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的一个秋日下午,我沿着后山坡散步,从阳光明亮山顶小广场一下进入大教堂前沿拱廊眼睛一片昏暗,在大教堂高大的第一层门后阴影里,一瞬间你几乎难以察觉坐在石头阶梯上的皮特,他漆黑色的脸,头,手和身着灰黑色的衣服,黑黑的整个人似乎融化在教堂大门的阴影中,
“皮特,你坐在这里把我吓一跳, 今天的收入如何?“ 听上去我像是在问开酒吧的人,因为疫情期间酒吧生意严重受创。其实我是在问一个出售“贫困,怜悯,尊严”的非洲人,皮特的工作就是每天下午坐在教堂门口等偶尔几个进进出出祈祷上帝的信徒施舍给他一点零钱。 ”唉,不行呀,没有几个钱“他哭丧着脸说,又问我:“我跟你说过,你没有不用的智能旧手机给我一个“ 是的,我曾说如有可能给他一个旧智能手机,尽管我曾给过他两个照相机,诺基亚手机,几包新旧衣服等,他还是一直坚持找我要其他手机。 皮特是尼日尼亚人,我每天散步经过山顶上教堂,自然我们相识了。 自2011年利比亚的卡达菲遭到西方盟国(主要是英法美)空袭和国内反对派的攻击致死后,利比亚分崩离析,大量撒哈拉沙漠以南和西非非法移民包括亚洲的孟加拉国人通过“人口贸易组织”在利比亚,后又在突尼斯等北非地中海岸乘小船源源不断漂移到达意大利西西里的兰佩杜萨,这样,时常出现翻船沉船事故,有一部分的非法移民葬身海底,地中海似乎成了非法移民的死亡之海。2015年,在电视上看到一个上千人的小船翻入海中,那是一次最大的海难事故,有七百多人死亡,还有可怜的孩子,一排亡者像打捞上来的鱼,排成一排,尽管如此,还是每天都有人坐小船投入大海。欧共体出于人道主义不可不救援,也有一些非政府人道机构大船(主要是德国的)去救援,当然,你越援救他们跳入水中的也越多,那些有幸被救起来的移民来之后在意大利逗留一阵子后,都尽力去德国,法国,英国瑞典等其他欧洲国家,但很多依然滞留于意大利。所以,最近十年,不知从那天开始,几乎每天都有黑人(男性)来按门铃,要么直接要钱的,要么就是向你兜售一些小商品,我家的主人,一个具有伟大“博爱”,只会坐在家读报的理想主义者,他想用瘦弱的双臂拥抱全世界的受苦受难的兄弟,每次都给按门铃的黑人1到2欧,好像我家是银行的非洲援助基金会所在地。 在疫情爆发前,市中心各个商店门前随处都可见那些要钱的非洲男人,都是青壮年,站在门前像黑石雕塑, “女士,给点钱,帮我一下,先生,给点钱帮我一下” 对那些上年纪的意大利老妇人: “妈妈,帮帮我“, 时常他们还会当着女人们的面随即撩起自己的衣服,把前胸和圆圆饱满,布满火烫烙印的腹部给妈妈们和女士们看: “你看,你看“, 妈妈们和女士见状露出惊骇和痛苦的表情,迅速被煽动起的怜悯之心马上转化为一点钱放在伸在面前的黑手中,只是现在讨钱的越来越多,妈妈们女士们的怜悯心基本上也耗尽了。 其实我知道那些火烫烙印是一种部落印记,而不是被谁折磨的痕迹,就好像他们往身上盖章子一样来区别不同的部落人们。 只有一个站在面包店前讨钱的胖胖尼日尼亚女人,她用英语说她有几个孩子需要吃饭,当然,她全家都可以去教会的慈善中心去吃,今天富裕的社会不可能让人饿死街头的。 “我可以做花园工,也可以做清洁“ 她拒绝卖淫,想找一个工作,总是以那种乞求的眼睛像看上帝那样看着我,可每次我只能给她丁点零钱,我不知道如何帮助她。 很多意大利人都非常歧视和敌视非洲人,歧视可能是出于一种偏见,也可能受媒体负面宣传影响,或一些人根本就没有任何概念,只是因为非洲人肤色黑就本能地就不喜欢,好像不喜欢黑色的衣服一样。 现在是21世纪了,提倡人类地球村,社会更趋近知识和文明,更尊重不同人种和文化的社会,为什么仍以肤色来判断好恶,而不看人的本质。 不过非洲人一般有什么本质呢?我自己都很难描述,很难以我固有思维逻辑来判断和解释,理解他们的行为尽管因工作和旅行我接触过很多非洲人,如抱过漆黑的小婴儿,到过非洲人的草棚屋喝咖啡,有过非洲朋友,但人人皆知非洲很大,虽然他们肤色都是一抹黑,但各个地区,不同部落的非洲人习俗和性情也都不同,比如说尼尔尼亚人一般都比较粗暴强悍,而埃塞尔比亚人就比较温顺,所以,我也只能谈谈我所了解和认识的黑非洲人。 在意大利,我曾作为翻译在地方妇幼家庭保健站工作过很多年,在那里上班就好像在联合国上班一般,你可以遇到许多不同国籍的人,东欧的,非洲的,美洲的,亚洲的。首先冲击你的是人体不同的气味而不是语言,只要人们一进门,我就可以大概知道是那个种族和地区的人进门来,在预防针接待室里,如夏天,一股股酸汗臭味随着白种男人一起推门进来的十有八九是阿尔巴尼亚和罗马尼亚,因为他们很多做泥瓦工,冬天,中国浙江移民一定带着一种好像从地下室里钻出来的潮湿霉味或酸腌菜味站在我和同事们面前,因为很多中国劳工移民他们为了省钱,冬天都不开暖气,房间里总是又潮又冷,他们也就不会每天洗澡。当然,气味最浓的当然是西非的塞内加尔人和一些尼日尼亚女人,不论季节,那些怀孕的,或带着孩子来打预防针时,她们一进门,就带入一种强烈扑鼻味道,混合着香与臭,好像她们的身体就是一盘放有浓烈佐料热气腾腾的菜,那是乳木果油的原味,因为塞内加尔和尼日尼亚之间的热带雨林盛产乳木果树,当地妇女在生孩子前及生孩子后都要抹这种油,可以护肤还可驱虫消炎,特别要给刚出生的婴儿全省抹上乳木油按摩。有时她们走后把上千个乳木油分子留在我们办公室好像我们处于森林之中。 最近十年,很多那些乘船来的黑非洲“难民”女人来妇幼保健站做孕妊保健检查。我帮她们做英语翻译。(很多会说些英语,如尼尔尼亚人,但更多的说法语)。 这些年轻的女人一般都很爱打扮,戴着漂亮的假发,黑色,金色,红色,蓬松或很多小蛇般的辫子,穿得比较时尚,贴身的低领上衣包住那丰满得要流溢出来得乳房,跟中国女人平坦的臀部相比,她们翘起得臀部简直可以成为一个木板凳,黑黑的嘴唇涂得红红的,总之,你很难把她们与“难民”联系起来,她们不光穿着炫亮,而且个个手拿智能手机。她们很容易怀孕,可能是源于非洲人的部落文化,比较随意,除非那些极度信教的天主教徒外,我所见的这些“经济难民”没有一点卑微感和羞涩,反而看上去个个像非洲部落落难酋长或王子公主,有次我开玩笑地跟一个打扮漂亮的尼尔尼亚女人说, “看你穿得这么漂亮,手持新智能手机,我可能看上去比你更像个难民呢”, 她开心地笑了。 当然,我也在福利工作人员办公室内看到曾遭受到迫害和欺凌的黑人妇女,那些悲惨的故事都发生在想偷渡来欧洲穿越非洲大陆的行程中和在利比亚出发前,女人很容易遭受蛇头们的凌辱。 虽然是从海上偷渡来的非法移民,但他们不需要像老鼠一样躲躲藏藏,他们可以非常理直气壮地生活在欧洲,因为欧洲的人道主义赋予他们一定的基本人权(医疗保障,基本生活的保障),意大利,应该是欧共体吧,除了开始时给他们提供一定的吃住(收留营地不够时安排到闲置的宾馆),还有几十欧的活动经费(女人可能都拿去买化妆品了),你也不能随便把他们驱逐出境,你能把他们驱逐到什么地方?遣返回非洲吗?时常他们都没有护照,搞不清楚了他们到底来自那个国家,真正的年纪,我都见过接触不少说自己只有17岁看上去像27岁的“难民”。还有,所有的“难民”还巴不得意大利把他们驱逐到法国,德国,奥地利,瑞士,,,可没有一个欧洲国家愿意接收这么多可怜又可嫌的非洲人,很多海上来的难民私自穿越意大利和法国的边境的树林,高速公路,想想他们曾穿越沙漠到利比亚的,在欧洲还有什么不可穿越的呢。由此还引起法国和意大利政府之间的互相埋怨(昨天法国一些高级官员还在批判意大利政府对移民管理不当,意大利政府也公开反驳,因为非洲海上移民导致法意这两个堂兄弟国家之间不和)。 其实很多非洲海上移民他们并不是来自于极度贫困的村庄和家庭,很多人来之前都有一定的工作,什么理发的,美容的,打扫卫生的,教师等等,是的,他们肯定不是那么妇幼如果与发达国家相比,但如果你以为这些人冒着死的危险偷渡过来一定是在非洲吃了上顿没下顿,面黑肌瘦那又是一个错误的观念,这种真正意义上贫苦的非洲人他们根本不可能偷渡坐船到欧洲,我在埃塞俄比亚和塞内加尔,几内亚都见过那些极度贫困的人,他们的确一天只能吃两顿,他们恐怕出村庄的力气都没有,不要说能够到欧洲来了,而这些“难民”都是支付上千美金(具体数字那些“难民”不愿意跟我说)给利比亚和突尼斯非法人口贸易组织才可以到达欧洲的。所以男的看上去都是身强力壮。女的看上去都是肥腴,当然,谁都有权希望过着更美好的生活,他们希望在欧洲找到他们的梦想。 每次这种非洲难民孕妇过来做保健检查时,社会工作人员问她们有什么特别的要求,因为她们原来都是住在难民收容营的。 “我需要单独一个房间”, ‘我们的伙食太差了,每天就是通心粉,面食” 虽然免费享受一切吃住但她们还是有些抱怨,你说如何理解这些非洲人。有时无法理解。 这些非洲难民如获得6个月的居留证件,他们就开始游荡于大小城市,没有工作,不懂语言,没有固定的住所,一般都住在教会和市政府的慈善机构,时常还会遭受一些意大利人歧视,当然,有的经老乡介绍也可以找到一些农活,意大利极其缺乏农工。还有的落入犯罪集团。 我常问这些漂亮的女人们准备在意大利如何生存,她们轻松地告诉我想在理发美容院找个工作,好像所有偷渡过来的女人都有同样的梦想和职业技能,如何找?没有一个人知道,她们目前知道的是如何把自己打扮得漂亮,给自己的手美甲,其实。我知道很多这种女人最终的工作就是到街上做妓女。欧洲能够给她们什么我不知道。 在S小镇,一个二十多岁塞内加尔年轻女人,黑得就好像在中国墨水缸中长久浸泡过,腰身脂肪如大海的波浪一样褶皱起伏,她站在我面前就是就如同一头黑色大象,她的衣服可能要耗尽一亩地的棉花呀,她才23岁,在我认识她的几年内她的肚子就总是鼓鼓的,简直就是一个婴儿制造厂,已经生了四个孩子,反正这里生孩子是全免费,而且父亲可以得到孩子的补助金,孩子的父亲在国内还有一个家庭(塞内加尔很多穆斯林,容许一夫多妻),她在这里工作的丈夫不仅要养活这里的妻儿还要养活在非洲的妻儿及家人。我的智商无法理解他们是如何生活的,哪来的钱养活那一个军团亲人,我只知道他们跟我们呼吸一样的空气,享受同样的太阳,他们到底吃的什么?用什么?看她长得那么胖肯定是胃里的食品让她长胖的而不是免费的空气。她的工作就是生儿育女,跟她在非洲的奶奶一样的,只不过她现在在欧洲,她奶奶在非洲而已。 再回头来谈皮特,来意大利十年了,坚持教堂门前讨钱的工作,尽管他早已学会意大利语,壮实的身体显示出摄入足够的营养,可他总说找不到工作,来教堂做祈祷的一些老信徒偶尔会叫他打扫和整理一下花园,那也是做天和尚撞天钟的工作,总之,他并不是很开心但也不能说不开心,每天他平静地坐在教堂大门后的阴暗处的楼梯上支撑着他的大园脑袋一动不动像个大思想家似的。 几年前一天,他跟我说还差近100欧买一张回国的机票,他并没有指望我能够给他那么多钱,就是教堂附近最有钱的那些大别墅的主人都从未给他过那么多的钱,怎么能指望我呢?我已经给了他很多物质上的支持了,他只是把我当作朋友来倾泻他的烦恼,他那愁眉苦脸的模样感染了我,可我又觉得自己没有经济能力和这么大方,因为世界上需要帮助的人太多太多,最后,我灵机一动,到了办公室,把他的故事以比较悲剧的形式讲给我办公室的意大利同事听: “他和家人孩子骨肉分离呀”,号召大家能够出力的出点力,难后我又到办公室外面预防针接待室和妇科接待室去,在那些来给孩子打针或看妇科的中国移民群中为他集资,(当然我也滥用我的权力),这样我很快集到近70多欧,最后我出了20多欧。当我把100欧给他时,他惊喜万分,幸福地笑开了,露出两条白白的牙齿,我对他说: “你总不能靠讨钱过一辈子吧,你还年轻,应该做点实情,如果你来了5/6年还在这里讨钱,我劝你不要来了“。 他连连点头, “是的,我看看在尼日尼亚能否找到好点的工作“ 终于,大教堂门后阴影中黑色思想家消失了。 3个多月后,我以为他不会再回来,没料到,一天散步我又见到了他,依然站在门边讨钱,我再不会给他一分钱,我个人认为他现在已经懒惰成性了,习惯这种乞讨不费劲的生活,他可以从黑发讨到白发。 不过去年起,皮特终于参加了一些国家提供的免费职业培训,开什么叉车,找到了固定的工作。 因为人口极度老化,意大利(或欧洲吧)需要劳工移民,尽管很多意大利人受媒体的影响反对移民,可能人们在吃西红柿酱的通心粉时不会去想这些西红柿是非洲人在南部的农田里顶着火辣的太阳以极低的报酬采摘的,他们受到南部农场主的非法剥削,一小时3欧的报酬,睡在那些大棚内或遗弃的房子中。 最让我敬佩的是这些非洲难民承受苦难命运的能力和乐观精神,他们似乎不太会为未来而焦虑,他们只是乐天安命,相比之下周围的意大利人呢?特别是在疫情后,很多意大利年轻人患上忧郁症,他们似乎都需要心理治疗,因为他们觉得前景难以预测,悲观的人多于乐观的人,他们焦虑,尽管他们生活在和平的国家,他们有房子住,很多人还有工作,家庭只有一个孩子或没有孩子,看来在某种意义上,贫和富,幸福和痛苦是由自己主观意愿来确定的。我有个医生朋友他也焦虑即使他有几大套房子因为他要交一些房产税,他总在抱怨房产税太高,还要维持那些房产,很多移民连个瓦片都不拥有却仍高兴满足觉得自己不错,这些一无所有的人如此心安理得,是否黑色的皮肤掩盖了焦虑?肯定不是的,这又如何理解,我想因为他们来自于社会底层生活,对生活的需求远没有欧洲人那么多,在欧洲他们的生活虽然很贫困,但与生活在动乱不安,冲突不断的非洲社会相比,他们觉得身在欧洲已经一条腿子进了天堂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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