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海棠花飛
歸與不歸，是近幾年來朋友聚會的焦點話題。那頭是海外生涯魂牽夢繞終難忘的故土，這邊是經年奮鬥養兒育女剛安定的異國。想當初年少氣盛，闖出國門時是那麼的無冤無悔；到如今步入中年，回望走過的路是感慨萬千，面對生機蓬勃，充滿着出國前沒有的，諸多機遇的祖國，有歸去的心，而歸去的腳步卻有些躑躅。
十多年前，從未離鄉的我，在旺盛的好奇心的驅使下，憑着不知天高地厚的傻勁和初生牛犢不怕虎的大無畏精神，成了我家族中的第一個北美拓疆者。背着簡單的行囊在上海機場候機時，心裡滿是對另一個神秘世界的嚮往，躍躍欲飛的雙腳恨不得就變成跑道上飛機的雙翼，載我騰空而去，直衝藍天。老爸在耳邊喋喋不休的遵遵教導，如同過耳的風，清新悅耳，卻過而不入。
轉眼之間，在美國這塊 土地上東奔西顛，磕磕碰碰地上了年頭，經歷了求學， 職場，以及日常生活中無數次中西文化的撞擊，在沮喪，痛苦，尷尬，喜悅等多種情感體驗中，老爸那以為沒聽見的臨別贈言，現在倒時不時地反芻上來。他引用的是當時任柏克利加州大學校長，著名傳熱學家田長霖先生的演講詞，原本是用來告誡在美的華人學子：在美國要像個美國人，在中國要像個中國人。千萬不要在美國像個中國人，回到中國又成了外國人。他的本意是提醒來美求學的中華學子，在美國要按美國的方式來生活，處世，回到中國則別忘了自己的根，不要時不時的洋腔洋調，作派得像個外國人似的。
初登彼岸，新認識的美國朋友總會好奇地問：“你從哪裡來？” 剛開始，總要用結巴的Chinglish給他們描述我珍藏在內心的家鄉 --- 一個在中國南方的美麗家園，絮絮叨叨的從絲綢講到西湖，又從其所處地理位置談到中國，時不時地還畫個中國地圖作詳解，渾然不知別人只是一句簡單的問候而已。在美國轉悠久了，英語也溜了，公民也辦了，玩笑也能聽個八成懂了，安家生子，不知不覺地，心裡已把這兒當作自己的家。搬去別州落戶，對老美初見時的寒喧：“你從哪裡來？” 會如別的老美朋友那樣作答：“嗨，我剛從M州搬來。” 可是往往換來的是刨根問底地追問：“你originally是從哪裡來？” 聽着不爽，有時發問的他/們自己也是移民，況且美國本來就是個移民國，祖宗八代的，誰不是另外洲漂流過來的？憑啥在美國做了公民，還要被追問，為什麼不能像美國人一樣，一答了之？！可是事後想想，也不能怪他們，誰讓我長了一張純東方的臉，俗話說：“好奇害死貓” ，自己就非常好奇，不遠萬里地都要跑來瞅瞅，為啥就不准別人好奇一把自己呢？不過就衝着老美這好奇勁，無論我在骨子裡，如何無限接近田先生所告誡的那般，如美國人的思維處世方式來行事，要讓老美們真打心底里認同我為本國人的可能性，基本上很渺茫。
茫茫然一回首，發現曾經那麼熟悉的故鄉的影像不知何時也有些模糊起來。高樓大廈，鱗次櫛比；新生事物，讓人瞠目。回國與大學同學小聚，雖然自己不斷地提醒自己不要用洋詞，無奈的是，高科技知識都是用英文學的，一觸及那區，蹦出來的只有洋文，還必須尷尬地藉助老友翻譯，才能明白相應的中文單詞。這假洋鬼子，做得可是名符其實。
十幾年的洋漆刷下來，無論我們如何牴觸，我們成不了美國人，也回不到過去那純正的“中國製造”，於是，我們成了一類特殊人。悲觀地看，我們不白不黃，不中不洋，兩頭不靠；認真思索，卻是黃中有白，洋里攙中，成就了一種適應新時代潮流的，全球通行的特種人。正如青歌賽北美冠軍李翊歌中唱的那樣，我們是那紐約司機，駕着北京的夢，是能邊吟唐詩邊啃漢堡的一群人。其實能快樂自由地在兩個世界，兩種文化里穿梭，遊蕩，這本身就是一種成就，也是對全球一體化的無言貢獻。多年異國的閱歷和磨練，已把我們淬成彩虹，交映着絢麗多姿的中美文化。如果願意，我們也可化作橋粱，橫跨在遙不可及的東西兩岸。站在彩虹之顛，我們深知兩個世界的利弊，腳底的橋粱又讓我們可以踏實地來回於兩地。
佩服並喜歡讀李敖大膽辛辣的言論，有次他提到他不喜歡在美的大多數華人，因為那是在異地討論作戰方案。因為自己就是他所指仍堅守在美利堅的華人，想着被自己的崇拜偶像批鬥，心裡不免戚戚。可轉念一想，李敖大師天生是個無所畏懼的鬥士，引領文壇的一將軍，他出此言，是基於他的願望，他的立場。其實，並非必須在主戰場才能做將軍，成鬥士的，留在美國如田長霖院士，李政道博士那樣，不是仍是學界泰斗，全世界景仰的華人嗎？ 另一方面，也並不是人人都能成將軍或鬥士的，錢鍾書先生那個年代有方鴻漸，現今的海歸中也不乏碌碌無為的跟風者，這點跟歸與不歸關聯不大。
歸乎？留乎？這是個問題，但對於特種人群的我們來說，卻是一個nice to have 的問題。 因為我們兩邊都能生存，都能活出風采，而選擇就在我們手中。該歸就歸，那方熱土有我們永生的牽掛；當留則留，這兒的風景依然旖妮動人。拋開心的系絆，做個最適合自己和家人的抉擇。本是件高興的事情，就開心去做。歸去來兮，無論怎樣，都將是一道亮麗的風景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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