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青竹丹枫
我家后院有一块面积约30平方米的菜地,我管它叫“自留地”。我自多年前搬来此居住后年复一年都要在这块菜地上过一把“种庄稼”的瘾,我主要是种一些蔬菜和瓜果之类的植物。对别人来讲也许算不上什么,不就是一块菜地嘛,有什么好谈的?但在我眼里,它除了具有自然的可种植蔬菜的功能外,还带给我一种莫名的、旁人可能无法领悟的感受,那就是:每当我“劳作”于这块土地时,就会自然而然地联想到三十多年前我在中国四川的知青生活;联想到那场曾经在中国大地上轰轰烈烈持续了数年之久的“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广阔天地,大有作为”的“伟大运动”;联想到我那曾经拥有的却永不再回的“苦难”而又宝贵的青春岁月;联想到十年前我们全家移民来到加拿大初期时的艰辛时光;联想到……。
我是七十年代中期高中毕业后下放的,地点在四川的农村里。那时我们那里都是按照你父母亲一方的单位下放的,我随了我父亲的单位。我现在还清楚地记得当年我父亲的单位为我们那一批知青开欢送会时的情景;记得会后我已经上了年纪的父亲与他们单位分管知青的人一同爬山涉水将我送到接收我的农户的家里时的情景;记得与我分别时父亲那双微红的眼睛。我在农村呆了两年零四个月,后来由于工厂招工而返回城里当了一名工人。
说来也真是有点巧,我家后院现在这块菜地的面积与我当初在四川农村时生产队分给我的那一块“自留地”的面积竟然相当。俗话说触景生情,这块“自留地”自然而然地就勾起了我对当年知青生活的无限回忆。
当年当知青的那个苦没有亲历过的人可能是无法体会和想像的。我那个时候在农村里完全和当地的农民一样地干,起早摸黑,披星戴月,没日没夜地干。遇到农闲的时候可以稍为轻松一下,但到农忙的时候你就得拚命地干。我记得“大战红五月”是最忙也是最辛苦的时候。白天下田“插秧苗”(水稻),晚上则上山“挖夜地”(种玉米等)。总之,基本上和农民一样是忙着挣“工分”,因为那“工分”基本上是当时唯一的生活来源。
其实,那个时候年轻气盛,身体上的累还不是主要的,要命的是肚子经常是处于严重的“缺油”状态,有时一个月都吃不上一次肉,要想吃肉基本上是必须回到城里自己的家里去才能“享受”到,那真是叫“打牙祭”。当然也有例外的时候,那就是每年过春节前的一个月,农村称之为“腊月”。那个时候的农民很多人家都养猪,到腊月的时候他们就要杀猪,称为“杀年猪”。这常常是农民兄弟们一年中最为喜庆的日子,一年中也只有这个时候是他们最为风光的时刻,宴请宾客也只有在这个时候最可显示主人的“富有”和热情。记得我在农村每逢腊月的时候是吃了东家吃西家,那个月的“食肉量”可能比平时一年的总量都还要多。所以,可以说那一个月的日子是一年中最滋润的了。但只可惜的是“好景”不长,春节一过,该干什么还得干什么,该吃什么也还得吃什么。那个时候每个知青的粮食(俗称口粮)是按你挣的 “工分”的多少来分配的,并且分粗粮和细粮。粗粮主要是玉米和红薯之类;细粮则主要指大米和小麦(可换成面粉或挂面)。记得那个时候生产队分给我的细粮是少得可怜(可能是我的工分挣得不够多吧),粗粮占绝大多数。因此细粮你得悠着点吃,你得“手下留情”,如果这个月你“稍不注意”,其细粮的消耗量超出“定量”的话,你下一个月可能就得全吃粗粮,如果到了那个地步你就惨了!
说实在的,如今时过境迁,当初在农村里那种粗茶淡饭、辛苦劳作的日子在今天看来真的是有点不可思议。但那个时候年轻,社会相对简单,人的思想也单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和农民兄弟一样,似乎也没有多大的怨言,因为与你年龄相仿的城里人基本上人人都是如此,没有什么可比性。另外,那个年代农村里商品是极度的匮乏,城里情况要稍好些,但几乎所有东西都是凭证供应。记得我有时回城后再返回农村时会带上几包在现在看来是非常劣质的香烟(凭烟票买的,那个时候还根本没有现在这种过滤嘴的香烟)送给我的房东,他会一蹦三尺高,高兴的像个小孩。
当然,知青生活并非都是“苦难”,也有欢乐的时光。那个时候生产大队或公社会不定期地召开知青大会,学习文件或传达谁谁的指示等,另外就是一年一度的基干民兵训练。每每这种时候知青们就能聚在一起,不光是有说不完道不尽的话题,更重要的是,你所在的生产队须按你的全额给你记工分,爽啊!记得那时我们也有忙里偷闲的时候。春耕农忙时,白天忙完了,晚上大家就聚在一起,点着火把,用自制的竹夹下到水田里去捉黄鳝。有时运气好一晚上能捉七、八斤。对我们来讲,在那个什么都缺的年代里,这绝对是一笔非常宝贵的“财富”,可以想像我们彼时彼刻是多么的幸福与满足!当然,最兴奋的时刻还是莫过于你得到了被招工回城的指标。想到你从此即可脱离那“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苦海”;想到你的“城籍”即将被恢复从此又可以堂堂正正地做一名城里人了;想到你从今以后可以“拿工资、吃皇粮” 了;想到……,那兴奋劲在今天看来是完全不亚于后来我考上大学“金榜题名”的时刻;不亚于当年我们在香港通过加拿大移民官的移民面试以及稍后我们全家获得加拿大移民签证的时刻!
我现在在家里也时不时地把我过去在中国农村的经历讲给我太太和儿子听。但每每此时,我太太(她没有下过乡)就会说,又在讲你的“革命史”了,又在给我们上“忆苦思甜”课了,我耳朵都听起茧了……;我儿子则是根本不相信我讲的,他会说,You are a liar, I am tired of hearing your so stupid stories…。当然,每当此时,我除了无可奈何付之一笑外,我还能说什么呢?没有受过苦的人怎么能体会到今天的幸福!人啊,不能忘本啊!“忘记过去就意味着背叛”,这是我从小就被灌输至今仍牢记在心的“革命道理”。
有人说,知青是苦难的一代,他们不堪回首往事:因为天真,留下了他们受伤的心;因为狂热,留下他们破灭的理想;因为年轻,留下了他们磋砣的岁月。此话也许有些过于笼统,但我得承认这是对那一代知青们今日心态的大致而又较为客观的写照。当然,任何事物都不是绝对的。我并不认为当年的知青生活完全是一无可取的,相反,我认为它对磨练我们的意志以及对艰苦生活的认识方面还是大有裨益的。
我刚来加拿大时,和大多数人一样,也是大致经历了“一年大苦,二年小苦,三年不苦”这种绝大多数独立技术移民都要过的“门槛”。所谓“大苦”一般指的就是打工,我当时是在一家意大利人当老板的食品厂打工。打工的日子当然是不好过的,早出晚归,还有体力的付出,加上那时我还没有车,得付车费给朋友Car Pool去工厂上班,的确是比较辛苦。但对于象我这种曾经有过知青经历的人来讲就好像就是“时光倒流”,再次当起了“知青”。所不同的是这次是“洋插队”,而且就其艰苦程度来讲远不能和我当初在四川农村当知青“土插队”的时候相比,生活条件方面更是不能相提并论。所以,我是随遇而安、居安思危,较顺利地度过了那一段时间虽然不长但至今令人难以忘怀的打工时光。由于我的不懈努力,加之“上帝的照顾”,虽然我并无北美的学历,但在登陆加拿大两年多一点的时间内就找到了多数技术移民梦寐以求的专业技术工作。要知道,那时加拿大的失业率大概是现在的两倍。在随后一年多的时间里我又连续三次跳槽,现在这份从事工程咨询设计的工作我从7年多前一直做到现在。
时间过得真的是很快,不知不觉我们全家定居加拿大已十年有余。回想我们这十年的加拿大移民之路,实在是有点感慨万千。我个人认为这十年的人生之路无疑是我一生中到目前为止最为精彩的十年,其经历也是我一生中不可多得的一笔宝贵的人生财富。为什么这么说呢?我们知道,并不是每个人在其人生旅途中都有机会移居到他国去生活;都有机会尝试这种全新的异国体验;都有机会经历这种在异国他乡漂泊和创业的酸甜苦辣。想当初我来到此地是两手空空,再看看我们今天在这里所拥有的一切,的确在很大程度上对此是有自豪感的。人嘛,有多大的能力就做多大的事。俗话说得好:量体裁衣。我历来都是以这样的眼光来审视这世间所有的人和事:在这繁杂的社会里,有人能呼风唤雨、八面威风,那是人家的“本事”;有人能吃香喝辣、受人吹捧,那是人家的“福气”;还有人能如鱼得水、游刃有余,那是人家的 “老道”。别人能搞掂的事你不一定干得了,或者说是肯定干不了;你能做成的事别人也不一定干得成,或者说是肯定干不成,世上的事有时就真的是很简单。我们到目前为止虽然还远谈不上就此可以高枕无忧了,但能在异国他乡这遍当初对我们来讲是举目无亲和完全陌生的土地上,在这个语言和文化环境完全不同的国度里,靠我们自己的双手和能力,一切从零开始,打出一片属于我们自己的天地,真的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当然,我们都不否认,打工只是不少人在移民初期为了眼下的生存和将来的发展所必经的一个过程,而绝非移民的最终目的。但我也注意到我们周围始终存在着这样一种人:尽管他们从小也受到“热爱劳动光荣,不劳而获可耻”等教育,但由于种种原因,“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等观念在这些人的头脑中是根深蒂固。这种人不屑于 “打工”,视“打工”为不齿,没有面子。“劳心者贵、劳力者贱”是此类人的生存和社会价值观。这种人自命不凡,自认为高人一等,对他人,尤其是对体力劳动者是不屑一顾。凡有过艰辛经历的移民朋友都知道,这类人不管走到什么地方都不会取得成功。原因很简单,因为他们那种习惯于高高在上,不愿屈身去做与自己 “身份不符”的“卑贱”之事的态度注定了他们无论身处何处,都只会永远停留在人生的同一原点上,不会有质的飞跃。他们不懂得要想获得成功就必须付出相应的努力,尽管他们也渴望有所成就,但却不愿经历艰难的道路;他们盼望得到胜利,却不愿意付出任何牺牲。说穿了,在这类人身上处处表现出的实质上是一种投机取巧的心态。投机取巧是一种比较普遍的社会心态,成功者之所以成功就在于他们能够超越这种心态。
投机取巧的人通常表现为眼高手低、急功近利,恨不得摇身一变即成富翁大款。三心二意、朝秦暮楚,高不成、低不就是这类人的共同特点。他们也许不明白:对大多数新移民来讲,从你离开故乡踏上加拿大土地的那一刻起,就意味着你的一切都必须从零开始;在一个拥有不同文化和语言的国家里,一切都须要从头做起;你以往的辉煌、曾有的荣誉,以及其他所有的一切都已成为过去;无论当初你在国内拥有多么显赫的背景、多么高的学历或是多么令人向往的头衔,但在加拿大,你都会像一滴水掉进大海一样被迅速淹没,没有人会对你的过去再感兴趣。我们新移民来到加拿大后,面对现实须要及时地调整自己,以适应新的社会和新的环境;如果只是一味地患得患失、瞻前顾后,成天骂骂咧咧,怨天尤人,沉湎于过去,最终只会是一事无成。我们应当明白:从一无所有到有所收获,证明的不仅仅是自己的能力,还有实现自身价值的一种骄傲和满足感。在这个价值实现的过程中,你可能会历经千辛万苦、饱经风霜,但你所付出的一切都会变得有意义且最终会富有成果,生活也会因此而变得五彩缤纷,人生也会变得色彩斑斓。从此意义上来讲,我们每个人都应该懂得:金钱的多少并非是衡量一个人是否成功的唯一标准,而在困境中能不断地战胜和超越自我、活出精彩、实现自我价值才是人生永恒不变的主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