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如梦-情系你我他-17b 寒窗四年,62年毕业,我被分配到唐山铁路局。爸妈那个高兴劲儿就甭提了,我自己倒有点失落。我不想离开天津,那是生我养我的地方。再说我又没出过远门,从小没离开过家。我几天都没吃好饭,没睡好觉。爸爸看出来了。一天把我叫到跟前说: “看你这两天蔫儿了吧叽的,是不是不想去唐山?不想离家?”我点点头。爸爸拍着我的肩膀说:“小子,男子汉大丈夫,四海为家。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我原来在天津吗?不,在山东,这不在天津也扎根了。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没有过不去的河。” 妈说:“唐山又不远,离天津才240里地,交通方便,坐火车一下就到了,想妈爸了就回来。” 一番话说得我有了精神,就来了唐山。 “就你一人?” “当时唐山分配两人,还有一个女孩。” “是不是相好的?” “那年头,相好就是罪过,特别是上学时,如果组织上知道你们俩相好,分配时必定分得远远的。让你们好,两地分居。那时这样的不是没有,一个在南,一个在北,一年到头,只有一个月的探亲假。” “组织?什么是组织?” “你们这些年轻人,啥也没经过。组织就是领导啊,党啊。”小伙子和旁边的伸伸舌头,做了个鬼脸。又有人问: “为什么非得把两个人拆散呢?” “为了惩罚他们。”旁边一位老太太插话。 “为什么要惩罚啊?”一个玩电脑的女孩儿问。 “为什么?这就是强盗逻辑,你们谈恋爱影响了学习,影响了工作,影响了革命,所以要惩罚你们。” “我要是没影响呢?”一个正和旁边的男孩儿钩肩搭背的女孩儿问。 “影响不影响,组织说了算,没有你说话的权利。咳,别提了,一说这些事我就气不打一处来。我女儿上大学时,一个年轻老师看上她了,其实说话也就毕业了,分配时把我女儿分到牡丹江那老远的地方。那男老师也给贬到了中学。”老太太说。 男孩和女孩把头扭向一边,继续玩电脑的女孩说: “不可以调回来吗?” “调,谁给你调啊?” “自己调呗。” “那时候可没你想得这么容易,调动要有充分的理由,上级批准,还得有调换对象,接收单位等等。有的调了一辈子也没调成。” “妈呀,那我不干了。” “不干,行啊。可你吃什么,没工作就没收入,工作都是分配的,不像你们现在,自己可以找。再说,你不干了,好啊。回去不仅没工作连户口也没有,那麻烦大了,没户口就没粮食定量,你吃什么?唉,一切都由组织掌握。” “那时候一切都由组织决定,没你的自由。”老太太说。女孩伸了伸舌头,不吭声了。 “这就叫代沟,不是一代人啊,好多事说不清楚。”坐在另一边的一位带着眼睛的老先生说。 “何止一代,我看至少是两代,以后更没有共同语言了。”又一位老先生插话。 “大叔,你说的探亲假是怎么回事?我就知道五一、春节…”男孩儿问。 “你看,不是一代人吧。夫妻两地分居,那牛郎织女也得有个相会的时候吧。国家规定有一个月的时间男方到女方那儿,或女方到男方那儿,这就叫探亲假。” “男的到女方一个月,女的到男方一个月,这不就有两个月了吗?” “美的你。一方享受了,另一方则不能享受。” “那我可受不了。”男孩儿砸了咂嘴,又摇了摇头。 这儿真成了论坛了,小伙子看话扯得太远了赶快把话拉回来。 “大叔,你在铁路工程上学时有没有相好的?” “你这小子,啥都想知道。怎么说呢?”球停了一会儿,喝了口水说: “说有也有,说没有也没有。” “这怎么说,给我们讲讲吧。”旁边也有人想听。 “好,今天我就把咱这老头子的底儿给你们抖落抖落。”球今天的情绪出奇的好。 “欢迎欢迎。” “别起哄,你们欺负我这老头是不是?起哄我就不讲了,睡觉喽。”球靠在椅背儿上闭上眼不说话。 “大叔,大叔,别跟他们一般见识,给我讲行不行?谁让咱是老乡呢。”小伙子忙给球倒了一杯水。 “大叔,喝口水,润润嗓子。”小伙子讨好地说。 “好,看在你的面子上,我可就给你一个人讲啊。哈哈!” “对对对,就给我一个人讲。”小伙子向旁边使了个眼色。 “上中专时,确实有个女孩儿对我特别好。那时候一来年纪小,二来也不兴谈恋爱。学校有明确规定学生不许谈恋爱,违反者开除学籍。她呢,帮助我学习,帮助我思想,让我写入团申请书。跟我谈理想、谈人生、谈奋斗目标。后来呢,我们俩无话不谈。我有啥事都想和她商量。她呢,也对我敞开心,什么事儿从不打弯儿。她经常从家里带些吃的给我,那会儿是61年,国家困难,度荒开始了。” “长得怎么样?” “你小子。”球指了指小伙子继续说: “中上等吧,怎么也能打八十分。” “那后来呢?” “后来,后来就惨喽。有人告发我们,说我们谈恋爱,影响学习,影响进步。辅导员找她谈话,她不服,说什么,她帮助我,学习成绩从平均72份上升到了79分,我还写了入团申请书。这是正常交往,纯洁友谊。把辅导员驳得一愣一愣的,辅导员没法就上报系里。这事儿可闹大了,作为典型,系里让她写检讨,开会让大家批判。说,再不认错就开除学籍。这下我急了,她是为了我啊。我赶快跑到系里认错,还写了书面检查,保证今后我们不再交往,我再也不看她一眼。” “一眼都不看。” “唉,这就叫完全彻底嘛。” “看了一眼谁能知道。” “话可不能这么说。那年头,打小报告的多了。小报告能使鬼推磨嘛。” “有钱能使鬼推磨。”旁边那个女孩儿又搭腔了。 “那时候有钱的人不多,升官,向上爬还不都靠小报告。解放初有个什么张青山、刘子善贪污一万,不就被砍了。”球做了个砍头的姿势。吓得小伙子缩了缩脖。 “打小报告的人就是靠拢组织,就是进步,就有机会工资升级,当干部,入党、当先进什么的。”老先生又插话了。 “那怎么叫进步,那不是出卖人吗?叛徒。”小伙子恶狠狠地说。 “可那时候就那样。颠倒黑白,人人自危。” “我们那时候快毕业了,要是开除学籍,这四年还不白了。” “白了是啥意思?”一个听得如痴如呆的姑娘问。 “白了,白了就是不黑。”小伙子白了她一眼。 “那敢情好,省得增白了”姑娘说。 “别瞎说,白了,白了就是学白上了。”球解释道。 “后来呢?”又有人问。 “后来我们都成了地下工作者。”哈哈大笑。 “再后来,毕业分配了。她学习好又是团员,谈恋爱的事儿都归我一人承担,所以他分得不错,天津内燃机厂。我呢,和另一个女生分到唐山铁路局。她非要和这个女生换,她家里死活不同意,学校也说不行。我到了唐山后,三年下一线锻炼。尽去那山沟,交通没有,信也不能按时到。她的几封信都是好长时间后才到我手里,我回信也难。就这么一来二去的,吹了。”鸦雀无声。 “和你同去的女生怎么样?”小伙子打破了沉默。 “人家攀高枝,哪看得上咱啊?不说了,我歇会儿。”球靠在椅子上睡了。 人声嘈杂吓了球一跳,以为到唐山了呢。就赶快醒了盹儿,站了起来。小伙子说: “大叔这是天津,还没到唐山呢。别着急,您坐着。”球从窗户往外看了看,确实是天津站,挂着天津站的大牌子呢。球想,自己也是十来年没来天津了,天津站有了这么大变化,天津的变化一定就更大了。说话间上了一批人,吵吵嚷嚷的,天津话占了上风。一个中年男子坐在了他们三人连排的一个位子上,操着一口的天津口音说: “你二位上唐山,对吗?”球和小伙子同时点了点头。 “唐山人,对吗?”他们又点点头。 “这可好了,我是第一次上唐山办点事儿,正愁没熟人呢。” “你去什么地方?”球问。 “唐山陶瓷厂。” “巧了,离我要去的地方不远,下车你跟我走。”旁边一个中年妇女插话。 “先谢了。”中年男子说。 “听你这口音是天津人。”球说。 “那没错,正经八百的天津人,查五代都没问题。”说完自己先哈哈大笑起来。 “那我问你,这些年天津变化大吗?”球说。 “那还用说,哎,这位先生,我怎么听你的口音也有天津味儿呢?” “那当然,我也是天津人,地地道道的天津人。”闲扯了一会儿。 “大叔,您还没讲完呢。您到了唐山怎么样,有没有相好的?”小伙子兴致不减。 球迷着眼睛想了一会儿,说:“你这小子,尽想出我这老头子的洋相。” “不,不,绝对不是。我看您是好人,才关心您。”小伙子油嘴滑舌地讨球欢心。 “好,再晾晾咱的老底。”球喝了一口水继续说:“到唐山铁路局,先下基层锻炼两年。在我们路段上,有个姑娘,别提多水灵了,不管是风里来雨里去,还是烈日炎炎当头照,就是晒不黑、吹不皱她那细皮嫩肉的脸,乌黑的头发梳着两条大辫子。比我小一岁,我一下子就瞄上了。我们俩上班一起查路段,下班一起谈天说地。一下子就恋上了。”球停下来,喝了口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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