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如梦--情系你我他》-2(小说)
二. 女婴落地
1944年正置日本侵华的第七个年头,中国大地已被日寇铁蹄践踏得千疮百孔,被日军沾满鲜血的双手蹂躏得体无完肤。生活在水深火热中的中国百姓,度日如年,苟且偷生。
天津刚刚下过一场大雪,老人们说这是近十年没见过的大雪,又说瑞雪兆丰年,明年一定好年景。胡同里地上的雪已经扫得干干净净,屋顶上还有一层未化的晶莹。房顶的积雪中露出一些白菜,入冬前家家户户都要存够一冬的白菜,他们把白菜放在房顶上,白菜怕热不怕冻,受热烂了有一股子霉性味儿没法吃。冻了点儿到没关系,临吃的时候放在不冷不热的地方慢慢缓着还和新鲜菜一样好吃,但也不能冻得太狠,冻透了就缓不过来了,所以人们要在白菜上苫上草帘子。
这是个不能穿过的胡同,也就是人们常说的“死胡同”。五米多宽,三十多米长,是个较大的胡同,住着十五户人家。除了新来的两家外,至少都是十多年的邻居,有的人家在这儿甚至已经住了好几代。人们相处融洽,打头碰脸的总要招呼一声,都是要脸面的人,从没有吵嘴打架的事发生。胡同里的各家虽没什么达官显贵,可也算是殷实人家,以往日子过得不错。多半是男人在公司、银行或给官家干活拿薪水,女人在家料理家务、相夫教子,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不过闹日本以来,除了姓魏的、姓林的和姓史的三家外其余各家生活都每况愈下。不愁柴米油盐的主妇们也为一天三涨的物价和捉襟见肘的供给紧锁眉头。
魏家原先就是这胡同的大户,住在胡同中段最好的位置, 朱红色大门总是油漆如新。五个儿子,老大、老二、老三、成家后相继搬出了胡同,老五去日本留学,现在住的是魏家老两口和老四一家,老四日日油头粉面,西装革履,小轿车一直开到胡同口,不可一世。还经常有日本人来,老四“哈依,哈依”的满口日文。老四的媳妇越发出息了,时髦的卷发,开叉一直到大腿根的旗袍,人还没影呢,香气早已飘了过来。用的是法国香水。他们跟魏家老两口不一样,很少和胡同的人们打招呼。林、史两家以前并不很发达,日本来了,他们到发达起来了,人们暗地里骂他们是汉奸,见到他们就像见到臭狗屎一样,远远地躲开。
胡同的袁大爷说:“原先到了小年,也就是腊月二十三,就开始过年了。二十三糖瓜粘,二十四扫房日, 二十五冻豆腐,二十六炖锅肉,二十七宰只鸡,二十八把面发,二十九蒸馒头,三十晚上熬一宿,大年初一扭一扭。 这年呀一直延续到正月十五闹元宵。从二十三开始办年货、扫房、贴对子、宰鸡炖肉、冻豆腐、蒸馒头、剁白菜馅…,准备三十的年夜饭,可忙了。空气中飘着阵阵的香味儿,能把你的馋虫钩出来。吃过年夜饭,一家人围在一起包饺子,有说有笑。包好的饺子,冻在屋外面,等到初一早上煮着吃。年三十还要熬夜,放炮、聊天、打牌、嗑瓜子,一夜不睡觉。初一早早起来,小孩子们给长辈拜年,长辈给小的们压岁钱。邻里之间也要互相拜年,说些吉利话,像“抬头见喜”,“恭喜发财”等等。各家的大门上贴了门神、福字等,大门两侧贴着对联。“恭贺新禧”,“恭喜发财”,横批“抬头见喜”。“一顺百顺事事顺”,“千好万好年年好”,横批“万事亨通”。就连胡同口的墙上也贴上对联“喜居宝地千年旺”,“福照家门万事兴”,横批“万事如意”。写对联的人毛笔字要好,还要有好人缘。
孩子们穿着新衣出出进进,追逐嬉戏。妇人家则带着围裙,手沾着白面忙里忙外。孩子们会拍着巴掌唱,过年好,过年好,闺女要花,小子要炮,老太太要件花棉袄,老头子要顶新毡帽。
男孩子喜欢放炮,大点儿的放二踢脚,嘣、啪。小点儿的放小炮、摔炮,再小的点个次花凑热闹。有些胆大的女孩儿也去放炮,胆小的捂着耳朵躲在一边偷看。处处洋溢着一片祥和欢乐的景象。
自打日本人来了后,情况完全变了。人们不能放鞭炮贴对联了,配给的粮食一个月只有那么一点点白面,红火的年气儿早已不复存在。一般的人家勉勉强强包顿白面或杂合面的饺子也就算过年了。孩子们经常磨着袁大爷讲过去过年的景象。
胡同顶头的院子里住着两家,一家姓张,一家姓杨。张家的主人张怀宽,三十来岁。杨家的主人杨锦荣,刚二十四五。杨锦荣称张怀宽为大哥,张家的那口子为张嫂。两家和睦相处,谁家有个难事儿,那家一定帮忙。谁家有个高兴事儿也一定共同分享。张怀宽在银行工作,薪金自然比杨家当小学校长多得多。可两家从没攀比过,总是互敬互让,亲如一家。张家一对双胞胎儿子张明、张亮都在杨锦荣的小学上学。日本人来了,银行不断地裁人,张怀宽每天提心吊胆,唯恐轮到自己头上。张嫂也是节衣缩食,唉声叹气。杨锦荣也不松心,学校要按日本人的要求办,学日语,挂日本旗子。家境较前走了下坡路,可男主人是小学校长,为了脸面,他不让妻子外出工作。
杨家的女主人挺着大肚子倚着门框站着,看着忙前忙后的张嫂。
“快到日子了吧!”张嫂问。
“今儿个就是预产期。”杨家女主人答。
“哟,那可得小心点。有啥事儿说话,这关节眼儿上可别客气。”张嫂说。
1944年农历大年初一,阳历一月25日。一个半生与苦难为伍,半生与辉煌相伴的女人,就在此时呱呱落地,倔强地来到这个凄凉的世界。正是这一天,中国军队在缅甸对日寇发起了全面进攻。
母亲生产十分顺利,助产士也很得意。她把孩子抱给母亲。
“看,多漂亮的小姑娘。这可是最好的春节礼物。”
母亲急忙抱过女儿在自己的脸上贴了一会儿。然后细细端详着这个拖延了两天,非要赶到大年初一来到人世的小生灵。有人说,这是个娘娘命的好日子,也有人说这天并不是猴年,而是羊年的腊月三十,因为上年的十二月只有二十九天,是个苦命的日子。不管怎么样,小姑娘是无辜的,红扑扑的脸蛋水水灵灵的,不像人们说的刚生下来的孩子像个小老头。细长细长的眼睛,鼓鼻子,荷叶嘴,很漂亮。母亲难以掩饰脸上的喜悦。对坐在床旁边的丈夫说:
“看,这就是咱们的宝贝女儿。”丈夫抱过女儿。她是那么娇小,似乎自己抓不住她似的,显得动作格外拙笨。又把女儿送回妻子的怀里,疼爱地看着还没争开眼睛的女儿,又看了看略显疲惫的妻子。
“你累了,睡一会儿吧!医生说,明天咱们就可以出院。”丈夫说完,就又看书去了。
妻子略带喜悦的脸上掠过一丝忧虑。他知道丈夫对男孩儿女孩儿并不太在意,但任何一个家庭都希望第一个生的是男孩儿,特别是在乡下的公婆,几次表答了这个意思。男孩儿可以把家族的香火传承下去,女孩儿是要嫁人的。有的女人因为不能生出男孩儿完全失去了在家庭里的地位。她看了一眼怀中的女儿,又看了看丈夫,希望他能说些什么。
丈夫中等个头,时行的分头稍显凌乱,鼻子上架着一幅高度的近视镜,身板不很壮实,偏瘦,但身板挺直,穿着一身不算太旧的西服,领带已经歪到了一边。
他是一名小学校长,起早贪黑、兢兢业业、沉默寡言,烟酒不沾,看书是他的唯一嗜好。因为祖父是清朝举人,耳濡目染。很小的时候就读了很多书,而且写得一手好字。他从小嗜书如命,饭可以不吃觉可以不睡,书不可以不读。乡下的奶奶说过这样一件事,一次吃午饭时找不到父亲,大家急坏了,满村子的人都发动起来找,可还是找不着。到了快做晚饭的时候,奶奶上地窖里拿菜,发现父亲正躲在那儿借着上面投下来的一点亮光看书呢。小学校长的父亲工资不高,但无论生活多么拮据每月总要留出二三元买书。
妻子是大家闺秀,高挑的个儿,白皙的皮肤,柳眉、细眼、鼓鼻梁、樱桃嘴,有人说她不用化妆就可上台演戏。她端庄文雅、天资聪颖,虽然只读过三年私塾,可通情达理,红绣绘画极为出色。妻子没有参加工作,丈夫要她在家养儿育女、相夫教子,小学校长的薪水虽然不高,但妻子勤俭持家精打细算还可以维持,还不需要妻子外出工作。当然在生活困难时,妻子是要对外做些针线,贴补家用的。
夫妇俩带着女儿从医院回到了家里。刚进院,就听见张家的屋门吱扭一声开了,出来的是张嫂。
“哟,大妹子。顺利吧?”张嫂热情地打着招呼,不等杨家回答又补充了一句:“先进屋,别着凉。”张嫂随着杨家两夫妇进了屋。妻子把孩子放在床上,打开盖着的小被子,孩子正闭着眼睛呼呼地睡着。
“千金?”张嫂问。杨点点头。
“好,家有千金不愁万两。先上床歇着,我煮了鸡蛋和小米粥,一直等你们会来,这就端去,生了孩子,肚子空一大块儿。”说着,张嫂出屋去了。
“真得谢谢你们!想得这么周到。”丈夫说。
“哎,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远亲不如近邻嘛。”张嫂高兴地扭过头回了一句。
不一会儿,张嫂端着热腾腾的小米粥和煮好的鸡蛋进来说:“大妹子,趁热吃。我那时候生完那俩双胞胎,肚子一下空了,我一连吃了十个鸡蛋。做女人的这时候身子最弱,大意不得。大兄弟,好好照顾大妹子,有事儿说话,别客气,还是那句话,远亲不如近邻,近邻不如对门,我们也少不了麻烦你们。”张嫂是个热心肠,说的妻子眼睛湿润润的。
从医院回到家的晚上,妻子对丈夫说:“我早就让你给孩子起个名儿,你说不知是男是女,现在知道了,给孩子起个名吧!”
丈夫答道:“名字我早就想好了,你看看行不行?大名叫亦君。亦,一点一横一撇一竖钩,左一点右一点,亦然的亦。君是君子的君。君,品行好的人。意思是虽为女儿身但要做一个品行好堂堂正正的君子。小名就叫扬扬吧。扬是扬起的扬,就是要抬起头做人,扬也是杨的同音字。”丈夫从来不多说一句话。妻子满意地点点头。她有什么不满意的呢?在他的眼里丈夫就是一切,丈夫绝对正确,她已经习惯了言听计从。再说,丈夫说得有理,这名字也好听。
扬扬十分惹人喜爱,生就一副丹凤眼,鼓鼻子荷叶嘴,一边一个酒窝,看谁都笑。在妈妈的培养下,三岁就识了很多字,还会背唐诗,穿上妈妈精心缝制的漂亮衣服,赢得了周围人们羡慕的眼光。乖巧伶俐的扬扬人见人爱,给这个家带来了无尽的欢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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