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 阳光童年
(画外音:你一定要问,怎么这么长时间没提扬扬的事儿了?听我慢慢道来。)
尽管在刚一解放的镇压反革命运动中,扬扬爸爸就因参加过国民党和三青团被铁板钉钉地定性为历史反革命,50-56年被管制,工资降到每月只有22元,但是爸爸妈妈对孩子们的爱一直没有改变。
爸爸和妈妈把消息死死地封锁住,不让孩子们知道,自己吞噬着苦果,并尽最大的努力给孩子们欢乐。虽然爸爸不再炫耀他书架上那些书籍,仍然沉默寡言,下了班以后还是把大部分时间用在读书上,可是,当发薪水的那天,他不会忘记买些糖果给孩子,看着扬扬和大勇把糖甜甜地含在嘴里,他总会露出满足的笑容。
每次期中或期末考试后,爸爸会主动地问杨和大勇成绩单,当看到他们优异的学习成绩时,爸爸脸上会流露出欣慰,有时还摸摸他们的头,表示赞许。爸爸说,读书破万卷,下笔自有神。他让我们多读书。
爸爸买回了两支带橡皮头的花杆铅笔作为扬扬被选为大队长的奖赏。扬扬看得出爸爸虽然话不多,他的内心是丰富的,是爱他们的。
妈妈用她灵巧的手,给扬扬缝制出时髦、漂亮的衬衫和裙子。妈妈还像变魔术似的,把给人家做衣服剩下的小碎布块儿积攒起来,剪成同样大小的三角形拼凑了一条五彩斑斓繁花似锦的被面,一直是扬扬的最爱,至今还保存在衣柜中。
记得入队的那天,下学后,扬扬没有去蔡蔡家,而是直接回了家。她要让爸爸妈妈看看她的红领巾。刚迈进院门,扬扬就迫不及待地喊:“妈,你看。”
“哟,人没进门,声音就进门了。让妈看看,我的小公主,真漂亮。”妈妈急忙从屋里迎了出来,张嫂也走了出来:
“嗯,扬扬真棒,第一批就戴上了红领巾。我们那俩,老大第二批,老二一直到四年级才戴上红领巾,不争气。”
弟弟大勇也跑了出来,踮着脚尖想摸摸姐姐的红领巾,扬扬忙把身子往旁边一闪:“别摸,看你那小赃手。”
进到屋里,扬扬对着镜子照了又照,一次次地练习行队礼,直到自己满意为止。弟弟跟在姐姐的屁股后面学着姐姐的一举一动,逗得扬扬忍俊不禁。扬扬把红领巾摘下来,抚平,叠好,放在枕边,明天早上还要戴呢。
爸爸下班回家了,扬扬把红领巾拿给爸爸看,爸爸看后说:“很好,不过我要问你个问题。”扬扬闪动着亮亮的眸子,静听爸爸的问题。
“少先队员的领巾为什么是红色的?”爸爸问。
“它是烈士的鲜血染成的。”这难不倒扬扬,她胸有成竹地回答。
“红领巾为什么是三角形的?”
“它是红旗的一角。”
“嗯,答得不错。”爸爸露出满意的笑容,扬扬也十分高兴。
“那…我再问你,烈士是什么意思?”
“嗯…,烈士,烈士就是死了的人。”这回扬扬有点口吃。
“烈士就是死了的人?”爸爸反问了一句。
“老师说的,烈士就是死了的人。”
“的确,烈士是死了的人,但死了的人不一定是烈士。只有为祖国而死,为人民的利益而死,为真理而死,为自由而死,为正义而死的人才能被称为烈士。”爸爸一字一句地说。扬扬有点摸不着头脑,疑惑地望着爸爸,不过她还是点了点头。
“你当了中队长,这是老师和同学们对你的信任,不能骄傲,要谦虚谨慎,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虽然爸爸说的有些话扬扬还不能完全明白,但她还是乖巧地点了点头,笑着对爸爸说:“爸,我记住了。”
“好,写作业去吧。”
一天吃过晚饭,爸爸从书架上拿下书,翻看、批注,就像妈妈给人家做旗袍一样,那么认真,那么仔细。屋里黄色的灯光十分昏暗,爸爸不得不把眼镜扶了又扶,把椅子搬到离灯光更近的地方。后来杨才知道实际上爸爸是一个激进青年,他酷爱读书,追求光明,渴望自由,书是爸爸唯一的精神支柱和安慰。
“黄师傅在家吗?”随着敲门声,外面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妈妈急忙放下碗筷迎了出去。
“您是黄师傅吧。我要做衣服。”
“请进吧。”
一位中年妇女领着一男一女进了屋。女孩儿和扬扬差不多,男孩比女孩儿高半头。
“我想给儿子做个褂子,给闺女做条裙子。”她从包里拿出两块布,一块白的,一块花的。
“真不好意思,明天就要穿。我去了好几家裁坊店,都嫌我要的活儿太急不肯接。有人告诉我,黄师傅心眼好,这不,我就来找您了。”女人不管别人,自己又接着说:
“儿子有件白褂子。拿出来一比,小了半截,让他妹穿吧。唉,长得太快了。只好给他做件新的,不做不行啊。儿子是仪仗队的鼓手,敲大鼓的,非穿不可呀,不能因为咱一个人影响大家,是不是?求您了。当然,您又得熬夜,让您受累了。”女人像连珠炮似的说起来没完,容不得妈妈插话。
“还有这丫头,非要件新裙子。您要是来得及就帮个忙,要是来不及就让她穿那件旧的,是小了点,也能凑合。明天这丫头就要带红领巾了,这可是个大事,所以我琢磨着怎么省也不能省这条裙子,丫头也保证,好好学习,不买新本儿了,把原来的反过来写。”扬扬听见这女孩和自己一样明天也要入队,忙从桌子上抬起头来,不认识,杨扬觉得很奇怪。一打听才知道,才从内蒙转来的,不和扬扬在一个班。
妈妈听了那女人的话,笑了笑说:“先尽着哥哥的白褂子做,仪仗队的大鼓手,耽误不得。丫头的裙子也尽量赶,实在不行,就先穿我女儿扬扬那条,我刚给杨扬做的,我看她们俩个高矮胖瘦差不多。
量好尺寸,那女人千谢万谢,还让儿子和女儿给扬扬妈鞠了躬。临出门那女人又回过头说:“黄师傅,您辛苦了。取活儿时我加您一块手续费。”
妈妈摇着手说:“不用,不用,该多少是多少,一分钱我也不多要,您放心吧,就算我给自己的儿女熬夜吧。”
女人又是一通感谢,领着两个孩子走了。
妈妈回到桌前,见桌子已经收拾干净,碗筷也刷了,非常高兴。扭头看见扬扬趴在床上,就问:“作业写完了?”扬扬不吭声。
妈妈又问了一句,扬扬仍然没说话。妈妈说:“怎么不说话呢?要是累了就早点睡觉,明天还得早起呢。”扬扬把脸扭到另一边。“姐姐哭了。”弟弟凑到姐姐脸前。
“哭了?为什么?今天你不是特别高兴吗?”妈妈不解的问。
扬扬扭过脸又委屈地哭了起来。 “扬扬说话,我还要做活儿呢。”妈妈有点不高兴了。
“为什么把我的新裙子给别人穿,我还要上台讲话呢。”
“唉,就为这个啊。我把她的做好,你们俩都穿新裙子好不好?”
扬扬破涕为笑,依偎在妈妈怀里撒起娇来。“快睡吧。再耽误时间,我可没空儿给那女孩做裙子了。”
妈妈坐在缝纫机前,先把答应明天交活的旗袍做好,又拿出那块白布,按量好的尺寸划线,裁剪,缝纫,锁扣眼,钉扣子。白褂子做好了,又给女孩儿做裙子,做好了裙子,妈妈深深地呼了口气,揉了揉惺松的眼睛,墙上的表已指向了凌晨四点。
杨当了妈妈后才更体会到妈妈是多么爱他们。
让杨感到遗憾的是,爸爸妈妈没有像其他的父母那样,带他们去过公园,一次也没有。有一次六一儿童节,节前杨和弟弟商量好了,求爸爸妈妈带他们去公园。当跟爸爸提起这事儿时,爸爸说,哪个公园你没去过啊,今天公园的人太多,再说,我还要看书呢。以后杨和弟弟再也没敢提起过类似的事儿。
直到小学毕业,杨的生活是阳光的,尽管有些阴影。她第一批戴上了红领巾,作为新队员代表上台讲话,被选为中队长,后又升为大队长,她总是三好生。她还被选为优秀少先队员代表参加了区团委组织的《首都北京在我心中》的活动,去北京参观一个星期。游览了天安门、故宫、颐和园、北海、景山、天坛等名胜古迹。全校只有两个名额,回来后还向全校师生进行了汇报。这种活动在她上小学的六年中区团委只组织过这一次,她是多么幸运,多么幸福,被多少人羡慕啊。
一次课间操。大喇叭里响起音乐,“发展体育运动,增强人民体质,锻炼身体,保卫祖国”的口号声能传几里远,大家都往操场跑。丁老师一把拦住扬扬说:“你不用做操了,去校长室一趟。”
“校长找我?”扬扬不解地望着丁老师。
“去了就知道了。”
扬扬跑到校长室:“报告!”“进来。”屋里除校长外,还有大队辅导员和一位带着“三道杠”的男生。
“你是杨亦君同学?就是上次代表新队员讲话的那个?” 校长问。扬扬腼腆地点点头。“坐吧。”
扬扬奇怪地看了大队辅导员一眼,大队辅导员暗示她坐下,扬扬挨着那个男孩儿坐下。
校长继续说:“暑假区团委组织一批优秀少先队员去北京参观,给咱们学校两个名额。经老师和大队推荐,学校领导研究,庄洪亮和杨亦君同学符合条件。”校长的话还没说完,庄洪亮就跳了起来:“太棒了!去北京?”
“坐下,坐下,我还有话说。”校长清了清嗓子:“你们是代表学校的,一举一动人家不会说你庄洪亮怎么样,杨亦君怎么样,而是说东区二小怎么样。”
庄急忙说:“请校长放心,我们决不会给咱们学校丢脸。”杨睁大了眼睛看着校长。
“还有你们每个人都要写好日记,做好记录,回来后向全校同学汇报。首都北京是党中央、毛主席所在的地方,是全中国的心脏,是全国人民向往的地方,谁不想去呀?可只有两个名额,怎么办?只有你们回来告诉大家。首都北京什么样,天安门什么样,故宫颐和园什么样?是不是?”庄和杨不住地点头。
大队辅导员补充到:“这次的机会太难得了。这是区团委第一次组织少先队员参观北京,我都非常羡慕你们。我也想去呀,可不行。暑假有一个大队辅导员培训,时间正好和这个冲突。不过区里还是让咱们学校出一位老师,五年一班的丁老师是区级优秀辅导员,所以学校决定丁老师和你们一起去。”
这次扬扬有点按捺不住了,迫不及待地问:“我们班的丁老师?”
“对。”扬扬脸上露出欣喜的笑容。大队辅导员接着说:“时间是一个星期,从X月X日到X月X日。吃住和北京市内的交通区委全包,只是你们每个人要负责自己的火车费7元6角。”扬扬有点紧张。
校长插话说:“你们是代表学校去的,火车费学校替你们出了。”
辅导员说:“这可太好了,这是学校对你们的支持,也减轻了你们的家庭负担。”庄和杨对视了一眼,庄吐了吐舌头,耸了耸肩。说:“谢谢校长。”扬扬也跟着说:“谢谢校长。”
“这次六年级和四年级各一人,大队干部和中队干部各一人,更具有代表性。”辅导员说。
“实际上优秀少先队员还有很多,你们一定不能骄傲,觉得自己有多么了不起,虚心使人进步,骄傲使人落后嘛。”校长补充道。
扬扬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听校长讲话,她是那么亲切,就像妈妈一样。原来扬扬不喜欢这个新校长,是她替代了爸爸,看不出她哪点比爸爸好,讲起话来总是带乡下口音,非常难听。
“你们先不要跟同学们说,先和家长商量一下,明天给我回个话。”辅导员说。
下操了,蔡蔡和小云等在校长室门外,她们不知道扬扬去校长室干什么?
“扬扬犯什么错了?”小云问蔡蔡。
扬扬和庄走出校长室。“怎么了?”蔡蔡问。
“没怎么呀!”
“那校长找你干什么?”
“有事儿呗。”
“有什么事儿?”
“有事儿就是有事儿呗。”扬扬第一次没有正面回答朋友的问题。
“嗯,现在先不能告诉你们。”扬扬补充道。
“为什么?”
“什么也不为,不能就是不能。”
蔡蔡和小云对视了一下,蔡蔡做了个无可奈何的样子说:“保密是不是?”扬扬点点头。
“妈,有重要事儿告诉你”扬扬把去北京的事儿说了一遍。“我还要告诉爸爸,也要征求爸爸的意见。”扬扬回到家对妈妈说。
“你爸很晚才会回来,他会同意的。”又说:“才有两个名额,学校让你去你一定要更严格地要求自己。”
大勇在一边坐不住了:“姐姐,我也跟你去。”
“你怎么能去?这是区团委组织的优秀少先队员参观团。”
“要去,自己争取,像姐姐那样,好好学习,遵守纪律。”妈妈说。
“要做到五爱。爱祖国、爱人民,爱科学、爱劳动和爱护公共财物。”扬扬说。弟弟点点头,一边玩去了。
今晚爸爸没回来吃饭。“妈,爸爸怎么还没回来?”
“可能有事儿吧。”
“你先睡,我会把去北京的事儿告诉他。”妈妈接着说。
“不,我要自己告诉他。”扬扬很快写完作业,拿出一张白纸,又打开语文书,书的第一页是天安门的照片。他要画天安门,先用铅笔打底,画好后又涂上蜡笔色。
“妈,看我画得像不像?”妈妈正在用旧布打“嘎吱”,她要给扬扬做双新布鞋。
“像,挺好的。睡觉去吧,明天还要上学呢。明天早上再跟你爸说去北京的事也行啊。”
“明天早点叫我,我们中队值班,可不能去晚了。”
“好,六点半叫你,行吧?”
终于盼到了去北京的日子。扬扬穿着白衬衫花裙子,绸子红领巾,白袜子,黑色偏带儿布鞋。两条小辫子折在耳下,系着粉色的绸带。漂亮极了,就像含苞待放的玫瑰。
“妈,你看行吗?”
妈妈爱怜地看着自己的女儿,她是那么出色。“行,我的小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