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如梦-情系你我他-19a
十九. 王强之父
68年冬天,特别冷,而且干旱。当时王强正在兵工厂翻砂车间干活,车间主任慌慌张张地走到王强面前,告诉他把手里的活儿告一段落,赶快到办公室去一下。王强把正做着的活交代给自己的师傅。急急忙忙去了办公室。
“强子,刚才我们接到石河子农场的电话,叫你赶快回去一趟,说你爸有点事儿。” 办公室的刘主任说。
“有什么事儿,这么急?”王说。
“有什么事儿,你回家就知道了,关键是你快回去。”王强十分奇怪,上次他想回家看看,车间主任说活儿紧,就是不请给他假,这次他没请假,怎么到非让他回家呢?王强心里忐忑不安。他简单收拾了一下,拿了几件换洗的衣服,来到了火车站。到了人头攒动的售票处,才发现,火车的时刻表已经不起作用了,完全被打乱。
“买一张去石河子的硬座。”王强知道从兰州到石河子只有一趟车,所以没有什么选择。这两天的票已经售完,只好买了一张后天的。王强心急如火,可又有什么办法呢?王强正在犹豫是回工厂还是在车站等,只见一些戴着红袖章的青年,一窝蜂地冲进了站台,他忙跟在他们后边想看个究竟,没想到也被拥进了站内,竟然没人问他要票。
他在站台上站着,心里咚咚地跳,生怕有人问他,再把他赶出站台,就往那群戴着红袖章的人堆里靠,只听他们操着一种从来没听过的口音,哇啦哇啦地讲着什么。听了一会,大概感觉到这些人是从上海来的,要去什么地方点火。他有些紧张,不知这些人是怎么回事儿。
文化大革命以来,兵工厂仍然管得比较严,似乎和外界隔绝了。兰州本来就地处边远,兵工厂又在更偏僻的地方,和那些热火朝天进行文化大革命的大专院校有着较大的差距。
一列火车进站了,呼啦,挤下来一大群青年,看样子是学生。站在他旁边的那些青年挤了上去,列车员置若罔闻,也不检票。
王强琢磨着自己能不能也这样混上车,又过了大约两个钟头,一辆挂着“西安到奎屯”牌子的火车呼哧呼哧冒着白烟进站了。这正是王强要坐的火车,火车刚一停,王强赶快冲到一节列车的门口,想上去却被一拨一拨下来的年轻人挡住。正在这时,王强发现,不少人正从列车窗口往里爬,他不管三七二十一也从窗口爬了进去。
车厢里乌烟瘴气,汗味儿和脚臭混在一起真有点透不过气来,怎么有这么多人啊,王强刚想把自己的小包儿放到行李架上,没成想上边已经坐上了人,只好把小包裹往椅子底下放,真真把他吓了一大跳,下边躺着个人呼呼睡得正香。王强没办法只好在脚边找了块地方把包儿放下,自己坐在上面。
火车载着沉重的负担缓缓行进,车厢里乱乱哄哄,高声叫喊和低声细语混在一起,南方口音和北方腔调搅在一块儿。他想睡一会儿,就闭上眼趴在膝盖上,可无论如何也睡不着。一是耳边的声音轰隆轰隆的,二是不知爸爸出了什么事儿,王强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可预感是什么,他一直想不明白,好像也不敢想明白。
王强慢慢地听出一些门道,这些学生们来自全国各地,去往全国各地点燃无产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烈火,宣传中央的精神,他们坐车、住宿、吃饭都不花钱。是不是进入了各尽所能,各取所需的共产主义?共产主义不需要秩序?
不知到了什么站,只有上车的,没有下车的,车厢里更加拥挤。火车又开动了,忽然王强想方便一下,便站起来,可无奈没有办法往前走,到处都是满满的人。正在犯难的时候,旁边的一个学生看出了他的问题,就问他,是不是想去厕所,王点点头。那学生指指旁边说,你也得像他们那样,从椅子背儿上翻过去。王扭头看去,正有一些人从一个椅子背儿迈到另一个椅子背儿上,在椅子上坐着的人不断地低头抬头,头一下扭向左方一下又扭向右方,躲避过来的人踢着自己,王只好加入了翻椅子背儿的队伍。好容易翻到了厕所边,厕所门前靠着两个人,他们动不了,厕所门也打不开。千说万说,前边的人动了动,两个靠门的人才挪到了一边,厕所门开了,我的妈呀,里边还站着两个人。这两个人挤了出来,王强这一伙人才算有了方便的机会。返回到原地时王强已是一身大汗,他问刚才那个学生:
“你们在哪儿下车?”那个学生和旁边的对视了一下说:
“我也不知道。”
“在哪儿上,在哪儿下,全凭感觉。”另一个学生答话,接着是哈哈大笑。看王强有点不解,又接着说:
“我们是革命大串联,不需要确定目的地。想下车就下,不想下车,继续前进。”边说边做了一个向前进的手势。
“我们想去祖国大西北逛逛,以前没机会,现在机会来了。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另一个说完,几个人一起哈哈大笑起来。
“严肃点儿,我们是去煽风点火的,煽革命之风,点革命之火。革命无罪,造反有理。”
“问苍茫大地,谁主沉浮?”一个女孩儿站在了椅子上,连说带比划。
“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一个男孩儿马上接上说。
“我们共产党员应当经风雨,见世面;这个风雨,就是群众斗争的大风雨,这个世面,就是群众斗争的大世面。”
红卫兵们谁也不示弱,一个接一个地对答如流。
“大哥,您在哪儿下车?”
“我?我到石河子下,我爸妈和妹妹都在石河子军垦农场。”王强此时的眼光十分迷茫,他不知这次回去是吉是凶,但无论如何,能回去看看还是好的。
这帮学生一听说王强在石河子军垦农场,兴致大增,又有几个人围了过来。
“我们也去军垦农场,怎么样?”那个男生问旁边的同学。
“好啊,我举双手同意。”两个扎着两条小辫子的女孩儿几乎是同时嚷了起来。
“我早就想往军垦农场了,我的一个同学初中毕业就去了这个军垦农场,一望无际的稻田,轰轰作响的拖拉机,多惬意啊。我喜欢穿军装,过军事化的生活。初三毕业时,学校动员我们去新疆军垦农场,我的几个朋友都去了。我也想去,我妈不让,我胆小就没去。”其中一个女孩儿遗憾地说。接着又说:
“我特别喜欢那支歌儿‘人人那都说江南好,我说边疆赛江南…”嘹亮的歌声在污浊的空气里荡漾,又有几个人和了起来。王强听过这首歌儿,但词儿早忘得一干二净,就跟着瞎哼哼,这样一来他到把心里的担忧给忘了。
“你们是大学生吧。”王强问。
“对。我们是北京XX学院的。”旁边的男孩儿指着身旁的两女一男说。
“我们是XX学院的。”另一个男孩儿说。
“哟,你们还不是一个学校的。”
“我们都是来自五湖四海,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走到一起来了。”
“对。为了无产阶级大革命,走到一起来了。你也是去农场革命的吧。”
王强不知如何回答,就含含糊糊地嗯了一声。学生们开始吃饭,王强不想再翻山越岭的上厕所,索性把带的馒头和一瓶子水都拿出来,给了这些精力旺盛,风华正茂的学生们。吃饱喝足后又有人翻着一个个椅子背儿去两节车厢处的厕所,热情高涨过后大家开始睡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