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見密西根州大的雪松河

不知是巧合，還是天意，贏贏的英文名字叫“Cedar”，贏贏上的密西根州大MSU有一條細細長長的小河也叫Cedar ，從南流向北，彎彎曲曲，古老磚石建築沿河而建。四年前，我送贏贏來密西根州大的時候，印象最深的也是那條河，她多麼像一個人的生命，開始涓涓細流，曲曲彎彎，但流向哪裡，能否成溪成河，最後驚濤拍岸，需要機遇，也需要天分和個人的努力。不管怎麼說，希望從這裡開始。

描繪河流，畫家用色彩，作家用文字，但這兩種手段很難百分之百地描繪出我對密西根州大那條雪松河的感受，畢竟贏贏是來學數學的。我另選途徑，在寫《贏贏的夢》一文的時候，在兩個厚實長句自然段的中間加入一個只有一句話的自然段：Michigan州立大學被Cedar樹環繞，一條叫Cedar的小河從校園穿過，贏贏將在那裡度過四年時光。那兩個長自然段象徵着被雪松河隔開的兩片校園，一句話自然段象徵着一條細長靜靜的小河，創意給出想像平面的感覺。那篇文章讓我四年回味無窮的也是那偶然巧奪天工的紙上排列。

四年對人生的旅途來說是個什麼概念很難一下定義得很清楚。可以說活着的每個四年對生命意義來說都非常重要，這方面的認識一點不可馬虎，是人的基礎的基礎。人的生命又可以按四年分割成各個區間，仔細觀察這些區間，會發現某些區間動盪頻率不一變化無窮。美國一直是一個平穩發展的社會，對這塊沃土上生長的一批又一批孩子來說，大學本科這四年會帶來人生質的變化決定今後的走向，歷史統計證明多數人服從於這個區間。美國學校，學生家長和社會最關注的也是大學本科四年。中國近幾十年開始從動盪走向平穩，大陸大學本科也越來越受到社會各界的關注。如今世界更加大同，中國大陸高中畢業的孩子開始有機會同美國孩子在大學本科同舟共濟決定今後人生航向。四年間，我一直在觀察贏贏的航行，也一直感覺走得又平又穩，早些時候也傳來了贏贏被招收為博士研究生的消息，每個時段的優秀孩子都會這樣。沒有想到沒有看到的是，贏贏竟在大學本科四年創造了如此經典人生，我自甘不如啊。贏贏的這些經典通過兩天的密西根州大畢業典禮一點一點地展現在我的面前。

由於長途開車又經過一個不眠之夜，一直迷迷糊糊，贏贏告訴我和小郝先到州大籃球館地下室參加榮譽學院的學生家長招待會。密西根州大每年招收八千本科生，大約有四百優秀高中畢業生直接進入榮譽學院學習，贏贏在入學後的第二年被學校推薦進入榮譽學院學習，學生住的是像耶魯大學一樣的學生宿舍。在招待會的入口，每個學生的胸牌已經印好，全部平行放在一張大桌上，贏贏很快找到了自己的胸牌。

在榮譽學院老師和管理人員的笑臉和祝福聲中，我們進到大廳的左側，看着贏贏繼續填寫表格，我開始略微感覺出有點不尋常。贏贏把表格交給老師後，老師取出一條寬寬的印着“H  C”字樣的白綢帶掛在贏贏的綠色畢業服上。密西根州大畢業服每套二十五元，GPA總分達到3.6以上的學生再發一條黃穗。榮譽學院每個畢業生佩一條白綢帶，如果戴上黃穗說明榮譽學院的GPA已是3.6以上。贏贏的GPA是3.78，我開玩笑說，這條黃穗是贏贏自己掙來的。參加招待會的家長和學生越來越多，地下室空氣顯得很不好，學生大部分是女生，密西根州大女生出奇漂亮是全美有名的，可能當地人很多是德國移民後裔。贏贏在裡面穿梭忙來忙去，好像認識不少人，我和小郝則被亮在一邊品嘗糕點飲料。贏贏倒是帶來一位優秀同學的父親，住在Kentucky，喜歡喝Bourbon，他聽說我做酒生意，一口氣侃出十幾種Bourbon的名字。後來聽說這位父親是個競選政治家，已看出他在正式社交場合善於尋找話題的應變能力。

贏贏覺得穿着晴綸畢業服不舒服，脫下來想涼快一會兒，一位女教師身着正裝走過來同贏贏聊天，她是工程系的助教，兼做榮譽學院的管理工作，說今天是非常正式場合，招待會期間着T恤不合適，開始我們還以為老師在同學生開玩笑，後來回想是真在提出建議，贏贏趕快又把畢業服穿上了。

招待會的正面牆上掛着兩幅不太大的地圖，左邊那幅上面寫着：你從哪裡來？右邊那幅上面寫着：你到哪裡去？桌上擺着不乾膠條，學生自願填寫貼到地圖上。最早出現的兩個貼條一個是去哈佛大學法學院，另一個是哈佛大學工程系，後面陸續貼滿了到美國東西部大公司工作的貼條，看來優秀學生還是能很快找到工作。那個着正裝的女教師拿起麥克風做了寫簡要講演，我精神不好又不太懂學校語言，贏贏說是在要求學生捐款。

下午兩點，密西根州大的畢業典禮正式在門前豎有籃球魔術師約翰遜雕像的籃球館舉行。很奇怪，雖是大學正式畢業典禮，大部分畢業生都不參加，因為大學畢業典禮上不發畢業證，只要求榮譽學院學生出席。贏贏帶領我們進入籃球館後自己去排隊準備入場，這時我看到，籃球館中央設有一個大型主席台，樂隊正在演奏各種進行曲，另外還擺着大約一百個座位，後來我才知道是榮譽學院3.60以上學生的座位。

今年畢業典禮，大學請來了諾貝爾和平獎獲得者圖圖大主教，他做了以和平為主題的精彩講演，講演以故意說錯話開始，引起注意，以三個：will you,  will you,  will you 結尾，看得出事先做了認真準備。美國各大學的畢業典禮儀式都大同小異，舉旗，入場，宣誓，名人演講，密西根州大特別注意提升優秀學生。耶魯等私立大學入學難，畢業大鍋燴，州大是入學容易優秀畢業難，我想不同點在此。我老遠看到贏贏低着頭，排在隊伍中間，走到主席台對面的一百個座位上坐下。

大會走過場以後，好像是校長宣布，GPA3.90以上的榮譽學生站起來，坐在第一排的學生大約站起來八九個，這類極優秀的學生英文是summa  cum  laude；接着宣布GPA3.75以上的榮譽學生站起來，大約十幾個，贏贏也站起來了，這類優等學生英文是magna  cum  laude；最後宣布GPA3.60以上榮譽學生站起來，大約又站起了十幾個，這類優秀生英文是cum  laude。接着，校長請這些榮譽學生的父母站起來，我頓時感到無上榮幸。

這天晚上終於適應了贏贏專門為我買的氣墊床，睡了一個好覺，接下來的一天還有更加激動人心的一系列活動，這些贏贏事先都沒有提到過。第二天，我們在參加數學係為畢業生和父母舉行的招待會前，專門路過看了一下我送贏贏來學校時住過的飯店和贏贏入學第一年住過的學生宿舍大樓，新生大樓非常大，在校園的緊裡面，設在離大街這麼遠處，可能是考慮管理方便。

數學系的招待會規模非常小，在系的小圖書館裡舉行，只來了五六位學生和父母，但贏贏堅持說，所有百十位畢業生和父母都可以來。在進口處，負責本科生的教導主任同每個學生照相，對贏贏很好，說告訴父母你是數學系的優等生，贏贏好像沒有太理會，主任要求我們每人都要填寫胸牌貼上。整個招待會沒有什麼儀式，也沒有交流，系主任和幾位管理級的中國教授在遠處站着聊天。贏贏最喜歡的教授胡老師來了，沒有吃任何東西，胡老師是湖南人，好像同我年紀相仿，曾經做過是十一年博士後。胡老師拉着贏贏去見系主任，贏贏扭扭捏捏不願去，說系主任四年來沒有同他講過一句話。系主任是中國科大七八級少年班精英，哈佛數學博士，合肥人，今年四十六歲。

胡老師把贏贏拉過去後，開始互相有些尷尬，說這是我們系畢業的第一個大陸來的優秀本科生，歷史上沒有過。贏贏過去要求我在學校正式場合不要多說話，我遠遠地坐在一旁微笑觀望着他們交流，系主任是個頭腦非常明白的人，這時好像感覺到了什麼，說，咱們坐下來聊聊好不好，看到這種情況，我把我原來的座位讓給了小郝，坐到更遠的對面，讓小郝與系主任交談。

我心裡十分明白系主任想知道我和小郝是幹什麼的，這也是胡老師最想了解的，話題始終沒有涉及贏贏的學習情況。系主任終於發問了，你們在國內是幹什麼工作的。小郝是軍方一家航空貿易公司部門經理，北航七七級畢業生。向系主任大致介紹了工作情況，談到俄羅斯飛機，以色列電子設備，中國的殲十改進情況。看得出系主任還想更深入地了解一些情況，實在是沒有時間了，自然理工學院的畢業典禮很快就要開始，系主任還要回去換數學系出場服呢。

胡老師也特別喜歡贏贏，再三問我贏贏小時候是怎麼學的英語，不時流露出謙卑的表情，搞得我有點不好意思。我再三感謝老師的栽培，胡老師說，美國學生同大陸學生不一樣，主要是自己的努力。我沒有在美國上學的經歷，對胡老師這句話很難體會。我們走出數學系教學大樓的時候，見到胡老師追了出來，說外面下雨了，他那裡正好有幾把雨傘，我再次感謝，說在美國也能見到這麼好的老師。

密西根州大下設八個學院，有近萬名本科生畢業，分時在巨大的籃球館裡舉行畢業典禮，宣布優秀學生，頒發畢業證書。這時候的體育館人山人海幾乎爆滿，像有一場激烈的籃球賽一樣，學生和父母親友全部到場祝賀，大學畢業對每個家庭來說都是天大的喜事，黑人家庭出席的親友最多，多的達好幾十人。自然理工學院的畢業典禮定在中午十二點，主席台樣式稍微有一點變化，樂隊仍設在主席台前走着各種進行曲。畢業生按各系列隊入場，可能是父親的直覺，我一眼又看到了隊列中的贏贏，全部學生坐在四周的活動看台上。

又是一輪走過場，只有畢業時候才能看到的各種畢業典禮服裝全部出現在檯面上。我低頭翻閱着厚厚的畢業生名錄，畢業生名字按各院各系的次序都印在上面，榮譽學院畢業生名前加“H”，如果名前加“*”單星，說明成績優秀，如果加“**”雙星，說明成績特別優秀。贏贏所在的數學系共有近百名畢業生，不少人姓名前都有星星，有兩位學生是“H**”，應該是數學系成績最好的學生了，贏贏的名前是“H*”，對此，我對贏贏取得的成績相當滿意了。

院長開始宣讀學生理事會名單。美國每個大學都有一個學生理事會，每個系推薦一名代表，參與部分學校管理和組織學生各種交流活動，這些代表全部是參加學生工作最積極的學生，是考察學生工作能力的重要標準。院長每讀到一個人的名字，要求站起來，全場鼓掌歡呼致意。第一個女生站起來後，全場大聲歡呼，她十分風趣，把一個指頭放在嘴上，讓大家肅靜。誰也沒有想到，院長點了贏贏的名字，讓他站起來。

贏贏後來說，他實在不好意思站起來，最後一個學期幾乎沒有參加過理事會的會議。不過胡老師說贏贏在學校非常活躍，認識很多人。後來我注意到，我們每去一個餐館酒吧冰激淋店，那裡的老闆打工的學生很多都認識贏贏，叫着贏贏的名字，看來贏贏常帶同學去這些地方。我們在校園的那幾天，經常可以看到同學同贏贏熱情告別，感謝他經常帶同學買東西。在美國，很多學生周末都要外出打工，有的是為了掙學費，有的是幫助家裡的餐館生意。我認為，上學期間，因學費不足不得已打工實在需要，如果不是這樣，多花點時間同同學們在一起，顯得更有意義。

接着，女院長抑揚頓挫地一個一個地宣布每個系的最優學生，一個系一名，英文叫top student，我想這是畢業生的最高榮譽了，我也上過大學，心裡明白，這種榮譽實在是天上的月亮，可望不可及。我沒有太多的心理準備，也沒有想到數學系的最優學生會給贏贏。當女院長讀到：今年的數學系最優生獎給贏贏的時候，我一下兩耳發懵，實在不敢相信。冷靜下來，再三思考，還是覺得實在不可思議。數學系有兩個H**榮譽雙星學生，贏贏只是H*榮譽單星，看來美國校方評定有美國式的標準，要根據學生選課難易程度多方面考核，好中選優，這真是美國獨到之處。

兩天緊張的畢業儀式全部結束了，我靜下心來，一次又一次地回味過程，美輪美奐。在家庭慶祝晚宴開始之前，贏贏問我：爸，這趟感覺怎樣？我不由自主說了一句話：不能說你的成就已經超過爸爸，實在是爸爸這輩子根本不如你。

就要告別密西根州大校園了，那條雪松河不知何年才能再次見到，我們全家特意到雪松河旁再次照相留念，河水還是那樣無聲無息靜靜流淌，河堤上的雪松好像又長高了一寸。

                                                            05/16/20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