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若退
(上)
来美生活多年,故国的往事,许多已经淡忘了;却也有一些,不知不觉地酿成了醇浓的乡情,储藏在心灵的深处。这乡情里有童年纯真的心,以及由这心所看到的世界。
燕子——便是我童心中的一副画:春光明媚,燕穿绿柳,水映青山,田头耕牛。这样的实景,现在还可以在中国南方的乡下偶尔见到。“小燕子,穿花衣”,是当时中国颇为流行的儿歌。中国文学上的咏燕诗词,比比皆是。如唐朝诗人杜甫的诗里,有“自去自来梁上燕,相亲相近水中鸥” ,以及“泥融飞燕子,沙暖睡鸳鸯”等。在中国悠久的历史文化中,燕子被赋予了各种不同的艺术形象:
“几处早莺争暖树,谁家新燕啄春泥”,燕子是春天的象征;
“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 ,燕子是恋人的寄托;
“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燕子是落魄者的安慰;
“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燕子成了历史的见证。
我想,燕子深入中国文化是如此的悠久,大概与中国较早地进入农耕文明有关。不难想象,在一片美丽的田园风光中,人类的家居提供了燕的避风港,也使许多猛禽远离;水田的融泥是燕子的方便的筑巢材料;附近的庄稼和家畜会吸引较多的飞虫群,使之成为燕子的天食。
异乡流浪,生活匆忙。燕子的形象似乎已变得模糊,而由它们所联想的美景也渐渐远逝了——直到今年的春天,来美多年以后,第一次有燕子在屋沿下盘桓,然后筑巢,然后繁殖,一直到小燕的长大和最后的归去。
燕子的初来,使我的美国邻居感到惊讶和茫然,不知道这鸟儿意味着吉祥还是恶兆。当我颇有些自豪地解释了中国的燕子文化后,他们便也加入了对这燕子落户的欣赏与呵护。妻儿也分外好奇与激动。于是,我这异乡的游子,便和家人一道,重温了这久违的故国燕情。
(下)
这对燕子看上去象典型的中国家燕。也许他们与我一样,真的来自那遥远的故乡。我不知道,当环境恶劣时,动物是否也象人一样,面临着这样的决策——是恋守故土而适应环境的变化,还是选择迁移以追求新的开始?
在经过几天的仔细勘察之后,它们开始把巢筑在门外的廊灯和墙壁之间。我开始有些奇怪,为什么它们没有选择房沿下的几个角落。但后来我不得不承认,无论从避风雨还是从安全性来看,它们作了最佳的选择。
燕子开始衔泥筑窝。每次我们进出,都必须从他们的新家底下经过。距离是如此之近,几乎伸手可及。这给我们提供了仔细观察它们的机会。
这对燕子的背部是深蓝而偏黑,灰白的腹部有一些淡淡的红棕色。眼睛因为与头部的毛色混合而显得隐蔽。当站立时,它们的尾翼长于翅翼;而飞翔时,张开的翅膀和尾翼象两把张开的剪刀。这使它们看上去比飞翔的麻雀大得多,而实际上它们的身体比麻雀反而要小。尾翼上间杂的有规律的小白点,只有在张开时才能看见,这是使它们看上去象“穿花衣”的原因。多数时间里它们是无声的,通常在愉快时发出婉转的叫声,但声音并不张扬。
许多的鸟类,雄的总有点花里胡哨,而且常以辛勤地筑窝及美食来讨好雌性。而这对燕子,雌雄看上去很难区别。它们相亲相爱,共筑爱巢。没几天的工夫,新家就建成了。
窗外的湖水映着蓝天,邻居总是按时带着狗到草坪上。狗在草坪上跑来跑去,巴结着它的主人。燕子从窗外一掠而过,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这使我联想到后院邻居老太养的几只鹦鹉。
鹦鹉则为了舒适的生活,心甘情愿地丧失了飞翔的自由,成为人类的掌上玩物。狗虽是人类的朋友,却有些势利。偶尔寄居在人屋下的麻雀,对人类毫无贡献,甚至偷吃人类的辛劳所得。燕子没有鹦鹉的乖张和麻雀的破坏,也没有狗的势利——它们对陌生人毫无敌意。
我勿需供养它们。直觉告诉我,他们不可能成为我手中的宠物。我想,一定有许多人尝试过,但失败了——因为那不符合燕子的天性。它们不向人类乞食,因为借居了人屋的一角,便以消灭蚊虫为回报——今年家周围的蚊虫是明显地减少了。
正如狗是最愿接近人类的走兽一样,燕子大概是最喜欢接近人类的飞鸟了。但几千年甚至上万年过去了,仍有野性的狗失去了自由,善于学舌的鹦鹉也被驯化了——而燕子,仍在飞翔着,自由而高雅,其天性一如往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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