刨根究底(1):“飞矢悖论”的理性之光
1. 飞矢在飞吗?
2. 芝诺悖论的深远意义
3. 飞矢悖论的佛学版
4. 悖论的佛学解答
5. 什么是运动
6. 憨山大师的证悟体验
7. 科学的佛学时代
一. 飞矢在飞吗?
在古老的雅典城,按照柏拉图的描述,芝诺正陪伴他的老师巴门尼德拜访雅典几位哲学家。他看似谦卑地提出了四个问题,史称“芝诺悖论”。这四个问题,看似简单,却让那些傲慢的哲学家惊慌失措。
芝诺悖论的第3个,又称“飞矢悖论”。比较经典的描述如下:
芝诺问他的学生:“一支射出的箭是动的还是不动的?”
“那还用说,当然是动的。”
“确实是这样,在每个人的眼里它都是动的。可是,这支箭在每一个瞬间里都有它的位置吗?”
“有的,老师。”
“在这一瞬间里,它占据的空间和它的体积一样吗?”
“有确定的位置,又占据着和自身体积一样大小的空间。”
“那么,在这一瞬间里,这支箭是动的,还是不动的?”
“不动的,老师”
“这一瞬间是不动的,那么其他瞬间呢?”
“也是不动的,老师”
“所以,射出去的箭是不动的?”
二. 芝诺悖论的深远意义
希腊时代犬儒学派的创始人第奥根尼对芝诺悖论有一个回答。据说当他的学生向他请教如何反驳芝诺时,他一言不发,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学生还是不理解,他说,芝诺说运动不存在,我这不是正在证明他是错的吗?
这个故事很长时间被作为一个笑话,人们大多相信,第奥根尼根本没有弄懂芝诺的意思。芝诺并不是说在现象界没有运动这么一回事,他当然承认有,但他要说的是,虽然满目是物体在飞舞,但运动是不合理的,我们可以通过逻辑证明运动是不可能的。因此,我们所看到的运动是假象,并不真实,因为真实的东西一定是合乎逻辑的。
芝诺的结论在常人看来当然很荒谬,但他居然给出了令人信服的论证,故人们常常称这些论证构成了悖论或佯谬。不过,若细细推敲,其结论未必荒谬。
哲学史上,在不断寻找芝诺的论证的毛病的过程中,人们反倒发现了芝诺悖论的深刻之处。常常是人们自以为解决了芝诺悖论,不多久就又发现其实并没有解决。
芝诺的前2个悖论,本身是一个数学悖论。数学史上,有三次数学危机,贯穿了数学发展史,并决定了今天数学三大流派的形成。三次数学危机,都可以见到芝诺悖论的身影。
引发第一次数学危机的无理数,其实就是芝诺悖论的无限可分性的一个现象。
第二次数学危机的起源,是牛顿和莱布尼茨发明微积分之后,英国大主教贝克莱提出 “无限小是否等于零”。这其实就是芝诺悖论的完美翻版。
第三次数学危机,是康托尔发明集合论,人们以为已经解决了“无限小”的矛盾,建立了数学的严格性,而为之欢呼的时候,罗素提出了理发师悖论,使这一解答的地基完全崩溃。它的直接影响是,在实用主义的妥协态度下,形成了今天的数学三大流派。
在经典物理学领域:飞矢悖论,直接质疑宏观“运动”现象的真实性。而宏观“运动”现象,正是经典力学的所有身家性命。
量子力学,揭示了飞矢悖论描述的“运动”过程:瞬间位移;但是它却无力解释,同时又面对另外一个致命难题:“运动是如何发生的”,或者称为“第一步”的问题。
此外,如果考虑“坍缩”,会出现一个奇怪现象:假如我们一直观察系统,观察它的波函数必然总是在坍缩,薛定谔波函数从来就没有机会去发展和演化。飞矢必定一直停留在初始状态。通俗一点说,世界将永远冻结,就像格林童话里中了巫术的宫殿一样。
(在中子下落实验中,科学家们观察到什么有趣的事情了吗?答案很出乎人们的预料:实验过程中的中子在下落中都只出现在不连续的高度上! 这说明,重力场本身是已量子化的,运动其间的物体的运动过程同样是量子化的。于是,整个世界就如一部异常精细的电影,我们如胶片般一帧一帧地随着时间运动、演化。)
综上所述,不难看出,芝诺悖论对于整个自然科学的重要意义。而它的哲学和宗教学意义,才刚刚揭幕。最终的谜底揭晓,将是完全佛学意义的。
三. 飞矢悖论的佛学版
芝诺的4个悖论,其实在佛法中早已经提出。它是用来分析万法本质的一种“归谬法”。
让我们来看看,飞矢悖论在佛法中的姊妹版。我们将见到,佛法的论证方式,更加精妙和透彻。
桌子上放着一个瓶子,在前99个刹那(瞬间),它一直安然无恙,保持原状。在第100个刹那,有一把铁锤砸在了瓶子上,瓶子破裂成碎片。(为了方便,我们把铁锤砸瓶的过程浓缩到碰到瓶子的第一个刹那进行观察。您自己也可以再展开为无数个刹那,但是对分析问题的本质不会有影响。)
这是一个我们非常熟悉的日常生活的现象。我们一直认为,同一个瓶子在遇到铁锤之前,一直在桌子上,没有变化。是铁锤把原来那个瓶子,砸成了碎片。
好,现在的问题是:在瓶子遇到铁锤的那个刹那,即第100个刹那,瓶子有没有发生变化。
如果回答有变化,那么遇到铁锤的,就不是完整的瓶子,而是瓶子的碎片。既然遇到铁锤的时候,就已经是碎片,那么铁锤其实并没有对它起到破坏的作用。
此外,既然遇到瓶子的是碎片而不是原来那个完整的瓶子,那么原来那个完整的瓶子不会自动消失。我们在桌子上,将得到一个完整的瓶子,和一堆瓶子的碎片。随着铁锤每一次新的砸击,我们都会得到一堆新的碎片,而原来的完整的瓶子依然还在。很快,桌子上,和我们面前的虚空中,将填满了瓶子的碎片。
如果回答没有变化,那么遇到铁锤的那个刹那就是一个完整的瓶子。虽然遭遇了铁锤的猛烈打击,但是瓶子顽强地维持原状,丝毫无损。这样,到了下一个刹那,它将依然保持原状;直到铁锤累了,垂头丧气地离开,看似脆弱的瓶子还是毫发无损。
不仅如此,这个瓶子将成为金刚之身,什么因缘也无法改变它的原状。以此类推,这个世界的一切,将马上凝固,因为一切变化都不再有可能,正如“坍缩”理论所感到困惑的那样。
这样,在瓶子遇到铁锤的当下,它变也不是,不变也不是。我们得到了一个非常大的“悖论”。这个悖论不仅含括了芝诺的第3个悖论,而且含括了世界上一切变化。
四. 悖论的佛学解答
对此,佛法如何解答呢?佛法告诉我们:
在第1个刹那,瓶子就已经自己灭尽。根本不等到铁锤的出现。
在第2个刹那到第99个刹那,同样如此。
每个刹那的瓶子的现象,都是因缘和合而生;在生的当下,就灭尽。所以,每个刹那的瓶子都不同,都是一个新的瓶子;只是因为它们具有同类的因缘,所以极其相似,让我们误以为是同一个瓶子一直放在桌子上。
在第100个刹那,由于出现了新的因缘(铁锤),于是生起了新的现象:碎片。一系列完整瓶子现象的延续性中断了;出现了一个明显不同的镜头:碎片。
从中断了一系列完整瓶子现象的延续性来讲,我们可以通俗地说:“铁锤砸碎了瓶子。”但是如果详细观察,其实原来的瓶子是自己灭尽的;铁锤只是新的现象(碎片)的一个因缘而已。
就是这样,世间的万物,包括我们自己,都是一刹那一刹那生灭的。因缘和合的当下,显现相应的现象,即所谓“生”;生的刹那,即灭尽,不会停留到下一个刹那。当同类的因缘不断聚集的时候,就会显现一系列极其相似的“瓶子”,仿佛是同一个瓶子;当新的因缘产生,出现了明显不同的现象,我们说,“瓶子变成了碎片。”
这个道理,就像放电影,明明是一帧一桢完全独立不同的胶片,但是我们却感觉像是一个连续的故事。
每一个刹那的瓶子,在它自己的时间和空间点上,都没有改变过位置。所以,佛法和芝诺悖论得出了同样的结论:“运动”只是一个虚幻的现象;世间的万物都没有动过。所以,华严经中说:“世间相常住。”
五. 什么是运动
佛法告诉我们,现象世界,有一个根本特性:无常。无常的俗名,就是“变化”和“运动”。
无常又有两个层次:
(1) 每个人都有生老病死;每件事物都有产生,发展,消亡的过程;这是粗无常。
(2) 万法都是因缘和合并且刹那生灭。刹那生灭,即细无常。
细无常是粗无常的微观真相;粗无常是细无常的宏观假象,是把一系列相续并且相似的不同刹那,错觉为一个物体的不断演变。
经典力学研究的“宏观运动”,即相续演变的粗无常;量子力学研究的“量子级运动”或“电子跃迁”,接近刹那生灭的细无常。
六. 憨山大师的证悟体验
佛法揭示的飞矢悖论的“运动”内涵,不是一个智力游戏。历史上,很多修行人沿着佛陀曾经走过的道路修行,都亲自证悟了这样的境界。其中著名的公案,如明代憨山大师证悟“物不迁”。
憨山大师年轻的时候读《肇论》,曾经一度对“旋岚偃岳”等四句疑惑不决。后来有一次重刻《肇论》校对阅读,读到论中一段——“梵志从小出家,到他回故乡时,头发花白,邻居见了惊讶地说:‘昔人还在呀!(就是你还在呀)’梵志答:‘似昔人,不是昔人。’”
憨山大师读到这里恍然有悟,内心无比的欢喜。他就从禅床上起身礼佛,见身体没有起动、俯下的相。他揭开帘子站在台阶前,忽然风吹庭树,树叶飘满了天空,只见叶叶不动,这时真信了“旋岚偃岳而常静”。
然后上厕所小解,了无流相,感叹地说:真是“江河竟注而不流”。之后,再看《法华经》所说的“世间相常住”,过去的疑团顿时冰消瓦解了。
憨山大师现量证到了“物不迁”的境界,他在礼佛时不见有身体起动的相,飞叶满空,见叶子没有任何飘动,只是一幕幕不动的飞叶满空图。这是因为憨山大师没有动意识分别,所以现象各住各位,本来没有迁移过。而我们第六意识的惯性太强,它会在一瞬间就把前前后后的显现错乱成一体,误认为是同一个法在从此处移到彼处,由此生起运动的错觉。
用放电影来说,电影播放是每秒钟播放24幅静态画面,因为放映速度太快,导致第六意识马上处在错乱的状态当中,在心前显现成动态的画面,如果把电影机的马达速度调低到一秒钟只投放一幅画面,那在银幕上看到的只是一幅幅他体的静态图像,这时候心识不会认为有人物在运动。
这个放“慢镜头”是理解“物不迁”最好的比喻,实际上,所有十方三世的有为法现象,都只是在各自时空点上。缘聚而现的一刹那显现。在纷纷而现中,只有一幕幕彼此他体的现相,除此之外,没有任何来、去、动转……《放光经》说:“诸法不动摇,故诸法亦不去亦不来。”
七. 科学的佛学时代
数学和物理,是自然科学的两大基础,也是自然科学最重要的两大领域。其他都是建立在这两大基础上,也可以看作这两大领域的分支。
数学和物理,共同的研究对象,是客观现象世界。数学主要研究客观现象世界的内在逻辑性;物理主要研究客观现象世界的运动形态和规律。
在历史上,从毕达哥拉斯到亚里士多德,数学家就是哲学家,哲学家就是数学家。而从莱布尼茨到罗素,继承了这一血统。罗素曾经指出:数学就是逻辑,逻辑就是真理。他还说,逻辑学是数学的青年时代;数学是逻辑学的壮年时代。
同样,物理学的发展史一直影响着哲学史。今天,相对论和量子力学带来的震撼,后相对论和后量子力学时代的物理学发展,理论物理学已经进入了物理哲学时代。
然而,正如科学家们也非常清楚的,无论科学如何发展,它的局限性非常明显。这种局限性,不仅仅因为传统观测方法的局限性,更重要的是,它出生之际,就存在着先天的缺陷:科学理论是建立在一些假设(即所谓公理)上的推理论证。但这些假设本身就值得怀疑。
科学史上每一次划时代的新篇章,从伽利略到牛顿;从爱因斯坦到波尔和海森堡;都是某种程度地回到出发点,质疑这些假设,而展开的。质疑这些假设的起因,都是因为见到了数理逻辑上的悖论,和观测数据上的矛盾;那些先驱们不愿意妥协于含糊的得过且过的实用主义态度,一定要刨根问底追下去,并且敢于展开最大胆最富想象力的思考,他们的成就,和他们的勇敢以及想象力成正比。
然而,在更基础的出发点,在更深的层次上,对这些假设的质疑虽然已经提出了2000多年,但是还是没有得到足够的理解和尊重。最典型的例子,就是芝诺悖论。我有充分的理由相信,科学下一次划时代的创新,将从芝诺悖论中得到启示。若能解开芝诺悖论之迷,其意义不亚于相对论和量子力学。而圆满的解答,似乎唯有从佛法中得到启示。
科学最底层一块基石,是因果律。科学一定会追寻因果律,就像采蘑菇的人一定会找蘑菇一样。然而正是在因果律,这个最原始的出发点上,隐藏着科学的最后也是最大的一个悖论;孤陋寡闻的我,目前只在佛学中见到过有关分析。它的解答,也只有从佛法缘起性空的空性见解中得到启示。将来,如果对于这个最后的悖论能够反思并圆满解答,科学将进入科学的佛学时代。
纵观整个自然科学史,它其实就是人类精神文明史的一个重要篇章。古希腊罗马到中世纪是科学的宗教时代;文艺复兴到如今是科学的哲学时代;将来应该是科学的佛学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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