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八. 生活婚姻
七七年底,大勇来了一封信。
妈妈、爸爸、姐姐:你们好!
有一件事儿跟你们说说。 我们一起来的二十几个知青,有的选调到当地的工厂,有的成了工农兵学员,海京他爸爸给他联系了一个中学,在那儿当老师。
我还没有去处。我们队里只有我和红兵了,红兵也是咱天津知青。现在国家有个政策,知青可以返回家乡,也就是说我可以回天津。你们意见如何?
等着你们的回信。
大勇
下面还有一行小字,玉芬和我一起回去。
接到这封信,杨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关心弟弟妹妹了。妹妹两年前随丈夫去了哈尔滨,现在只有大勇还在内蒙,是该回来了。她和妈妈商量了一下,忙给大勇回了信。
杨和妈妈在厨房外搭了个小棚子做饭,把厨房誊清,又抹了一层白灰。妈妈执意要搬到厨房住,杨没有办法和妈妈争执,厨房里住不下她们三口。
两个月后大勇和玉芬回来了,一进门妈妈就抱着大勇哭了起来。杨看着弟弟黢黑精瘦的脸,热泪不住地往下流。
“爸呢?”大勇问。屋里一片沉默,大勇意识到了什么。
“姐,爸什么时候走的,怎么也不告诉我一声。”
杨不知如何回答。妈妈说:“去年夏天。走了也好,活着也是受罪呀。什么也看不见,大小便也不能自理,他走的时候比活着安详。”
“是没告诉你,你回来一趟不容易,也不解决问题。”杨说。
大勇一下子跪倒在地对着爸爸的床,磕了三个头。“爸,儿子不孝啊。”大勇又呜呜地哭了起来,玉芬也跪在地下哭了起来,整个屋子一片哭声。
“你们一路也够累的,洗把脸,歇会儿,我弄饭去。”杨说。
大勇说他不孝,他离得远啊。杨就在爸爸的身边,又怎么样呢?就是在爸爸弥留之际,他没有守在身边。那天早上,杨起床后,习惯地走到爸爸床前,已经躺了近一个月,只能吃些流食的爸爸,呼吸微弱,紧闭双眼,杨觉得情况有些不妙。
“妈,我今天要带学生郊游。”杨对十分憔悴的妈妈说。
“你去吧。”
“我看爸的情况不好。可是我要是不去,我们班的四十八个学生都等着我呢。”妈妈没说话,只是摆了摆手,示意杨去吧。
整整一天的春游结束了,学生们兴高采烈。掌灯时分,杨回到家里,只见妈妈坐在床前,大女儿依偎在姥姥身旁。杨走到爸爸床前,爸爸身体已经冰凉。
自古忠孝两难全。人们这样解劝杨,杨也这样安慰自己。在很多会上,杨也慷慨激昂地讲述自己是如何为了学生牺牲了亲情,可长久以来在杨的心底总笼罩着一个阴影,不时还会出来咬噬她的心灵。
随着杨的两个女儿长大,随着大勇的儿子出生,屋里越来越拥挤了,而且家里的经济更是问题。大勇的工作一直没着落,只是干些临时工。收入低不说,而且也没保证。有事儿就干一段儿时间,没事儿了只好在家歇着,也没了收入。还好玉芬是赤脚医生,一个社区医院让她在注射室工作。
妈妈除了做外活,就是给孙子和外孙女做衣服做鞋,妈妈总是说,买的太贵。杨的两个女儿下了学经常和姥姥去“铁道外”拣煤核儿,妈妈说,煤核儿好烧。杨的三十七块钱工资和玉芬的三十五块钱工资是家里的固定收入。
原来以为刘不再纠缠自己了,生活的压力会小些。可万万没想到经济和生活的压力如此沉重,杨仍然觉得举步维艰。都在一个屋檐下,杨和弟弟、弟媳之间免不了有点摩擦,这是杨不希望发生的。
一次,大勇的儿子志宏让小安看着,小安只是忙着写作业,不知怎么的志宏从床上摔了下来,头上磕了个大包。玉芬回来后又心疼又着急,上去就给了小安一巴掌。
杨回到家,刚一进门,玉芬就气不打一处来,劈头盖脸地嚷嚷起来,看看你们小安不好好看着志宏,头上摔了这么个大疙瘩。我告诉你,我们志宏可是你们杨家的长子长孙,正宗,要是真有个好歹,你们杨家就绝后了。小安吓得趴在床上哭,杨顾不上小安,赶快看志宏的头,又忙着向玉芬赔不是,妈妈也过来解劝,总算平息下去了。杨意识到这样下去,不是长远之计,矛盾必然有一天要爆发的。
大勇一没正式工作,二没自己的住房,心情不好,常常凭白无故地发火,弄得妈妈常常流泪。
“杨,我朋友的哥哥,没结过婚,五七年错划了右派,现在落实政策从贵阳回来了,在X报社工作。人长得还行,就是岁数大了点。可你别忘了,你带着两个孩子,年轻的谁能容得下呢?”年级朱老师关怀地对杨说,杨没说话。
“你不用急着答复我,,想想,多想想。”朱老师接着说。
过了两天,朱老师对杨说:“我跟老邓说了你的情况,他说,他可以不再要孩子,一定把你的两个女儿视为自己的亲骨肉,把她们抚养成人。落实政策时分给他了一个‘独单’,你的住房问题解决了。老邓父母早逝,没有额外的负担。你们俩的工资比你现在一个人养家好多了。你要是愿意,我先给你拿张相片来,你也给他张相片。再没意见,咱们找个地方见见面。没等朱老师说完,杨就插话说:
“朱老师您费心了,我感激不尽。我想也不用看照片了,我同意见面。”就这样,杨无可奈何地迈出了第二步,和比他大十三岁的老邓组成了新的家庭。
杨和两个孩子搬进了老邓的独单,老邓按时上班,按时下班,回来忙着做饭、洗衣服,还给两个女儿辅导功课,生活和和美美。孩子们从小没得到过父爱,很喜欢老邓,真的把他视为了自己的父亲,杨把女儿的姓改成了邓,邓平和邓安,老邓对自己的婚姻也很满意。
老邓在贵阳劳改时,挑石头闪了腰。文革时挨批斗,又被红卫兵打伤了腰。落下了腰疼的毛病,不能干重活。杨到不在乎这点,反正自己干惯了,大女儿已经能帮不少忙,太难干的活就叫弟弟大勇来帮个忙。老邓是个好心眼,总是不落忍,买煤、买冬储大白菜,他也要跟着忙里忙外。大勇干了活,总要留大勇在家吃饭,喝上两口。
老邓人长得还算周正,只是有些许驼背。他不抽烟、不喝酒,也不太交朋友,更不乱花钱,每次发薪回来都原原本本地把工资交给杨。他很支持杨的工作,杨回家晚了,他从不抱怨。生活平静而温馨,虽然平淡,可杨非常知足。她还要什么呢?有了体贴自己的丈夫,经济不再那么拮据,不用为五斗米折腰,工作也很顺利,两个女儿都听话,学习成绩不错,妈妈跟着大勇过,只需自己每月给十元生活费,老邓没有其他负担。知足常乐,扬的脸上有了笑容,看起来比以前年轻了不少,心想磨难的生活已经画上了句号。
时光荏苒,时乖命蹇。六十岁的老邓在办理完退休回家的路上,突发脑溢血一命呜呼。
老天为什么如此不公啊,为什么不给自己一条生路呢?杨万万没想到以前画的那个句号实际上只是一个省略号。灾难像骤降的冰雹,迅速地砸在了杨的头上。残酷的现实,使艰难跋涉了大半辈子,尝尽辛酸苦辣的杨,在跑了一圈又一圈后,悠然间又回到了孤苦伶仃、形单影只的起点。
但是,现在形单影只的杨和以前已经完全不同了。首先是形势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她不需要再背着家庭出身沉重的枷锁,她入了党,而且自七九年以来多次被评为市、区先进工作者和教育十大标兵之一。两个女儿都上了大学,而且小女儿考上了北京医学院,圆了她青春的梦。磨难使她坚强,泪水化成了力量。
回来奔丧的女儿对他说:“妈,您放心,我们永远爱你,永远孝顺你。”
看望他的领导和同事们,语重心长地说:“杨老师,您放心,有我们大家,没有过不去的河。”
杨迅速处理完丧事,步履艰难地迈进教室时,学生们齐刷刷地站起来,眼含热泪,目不转睛地望着杨,异口同声地说:“杨老师,您好!”。
望着这一张张熟悉而又稚嫩的面孔,听着这一声声发自肺腑的爱的呼唤,杨的心又活了。眼前的世界是那么纯净,爱是那么纯真。没有心灵的压抑,没有虚假的微笑,一切都是那么自然而美好。
亲人、老师们和学生们的爱,汇成了巨大的力量,势不可挡。这力量使杨从不幸中奋起,成为工作和生活的强者。杨坚信她没有完,她还有希望。她把希望全部寄托在她的学生身上,又开始了毕业班的紧张工作。为了这些可爱的孩子,杨把不幸转化为动力,把磨难当成人生最好的老师。
三十多年的教学生涯,使杨扎根于事业的沃土中,成长、开花、结果。就在同年的春节,杨以天津市唯一老教师代表的身份,赴深圳参加了大陆、香港、澳门教师春节大联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