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如梦--情系你我他-15b
菜上来了,先是每人一盅的清汤狮子头。的确肉丸子和汤都不错,正如王刚介绍的,汤很鲜美。几口小球就下肚了,他舔了舔嘴唇说:
“不错,要不周总理爱吃,搁着谁能不爱吃?这汤也不是一般的汤,不过味精少不了。”球是有点儿饿了,今天起得早不说,从唐山赶到这儿也消耗不少体力。
“就是不禁吃,量太小,又软又松。我们那儿的狮子头,个儿大,磁实,一个能就一碗干饭。”小球又补了一句。
“要你这么说,国宴那么多菜,就吃一个狮子头,多亏呀。”高说。
“也是。对了,扬扬你吃过国宴,这有那儿的水平吗?”球说。
“有。在国宴上,吃了也不知什么味儿。心理紧张,哪顾得上品味呀?”
又上了些菜,王说:“不急慢慢吃,咱们边吃边聊。不够,还可以加菜。”
扬扬不喝啤酒,服务员给她倒了一杯鲜榨玉米汁。
“还不错,挺好喝的。”杨喝了一口说。
“那咱也尝尝。”服务员也给球满上一杯鲜榨玉米汁。球顺便问:“多少钱一扎?”
“188。要发发,多吉利的数字啊。”服务员礼貌地回答。
“啊?我的妈呀!”小球吸了一口气,摸摸后脑勺。
“这狮子头呢?”球接着问。
“每盅98。”
小球眨了眨眼说:“这一扎玉米汁,一个狮子头就够我们家过半个月了。”
“看看看,别想那么多。要想满足口福,就别心疼银子,是不是?再说咱也不是就一回吗?别想那些不愉快的事,干杯,干杯!”王说。杨和高对视了一眼, 小球咂了咂牙花子,抿了口玉米汁。
“嗯,不错,甜乎乎的。”
“我怎么看着这颜色有点假呢?”高说。
“你要是老疑神疑鬼的,这饭就没法吃了。”杨有点不高兴地说。
“我先说说我的情况。”王继续说:
“从哪儿说起呢?就从小学毕业说吧。小学毕业时,我本来是要参加考试的,可忽然一天丁老师告诉我,让我和我爸明天找一下校长。可我爸出差了,我妈跟我到了校长室。校长说,我被保送了,不用参加考试。我一下就蹦起来了,这可是天大的好事。我搂着我妈的脖子说,我不用考试了,明天咱们就去青岛我姥姥家怎么样?我妈说,冷静点,这是在什么地方?我这才缓过神儿来。
校长又说,王强同学,要注意影响。要谦虚谨慎,虚心使人进步,骄傲使人落后...。当时,我什么也听不进去,这些话还是后来听我妈说的。校长还让我们填三个志愿,下周一交给丁老师。我爸星期六回来了,他一进门我就急着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他。他说,知道了。我挺奇怪,他怎么知道的?吃过晚饭后,我妈把表递给我爸,说了学校的意见。我爸说二中、十中和铁路中学。我说,二中是市重点,我根本进不去。我爸说,这事儿你别管。
我哪儿知道扬扬的保送资格被取消了,把这个名额给了我呀。这是我最悔恨的一件事,也是我今生无法弥补的一件事,更是最刺痛我心的一件事。”说着王站起来,把杯里的酒加满,对扬扬说:
“我赔礼道歉。”于是一仰脖一饮而尽。
扬扬只觉得流进嘴里的泪水咸咸的,赶忙站起来说:“当时咱们都是小孩儿,根本不懂事儿,这怎么能怪你呢?就是你不占用这个名额,我也不会被保送的。”说着一反常态地把杯里的酒干了。
小球看他们有些激动,赶快站起来说:
“往事如烟,往事如烟。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我建议举杯,为咱们的重逢干杯!”
“干!干!干!”王说:
“咱们时隔半个世纪能相逢,不能不说是缘分,我建议每人为咱们的友谊说一句话。”
“好。”杨说。“那我先说一句:时空隔不断我们的情意,”
“缘分,缘分,缘分让我们再次相聚。”球接上说。
“边吃饭边忆旧。”王说。王看着高说:“该你了。”
“我也算一份啊。”高说。
“那当然。”球说。
“好,我说。我说什么呢?嗯,光阴过了半世纪。”
“好,说得好。时空隔不断我们的情意,缘分让我们再次相聚,边吃饭边忆旧,光阴过了半世纪。”杨把几个人的话归总在一起。
“哎,有点意思,这诗人也不难当啊。”王得意地说。
“我觉得,边吃饭边忆旧,不太雅。”高说。
“嗯,忆旧事话今天。怎么样?”王说。
“忆往事话今昔。”杨说。
“还是扬扬水平高。”王说。
“光阴过了半世纪改成光阴流过半世纪,怎么样?”高说。
“好,我说一遍。时空隔不断我们的情谊,缘分让我们再次相聚。忆往事话今昔,光阴流过半世纪。”杨说。
“不错,有点意思。”球说。
《情意》
时空隔不断我们的情意,缘分让我们再次相聚。
忆往事话今昔,光阴流过半世纪。
岁月抹不去我们的记忆,追求把我们连在一起。
盼相逢望相聚,相聚相离心相系。
人生难得几知己,珍贵珍重更珍惜,这份情这份意我珍藏心底。
天赐良缘结友谊,高山流水不停息,这份情这份意我不会忘记。
“我保送被取消后,又背上了历史反革命子女的包袱,心情坏到了极点。根本无心念书,整天迷迷糊糊,脑子空空,咱班谁去哪儿了一概不知。你到底去了哪个学校?”杨问王。
“二中。我以为自己有多了不起,根本不念书。上课抱着本三侠五义,下了课书包一扔就去踢球,踢球回来一身臭汗,有时连洗都懒得洗,倒头就睡。考试全凭一点小聪明和斜眼看同座的卷子,勉强升到初二。你知道我的学习成绩不怎么样,弄好了也就是中上游,咱班比我好的有的是,可保送怎么轮到我了我根本不想也不问,直到我们到了新疆时我才恍然大悟。我爸说,这是他这辈子做的唯一一件对不起良心的事,就是为我争取了保送资格,并且弄到了二中。我爸当时在区教育局当副局长。”
“走后门?”球说。
“不懂那些,就知道美,觉得自己了不起,鼻子翘到天上去了。那时踢球穿的球鞋,臭得没法。踢完换下来就放在书桌里,把我旁边那个女生熏得够呛,他就告老师,可那也没用。她可胖了,没准就是熏的。”
“一肚子坏水。”杨说。
“你要坐我旁边我保证不熏你。”王站起来行了个军礼,然后调侃地说:“向毛主席保证。”一下子把大家都逗乐了。
“举杯举酒,为了王强的好心肠,没把杨亦君熏胖,干!”高打趣道。大家又举起了酒杯。
“你怎么到了甘肃呢?”杨问。
“这说来话长了,我是先到的新疆。”王说。那是57年反右的时候。
一天,王强下学回到家里。妈对他说:
“强子,有件事告诉你。”王强奇怪地看看妈妈,妈妈从来没用过这么沉重的语调和她说话。再看看坐在桌子前的爸爸,脸色也不好看。姐姐对她使了个眼色,他没敢问什么,就对妈妈点了点头。
“再过一个星期我们就要搬家了。”妈说。
“搬到哪儿去?”王问。
“新疆。”妈说。
“啊?新疆,不会吧,那么远。”
“没错,新疆。咱爸调那儿工作了。”姐姐说。
王强没多想,也没管爸妈姐姐的表情。高兴地想,新疆,太好了!太有刺激性了,老在这大城市里呆着有什么意思?他扭头进了里屋,一边还哼哼着,我们新疆好地方啊,天山南北好牧场…。几天下来他一直梦想着,蓝天白云,草原大山,葡萄哈密瓜,还有那善歌善舞的维吾尔姑娘。王强畅想自己骑着马在天山脚下放牧牛羊或到边疆哨卡保卫祖国放哨站岗。总之他不想等了,恨不得马上就飞到新疆。尽管妈妈爸爸一再嘱咐他不要影响听课,尽管搬家的事儿一点不需要自己出力,他还是啥也听不进,啥也干不了,晕晕乎乎,想入霏霏。
他们坐了两天两夜的火车。一开始王强感到十分新奇,目不转睛地看着车窗外面,可后来他也无法抗拒那份疲劳,迷迷糊糊地昏睡起来。到了石河子城,又坐了半天汽车,来到一个荒僻的小乡村。一下汽车,全家人都傻了,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更不知他们将要在这里生活多久。没有王强想象的宽阔草原也没有他向往的美丽天山。领着他们来的人, 把他们安排在一间土屋里,操着生僻的普通话对他们说:
“你们就住在这儿,这儿就是你们的家,如果住不下以后我还可以帮你们加盖。你,他指着王强,跟我去弄点米、面和菜来,先住下,别的事慢慢再说。王强跟着扛来一小袋面,一小袋玉米,一大袋土豆,一小瓶盐和两个瓜。那人说:
“水在那边井里,我先帮你们打两桶水来,以后你们自己弄。”王强跟着那人去打水。到了井边只见那人把一个桶挂在扁担上,放在井里一晃,装满了水,提上来,另一桶照旧。王强觉得很神奇,觉得那个人就像变魔术似的。挑回的水倒进一个缸里,缸真大,两桶水才刚刚够一缸底儿。
那人又说:“你们新来乍到有啥事就到那边找我,我就住在刚才拿米面的那间房子。咱这村有二十多家,慢慢就熟了。”
那人走了,大家不知该说什么,愣了一会儿,爸爸说:“这样吧,先把褥子铺上,睡一会儿,坐这么长时间的车也够累的,起来再说。”
王强看妈妈的眼里噙着泪花,也不敢说别的,忙着帮妈妈把行李打开,铺床。这是一个套间,里屋一张大床,王强看了看不知自己该睡哪儿,妈妈看出了问题,就对王强说:
“你先跟你爸睡里屋,我和小雁睡外边,先凑合两天,总会有办法的。”小雁是王强的妹妹,今年也十三岁了。
王强和爸爸躺在大床上,他把脸背着爸爸,他不想看爸爸,更不想和爸爸说话,他恨爸爸,为什么到这么个鬼地方来,能上学吗?一觉醒来,天已黑了。
王强这时才发现,屋里没电灯,妈妈点亮了两个小煤油灯,屋里黑黢黢的,王强一下子不能适应。呆了一会儿,他信步走到外面,空气格外清新,散发着从来没有感觉过的甜甜的清香。抬头一看,满眼的星星,真多啊,月亮像个小瓢似的挂在半空,他索性躺在地上仰望星空。
“青石板,板石青,青石板上钉银钉。”这还是没上学时妈妈教给他的一首儿歌,不知怎么一下子就冒了出来 。他想起老师讲的银河系、北斗星、北极星、大熊星座等,还有牛郎星、织女星…,他忽然觉得来这挺好,这么神奇的宇宙在天津他不可能看到。
“强子,吃饭。”妈妈的声音。妈妈的声音出奇的好听,那么清脆,那么纯净,传了很远很远。王强也大喊:
“哎,哎,我是王强…。”妹妹听见王强的喊声,趿拉着鞋跑了出来,坐在他的旁边:
“哥,你跟谁说话呢?”
“跟…跟老天爷呀。”妹妹歪着头奇怪地看着他:
“老天爷在哪儿?”
“在…在那儿。”王强用手指着月亮说。妹妹顺着王强指的方向望去,然后点点头。王强觉得天离他特别近,好像伸手就可以把星星摘下来似的,月亮也特别亮,好像嫦娥正望着他们呢。
妹妹也来了劲头,唱道:“蓝蓝的天空云朵里,有只小白船,船上有棵桂花树,白兔在游玩…。”
“强子,小雁,吃饭了。”妈妈又喊了一句。王强和妹妹回到屋里。“妈,你的声音真好听。”王强说。妈妈听了这句没头没脑的话,奇怪地望着他。
“先吃饭吧。”妈妈催促道。
妈妈煮了土豆和玉米粥,又拿出他们带的咸菜。姐姐没有来,去年她考上了天津师范学校。吃过晚饭,因为刚才睡了一觉,王强没有一点困意,就又到外面看星星。他有点想姐姐,以前他从来没有这种感觉,只觉得姐姐为他做什么都是应该的,有时还跟姐姐争执。他躺在地上仰望群星,那次和姐姐在院子里看星星,姐姐说:“天上星亮晶晶,我和弟弟数星星。一颗星、两颗星、三颗、四颗数不清。”姐姐说,在北斗星尾部往前看的那颗星是北极星,王强偏说不是,老师不是这么讲的,一会儿就和姐姐吵了起来。现在姐姐不在身边,只有他自己,他喃喃地说:“天上星亮晶晶,躺在地上数星星…。”以后除了阴天、下雨、下雪等特殊情况,每天他都要看星星。有时候就叫上妹妹,可妹妹一天天长大,不再那么听他的指挥了。
这个小村子叫硝宏村,也许这儿出产硝矿,王强曾这样想过,可从来没进行过考证。离石河子五十里地,只有二十二户人家,都是维族。虽然生活不是那么富足,还没通电,可也够吃够穿。家家种几亩麦子或水稻,养二三十头羊,哈密瓜、哈密杏、葡萄、香梨…院子里有的是,人们和睦相处,自得其乐。
“维吾尔”含有“团结”、“联合”的意思。维吾尔族主要节日有肉孜节和古尔邦节。肉孜节就是人们常说的“开斋节”。一个月前开始封斋。即在日出后和日落前不准饮食,期满30天开斋,恢复白天吃喝的习惯。开斋节前,各家习惯炸馓子、磨油香、烤制各种点心,准备节日食品。节日期间人人都穿新衣服,戴新帽,相互拜节祝贺。肉孜节过后的第七十天是古尔邦节,即“宰牲节”。有经济条件的人家要宰羊,邀请亲友邻居来家做客。
以上两个节日,各清真寺都打鼓、吹奏唢呐欢庆,召唤维吾尔族男人们到各自所在地的清真寺内会礼,向真主祈祷。会礼散后,先上坟,然后各家请阿訇到家诵经。维吾尔男子穿长袍,称为"袷袢",右任斜领,无扣,腰系长带。农村妇女多穿宽袖连衣裙,外套黑色对襟背心;城市妇女多穿西式短上装和裙子。男女喜戴绣花小帽,称为"朵帕"。花帽均具有精巧美观、绚丽多彩的特点,只看一眼也会使人得到一种美的享受。女子还喜爱耳环、手镯项链等作为装饰品。男女均喜欢穿皮靴。维吾尔族能歌善舞,女子舞姿轻盈优美,旋转快速多变;男子动作热烈奔放,强悍刚劲。维吾尔女子漂亮非凡,就像天上的仙女。
这儿太偏僻了,只在离他们村子五里地的一个村里有小学,根本没有中学。王强把带来的两本书翻了又翻,把爸爸带的几本书也看了又看。后来,他结识了本村的两个小伙子,阿里木和巴图尔,和他们成了朋友。阿里木和巴图尔不知从哪儿给他弄来一些书,不管懂不懂他都看。他开始时觉得这样很自由,时间一长又开始想念原来的学校,想念那里的同学和老师,特别是他小学时的伙伴。他想球,想蔡蔡,最想的是扬扬,他觉得他不应该老是把书放过桌子的中印儿,更不应该拿了扬扬的橡皮不还。扬扬总是让着她,从不和他争吵,也不告老师。他经常回忆他们的小队日、中队日。这成了他重要的精神安慰。
爸爸没有去工作,爸爸和妈妈开了一块地,在老乡的帮助下,种了小麦、棉花和哈密瓜。在院子里他们种了葡萄、蔬菜还养了鸡和几只羊。
放羊的任务是王强的,多亏那两个小伙帮忙,羊长得还不错。过节时他们宰了两只羊,是村里人帮着宰的,他心疼了好几天,可是挡不住肉香的诱惑。忙的时候他也帮着做些农活。这儿没有什么消息来源,没电,听不了广播。偶尔来个送信的带几张报纸来,有些不知是哪年哪月的。不过这没关系,只要有的看就好。他盼望着姐姐的来信,每次也要给姐姐回信,说说他们这的情况,说说他的想法。最高兴的是收瓜的季节,这儿的太阳足,日照期长,无论什么瓜都特别甜。他想如果姐姐能吃到这么甜的瓜,那该多好啊,当然还有扬扬、小球和蔡蔡。
姐姐放假也没来,太远了,车票需要很多钱。还有新疆的葡萄干,都是农家自己晒的,他想有机会一定要给姐姐和扬扬他们带点去。还有一件事也是他盼望的,那就是一个月可以坐村里的马车去石河子买东西,其实买东西是妈妈的事,他是去看热闹,特别喜欢看这里的维族姑娘,眼睛炯炯有神,水汪汪的,直直地盯着你,勾着人的魂。王强想不起来老师教过的什么“秋波”,以后看书才知道那叫“暗送秋波”。
维族姑娘天生丽质,明目皓齿、黛眉秀发、满面桃花、光彩照人,比汉族姑娘更楚楚动人,扎那么多小辫儿,真有意思。运气好还有表演,维族人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个个能歌善舞,就这样王强一家在这生活了两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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