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卓子
2007年11月18日晚,大多倫多中華文化中心,周璇逝世五十周年紀念演出,最後一個壓軸節目,是周璇兒子周偉的笛子獨奏,叫《神聖的愛》。
聽得我眼淚盈眶。
周偉生於1952年,他媽媽周璇1957年病逝的時候,還是五歲的幼年。如今,在多倫多現代化劇場的舞台上,穿着紅色唐裝演出服的周偉,給母親吹奏思念親人的忠腸一曲,頭上已經是早生的華發。
竹子算得上是我們中國的原生土產,用竹子製作的竹笛,也是咱們中國最原創的民間樂器之一,歷史悠久久遠。竹笛的音色音質,最是中國特色,很適合表達我們中國人自己喜怒哀樂的人生情感,也最惹人鄉思鄉愁。海外華人,每每聽得熱淚紛紛的,就是這些鄉音鄉情啊。
洋人也有笛子,也有笛子的演奏藝術,但和洋人銀質長笛的登堂入室相比,我們土產土生的竹笛吹奏藝術,多少年來,一直都根深葉茂於中國的廣大民間。鄉間原野上,騎在水牛背上晚歸回家的牧童短笛,和裊裊炊煙一起流傳的悠悠笛聲,就是屬於我們自己大眾民間的音樂,描繪的是我們自己生活的詩情畫意,表達的是我們自己的悠揚和歡快。
如果,再加上我們中國的鄉村母親們,佇立村口,呼喚一邊牧牛一邊吹笛的孩子回家吃飯,就更是一幅純粹的美麗的日常中國生活圖景。
我們的竹笛,演繹我們生活的悠揚和歡快,和另外一件中國民族樂器二胡一樣,慢板婉轉的竹笛吹奏,也演繹太多太多的中國情感中的如泣如訴。聽過二胡獨奏的《二泉映月》《江河水》麼?日月星辰江河橫流的背景,一把二胡,一柄竹笛,身着長衫阿炳一樣的民間藝術家,遊走於民間的大街小巷,一陣松濤,一眼泉水,宏大歷史敘事之下的個人情懷,這就是我說的,中國音樂中的如泣如訴。
周偉當晚的現場演奏,竹笛獨奏,《神聖的愛》,就是這樣的如泣如訴。
劇場的燈光微暗,周偉的竹笛輕聲響起,樂曲情深似海,淸寒如水。
如寒夜燈下母親輕輕拍着襁褓,深情哼出的搖籃曲;如七月初七夜,滿天的星光下,母親指着銀河兩邊的牛郎織女星星,講述美麗傳說的美麗聲音……如第一次遠行上學時,母親在火車站目送的目光,被鐵軌拖得很長很長;如辛勞半生的母親,看見紅色燙金畢業證時,那份一如既往含蓄委婉的喜悅;如細緻細膩的母親,最先發覺兒女初戀時,最初想掩飾的秘密,和最後掩飾不住的甜蜜……
是的,母親的愛,母愛,神聖的愛,周偉全副心身演奏的音樂聲中,我聽懂了,我體會到了,我理解到了,他的竹笛聲中,是媽媽對兒子無私崇高的母愛,也是兒子對媽媽無窮無盡的思念和愛戴。
我讀過一篇對周偉的專訪,周偉自己對記者說:\"媽媽身體好些後,我還到療養院去看她,我對媽媽的記憶主要是這個場景了。那時我很小,媽媽見到我很高興,帶着我在草地上玩。我還記得媽媽當時笑得很甜,動作也很敏捷。她用雙臂摟着我,還不時地餵我吃東西。我現在想起媽媽都是當時美好幸福的感覺。\"
周璇周偉這樣的母子情深,卻又是半個世紀這樣的陰陽相隔殘酷無情,周偉童年時對母親周璇的記憶,這樣的銘心刻骨美好,卻又五歲就猛然失去母親這樣的撕心裂肺,悠悠的竹笛聲中,如泣如訴的竹笛音樂,我的眼淚,怎麼忍也忍沒忍住。
此刻,我面對着演出紀念冊用電腦中文寫作,紀念冊的封面是漢字的標題,《永遠的經典,世紀周璇》,翻開封面,第一頁就是加拿大現任總理HARPER的英文賀信,緊隨其後的賀信,分別是安大略現任省長MCGUINTY,和多倫多現任市長MILLER。
加拿大式樣的客套俗套?加拿大官場的司空見慣?加拿大華人活動的老生常談?加拿大觀眾的習以為常?加拿大演出的約定俗成?
類似這樣的三級政府首腦對社區活動的賀信,移民時間稍長,參加的活動稍多,就見多不怪,電腦打印,秘書寫就,千篇一律的官話套話?
三位加拿大\"領導\"賀信,對悠久歲月遙遠地方的人物周璇的介紹和評價,並不千篇一律,總理信上稱周璇是the first Chinese \"popstar\"(中國第一個\"流行明星\"),安省省長的賀信上說周璇是The Golden Voice(金嗓子),多倫多市長則把周璇描敘為a legendary Chinese popular music and movie star(一個傳奇般的中國流行音樂和電影巨星)。
可是用了點心思?
而中文題詞部分,放在第一位的,也許,在主辦者眼中,中國方面級別最高的題詞,是前任外交部部長李肇星,不是賀信,只一句話:\"中加人民友誼長青\"。
演出的幕間休息,非常榮幸有機會和周偉很美麗很有才華的大女兒周小璇小女兒周多多聊天,在加拿大出生的多多,在加拿大長大的小璇,都有着加拿大女孩子特有的那種自信樂觀天真,一種天然流露的率性而為自在自為,卻也不失我們華人女孩對父母輩體貼善解人意的孝順傳統。
一臉幸福的加拿大人小璇感嘆了一句:\"我爸,五歲就成了孤兒。\"
竹笛聲中,熱淚盈眶,就不僅僅是兒女情長母子情深的私人情懷了,海外華人,我們或許一直擁有私人情懷中的父母雙全慈父愛母,但從很多意義上來說,飄洋過海,異國他鄉,我們都是孤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