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王强家,车子沿一条大路行了大约二十分钟又转了两个弯到了“强强皮革贸易公司”。大家被带到一间宽大的房间里,房间靠墙一圈摆着沙发,这是公司的接待室。墙上贴着《皮革工艺流程和质量要求》,还有几面锦旗。王强让一位小姐给大家介绍了公司和皮革厂发展情况和今后的远景。
“先给大家介绍个大概齐,很多细节吃饭时再听我慢慢道来,话长了,一时半时说不清。”王说。
“皮革处理时,污染十分严重,不知你们是怎么解决这个问题的?”管问。
“这的确是个重要问题,也一直困扰着我们,关系着厂子的发展前途。我们的厂房远离城市,比较空旷。建了一个污水处理装置,不过还远没达到我们的需要。”
“说着王领人们从窗户往外看,只见远处有一片白房子。从这儿开车要20多分钟,每天工人就是从这坐班车过去。”王看了看表:“哟,来不及去厂子了,酒店订的是6点半。咱们得马上过去。”
兰花酒店。门脸有两层楼高,十分气派,伊斯兰装饰,服务小姐也是伊斯兰打扮。一位圆脸、柳眉、高颧骨、樱桃嘴、两腮略带高原红的小姐把他们迎进一个写着“幽兰”的单间。大家围桌而坐,上茶上青稞酒。
“我今天特别高兴,欢迎大家来到我的第二故乡-兰州,也可以说第三故乡。第一故乡是天津,第二故乡是新疆,第三故乡是兰州。我在天津满打满算呆了不到14年,在新疆也就6年,加一块儿20年。在兰州我呆了38年,你说那儿是我的家乡?
小球、扬扬、大个儿和我是小学同学,球、杨和我同学六年,不容易吧,我和扬扬同桌六年,更是奇迹。那时候我们还都是小毛孩子,一晃60年过去了,我们又在这相聚,太难得了,奇迹中的奇迹。”王说。
“60年啊,半个多世纪。又是咱们国家天翻地覆的半世纪。要说的话太多了,真不知从哪说起。”杨说。
“我建议为咱们的相逢先干一杯。每人说两个字怎么样?我先说个例子,我说为相逢。”球说。
“你这怎么是两个字啊?”
“相逢不是两个字吗?”
“那我说为相聚。”
“为缘分。”
“为友谊。”
“为健康。”
“为未来。”
“为万事如意。”
“为幸福生活。”
“干杯,干杯,干杯!”
“大家尽兴,吃好喝好。”王说。
“咱们这些年都怎么过的还是要交流的。我想咱们也像小说、电影似的来个倒叙。先说现在,再回到从前。”杨说。
“好,那我先说。我这简单,单身了大半辈子,现在有了后福。上次从天津回来后,我就和李洁登记结婚,只是还没来得及举行仪式。”王说。
“都拖了几年了。”李洁说。
“没时间啊,其实仪式并不重要。是不是?仪式挺隆重的,离婚的还不是有的是。关键是两个人互相关心、互相理解、互相信任、互相体贴。”王辩解。
“呵,你还一套一套的。抽时间给嫂子办吧。”球说。王点点头。
“咱们的聚会就算给你祝贺吧。举杯,大家举杯,为王强和李洁的结合干杯。”
“祝你们白头偕老!”
“地久天长!”
“花好月圆!”
“和和美美!”
“互敬互爱!
“早生贵子!”
“谢谢大家!”王一仰脖把杯里的酒干了。
“洁,今天特殊,你也干一杯。”
“好,谢谢大家。”李洁也一仰脖干了个底朝天。
“咱们每人陪一杯,不许说不会。”高说。大家纷纷喝下。
“我现在是‘强强皮革公司和兰强皮革厂’的总经理兼董事长。看来一时半时还不能退休,我正在培养接班人,争取早日像各位一样获得自由,到世界各地去转转,开开眼界。李洁的情况一会儿让她自己介绍。我还有个宝贝女儿小莉,我妹过继给我的,从小跟我长大。小莉的丈夫郑少强在我公司任副总经理,我们的外孙郑学兵5岁。刚才你们在我家已经看见他们的照片了。我爸在文革中走了,我妈在新疆跟着我妹,我姐姐一家在成都。洁,你来个自我介绍。”
“我父母都是当地人,住得离我们这不远,现在都退休了。我前夫是个研究生,十年前去了美国,本来我也要办过去的,可他耐不住寂寞,跟一个美国女的好上了,我们就办了离婚。我在王强厂里干医务,看得出王强是个好人,我就嫁给了他。我有个儿子,十八了,明年考大学,考上就供他上,考不上就在王强的公司里干。”李落落大方,没有半点扭捏。
“好,为你们的幸福再干一杯!”高说。
“我呢,我是第二次结婚。我父母、前妻和小女儿地震时全交待了,大女儿去了沈阳的姥姥家侥幸保住一条命。地震时玉环的公婆、丈夫、两个儿子也都走了,惨不忍睹啊,她命大只伤了腿。
地震三周年时我们结合了,又在地球村领养了一个男孩儿和他的两个姐姐,组成了联合国家庭。现在我们三个女儿一个儿子。仨女儿都在唐山,各自成家,我们跟着小女儿过。
儿子念书念得好,去美国拿了博士,在美国不回来了,说那边的环境好,自由。我说,中国有什么不自由的,你现在想吃什么都有,听说广州还有吃猴脑子的呢,美国有吗?去年我们去他那儿住了仨月,空气新鲜,干净,山清水秀,人少啊,我们住的那块儿,没什么中国人。
是不错,可咱不适应,一来咱不会英文,二来不会开车。什么事都得靠孩子,他们又忙。那边人人都开车,八十多岁的老太太照开不误。公交不发展,就那么几个线路,半小时一趟,车站离我们家也得走一刻钟。孩子不错带我们出去玩,可大多数时间只能在家闷着。自由不自由,民主不民主跟咱没关系。有句顺口溜,在美国‘好山好水好寂寞’,在中国好吃好喝好快乐’。”球说起来没完。
“我们那媳妇是个美国人,人倒是不错,长得也挺顺溜。可就是说话不懂,吃饭也吃不到一个锅里。我做的饭她不吃,她吃生菜、黄油,还有什么‘气死’我也吃不来。还是回家来得劲儿。”球的媳妇玉环插话。
“为联合国家庭干杯!球,我看玉环的腿比以前好多了,走路已经不那么明显。”王说。
“是啊,前年又在市中心医院做了第二次手术,大夫说,当年给耽误了,当年要是治的及时骨头完全可以接好,不会落下残疾。当时她不听劝,总是说,那么多比我重的伤员,先尽着他们。”球爱怜地看了玉环一眼。
“那是当然,有的人救助不及时命就丢了。我这不是好好的。”玉环说。
“说得也是。”球说。
“我们简单,文革后我考取了中科院的研究生,85年她调到北京。现在儿子在北京,女儿在美国。08年我退休后女儿给办了绿卡,我们现在住在加州圣何塞。 ”
“该轮到我了吧。这是我老伴儿,不过这是我的第三次婚姻。”大家面面相觑,谁也没有说话。杨接着说:
“十三年前一个偶然的机会,我们走到一起了,其实我和高曾经是高中的同学。现在他的两个儿子在日本,我的两个女儿在北京。我们这个家相处和睦,互相关心,我得到了真正的幸福。关于另两次婚姻到说的时候,我再向大家汇报。”
“好。愿啥时候说啥时候说,咱们吃菜喝酒。为咱们经历坎坷后的现在幸福干!”王说。
“我怎么听着这话有点像绕口令呀。”管说。
“为咱们今天的幸福干杯!”
“干!”“干!”
“哎,王强,你到底怎么到的甘肃,还没跟我们讲呢。”扬扬打破沙锅问到底的劲儿又来了。
“好,听我慢慢道来。”王学着京剧的强调,逗得大家一片哄笑。王压了一口酒说:
“有些事我上次在天津相聚时已经说了,可大个儿没听见,我再简单重复重复。小学毕业我顶替扬扬被保送到天津二中,当时我父亲在东区教育局当副局长,我爷爷是抗美援朝英雄,我美呀,每天都觉得阳光格外灿烂,总觉得自己比别人高一等,不念书光踢球,换下来的臭球鞋往书位儿里一放,把我的同位儿熏得够呛,她就告老师,告老师也没用。我的同位儿可胖了,都是我这鞋的功劳。扬扬,你要是坐我旁边那该多好,我一定不熏你。哈哈!”
“王强,你的性格一点都没改。”杨说。
“这叫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王说。
“我看是狗改不了吃屎。”球打趣地说。王笑着给了球一巴掌。
“你可别当着李洁说这个。”
“看看,露底了吧。”李洁笑着说。
“你看又扯哪儿去了,咱们闲言少叙,书归正传。上初二时,我爸一句话成了右派,我爷爷一着急心肌梗死,离开了人世。以后我才知道我爸还是什么极右,被贬到新疆石河子附近的一个小村,那儿没学校,我每天除了放羊就是和村里的孩子们瞎混,我们家有十来只羊,都靠我放牧。村里能找到的书都让我看遍了,都是些闲书。我学会了骑马,学了不少维吾尔语,还学会了看星星。我以为那是我生活中最艰苦的年代,岂不知那是我乃至我们家最幸福的时光。虽然粮食、菜、瓜果都要自己种,要自己放牧、自己宰羊,可思想上没人过问,最自由了。两年后的一天,村子管事的到我们家说,好消息,石河子军垦农场来调令了,调我爸去当会计,我们不用面朝黄土背朝天了,可以恢复拿工资了,那两年我爸停了工资。
“老王,一条天大的好消息。上级来了命令,调你到石河子军垦农场去当会计,据说原来的会计退休了。这可是个美差,不用大风刮,不用太阳晒,不用面朝黄土背朝天,像我们似的累弯了腰,坐在屋子里,这么动动笔就有钱了。还是你们有文化的人好啊,我那个儿子就是不听我的话,我把他送到石河子城念书,他说吃不惯那的饭,硬是逃回了家,没出息。你这小子也可以上学了,不能老在这窝着,耽误了前途。”他摸了摸王强的头接着说:
“强子聪明,脑子好,不像我那小子就认吃。将来有了出息别忘了你大叔我。”王强知趣地点点头。妈妈高兴地合不上嘴,这是她早就盼望的一天。爸爸也少有的舒展了眉头,笑着对大叔说:
“这两年多亏您和乡亲们帮助,走到哪儿我们也不会忘了这份恩情。”大叔留下那一纸调令走了,爸爸拿着纸的手有些颤抖,他看了一遍又一遍。那上边就几行字,不明白爸爸为什么要看那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