血统?只是被人当作收留一只无家可归的小猫小狗那样地养着?我的身世果真是一个谜麽?我心中涌起一阵悽楚的感觉。今天是我有生以来最值得庆祝的日子,是我唯一的毕业典礼,在这样庄严的教堂里,在这样庄严的钟声之中,教堂的楼上坐满了观礼的家长,冠盖如云,钗光鬓影,所有的人都喜气洋洋,可是我心中却那样地凄凉和悲伤! 家长们纷纷地向我们招手和飞吻,我週围的同学都笑着答礼。我母亲看见我了,她微微举起手指向我招呼,她的脸上展露着一个微笑。我连忙收拾起心中的难过情绪,装出一个笑脸来回答她,她指指她自己的领子,我立刻明白她指的是我的领结,一定是歪了,我赶快把它扶正,她笑笑地点点头。 我们走到大堂的中心,在前排坐下,高中的坐在我们后面。我回头向上四望,母亲含笑地点点头,用手揩指前面,意思是叫我注意前面,就要开始了。 钟声停止了。在我们前面的祭坛上,牧师和校长,教务主任等等,都站好了位置。 典礼开始了。先是唱国歌。由音乐老师奏着巨大的风琴伴奏,唱完国歌,向国旗行三鞠躬礼。然后校长讲话,他讲的什麽,我都没有听进去,我老是觉得想哭,我心中乱得很。 教育厅的一位专员接着讲了一篇很长的训话,接着校长又讲话,又是来宾讲话,学生们都有些不耐烦了,渐渐地坐不安宁了。可是我一点儿也感觉不到讨厌,我一点儿也不知道时间溜过去,我不知道自己在胡思乱想什么。我想得很多,都是没有头绪,没有系统的片段。我感谢这些显要来宾的冗长演说,使我能在这个悲喜交集的典礼中多待一回儿,我多希望这典礼无限制地延长下去啊!我知道这是母亲所愿意看的典礼。同时我知道战火已经即将来临,我将来能否再有一次毕业典礼可以参加,尚属疑问,这可能是我一生中唯一的一次盛典了。战火来临,我们何去何从?生死都难卜?谁知道还能有这些美好的学校生活不呢?我真感谢这些贵宾们的冗长的演说。 所有的训话都讲完了,校长开始颁发毕业证书,他请教育厅的专员颁发,以昭郑重。先颁发的是高中毕业生的证书。一个个穿着华美白色西服的青年到台前来接受那红绸子蝴蝶结缚着的证书。其实那都是一卷白色空白的百磅图画纸。真正的证书还在教育厅没发下来。然而这张白纸对于这个典礼,对于这些青年学子和他们的家长多么地重要啊!将近发完高中证书的时候,我回头望望楼上。母亲仍然是独个儿坐着,旁边的位置仍是空的,我有几分钟以为父亲可能会梢后到达,到现在我已经完全绝望了。 司仪宣布开始颁发初中证书了。首先颁发的前三名的证书和奖状奖品。 『第一名:李彦。』 戴着一千度近视眼镜,小小个子的『书呆子』李彦从座位上站起,走向台前,掌声从四方响起,李彦向专员鞠躬,接过一个银鼎和一包珍贵礼品,还有一份证书,一张奖状,他两只手部捧不完,他向台上鞠一躬,向全场也鞠一躬。全场掌声雷动,他的父母在楼上向他抛飞吻。他父亲是个医生,也是近视的,正在兴奋地向儿子挥动帽子,笑得嘴巴都合不拢起来,一直到李彦入座以后,父子俩远在交换着飞吻和欢乐的笑。 『第二名:张志雄。』 绰号『夜车大王』的张志雄是个大脑袋的孩子,他像李彦一样,也领了两手抱不完的奖品,他的父亲,一个中将将军,穿着漂亮的军服,领章的金星闪耀,在楼上向他竖大姆指,咧着嘴在笑,他的母亲是个衣饰华丽的贵妇,拿着一柄檀香摺扇,向着他招呼。她的钻石耳坠子在摇摆着。他获得同样多的掌声。 第二名领完奖,我紧张起来丁,全身都冰冷发抖。 『第三名:范小虎!』 我慌张地走出去,掌声没有第一二名那末多。 『范小虎同时是操行第一名!『司仪补完一句。 这一下全场的掌声像潮水般地升起了。比第一二名的全部还多。我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我怎么会是操行第一名呢? 我像梦游般地走向台前。向专员和校长鞠躬。专员伸出手来握我的,这是他对第一二名所没有做的事,我差一点不知道该怎么办,总算及时地伸手过去。 校长将两座银盾交给专员,我又从专员手上接过来,操行奖的银盾上面刻着校训:『至善至正』四个字。专员又将两张奖状和毕业证书放在我的怀中。 我向他们鞠躬,银盾的玻璃盒子妨碍着我。掌声从四方八面涌升起来。我向后转,向全场鞠躬。当我抬头的时候,我发觉母亲木然地坐在座位上,向着我微笑,可是泪水流了一脸,她像受了催眠地木然坐着,根本不会用手绢去擦泪。我忍耐了许多的泪水,终于夺眶而出了,我站在原地,忘了举步。我不知道我站了多久,不知道我流了多少的眼泪。我恨不得立刻就冲到楼上去,埋首在母亲的怀中痛哭一场,然而我怎能那样做呢?我只有和她遥遥相望,泪水奔泻,一发不止。 所有的掌声都停止下来了,全场传过一阵营营的低语。所有的人都惊讶地望着我们母子两人。 校长走下台来,向全场说: 『小虎是个好孩子,他环境是最艰苦的!我们很瞭解!』 听见校长这句话,我更加激动了。我知道我很失态,但是,谁能再控制自己呢? 校长拍拍我的肩膀,温和地说:『小虎,先回到座位吧!』 有人来扶我同座位去,我没注意那是谁。我已经泣不可仰,朦胧地看见同学们鱼贯地走出去领证书。。 等到我恢复常态的时候,所有的证书都发完了。校长在台上讲句话,我只听到最后面的一句: 『无论什么时候,我们不要忘记我们的校训:至善至正。』 高中翠业生代表致答以后,全体起立唱讚美诗。平素最熟悉的诗歌,我一句也唱不出来,偷偷看看楼上,母亲已经不在位置上,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 唱完两首圣诗,风琴奏起了Auld Lyne Syne。毕业班到这时应该走了。在全校的同学的骊歌声中毕业生起立,鱼贯着走出座位,楼上所有的来宾也纷纷离座了。 『••••••For Auld lyne Syne,my deer,for auld lyne Syne,we'll take a cup of kindness yet for auld lyne Syne,for Auld lyne Syne••••••』 骊歌反覆地唱着,我默默地尾随着大众走出教堂。 母亲在门外等着我,我飞奔过去。我的热泪在脸上奔流。 钟楼上的钟又响了。 噹!叮噹!叮噹!叮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