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山咖啡蓝山心《六》《全文完》
提出一个一般性的问题,一个人到底需要熟练掌握多少字才能写出大家愿意读脍炙人口的好文章呢?有人说是三千字,有人说是五千字,这些都是大师级人物登上高峰后说出的话。正是他们经过了“蜀道难,难于上青天”后,再回过头来看写作,把一个十分复杂的事物又看得如此简单。这有点像我体会出的“蓝山心”,经过岁月爬上人生的一个高度后,会不由自主地产生“一览群山小”的感觉。
毛泽东亲手编织的文革大网曾无情地网住了我的所有同龄人,人人都六六年失学,都是工农兵,都是一样的做梦都不会想到又难以回首的岁月。这个群体的人生后来一直在戏剧性地发展,大部分人早期落伍,过早地消失在岁月之中。还有相当一部分人一直在坚持跑着,情形有点像龟兔赛跑,你先我后。大家看看央视《百家讲台》和当今文坛,有好几个都是错过七八年那次改变命运全国高考的大师级人物,他们最后登上同时代人可望不可及的绝对高度,被舆论评论界称为“黑领”人物。我想“黑领”一词应该由“黑马”演变而来,常用于体育运动领域,时世造英雄,用我的咖啡词来形容,成了高高在上的蓝山咖啡。
都是同时代的人,一边是蓝山咖啡,一边是蓝山心,换句话说,一种是现实中的蓝山,一种是心中的蓝山,一边是观众打分已经给出美满结果,一边是仍然行进在过程之中。我已在多篇文章里说过,人生下来除个别人外,会产生各种欲望,而且这些欲望随着人体一天天长大,帝王家的孩子想权利多些,百姓家的孩子想物质多些,其它各种欲望在这两者之间忽悠。在这个问题上,大师们也说得明明白白,一个人心中真实所想到后来得以实现是一条多么艰难的路。在现实社会中,我们也确实清楚地看到,一代又一代的人,一个目标一个目标地追求,有金钱上的,有房子上的,有学位上的,还有级别上的。我的早期目标是当了兵想提干,当了排长想当连长···。
观察人类的各种欲望,不管你是横看竖看还是左思右想,最后的结果都是金字塔形。数学家威布尔早已用分布方式证明了这种图形的存在。问题是一个人忙碌一生,最后掉进哪个区间?一些人认为是命里注定上帝自有安排,最后信了上帝;一些人认为还有人的努力,一生苦苦追求,永不停息;还有一些人显得豁达些,耐心等待机遇。这些都是促进人类文明进步的良性思维,为社会带来了和谐和稳定。于此相对应的不良思维是造反暴动和采用武装力量达到目的,给社会带来了倒退。
不要说是儿时发小,同班同学,甚至是一母所生的兄弟姐妹,最后的结果差距甚大,有的高高地站在塔顶,有的成了基石。社会文明的标志实在像有公正裁判的不同级别的体育竞技,最后达到蓝山水平的是个别人,更多的人是抱着蓝山心参与,这就是我苦心像剥茧一样剥出的蓝山心,或者说叫“大师心”,不是大师但有一颗大师心。这对喜欢仰望蓝山的人,换句话说,长期生活在人生低谷的人,是特别重要的心理调节。她具体反映在看大事件上超脱平淡,在做小事件上能够有信心能力超越,事成之后又有超越后的愉悦。我多年的心理就是这么调节的。
在开小酒庄之前,我干过两件从来没有干过的工作,这两件工作至今让我念念不忘回味无穷。一件是刷漆。我偶然遇到了一位美国房地产老板,一天我试着问能不能给我一点工作干,那时她还不知道中国人精明勤劳,她说有啊,每天早上帮她捡捡房前的烟头,按五美元一小时算,我说没问题。一天以后,她问我会不会刷漆,我说当然会啊,我过去在国内是刷漆大师,因为看《汤姆历险记》给我留下过很深的印象。就在她出去接电话的一霎那,我对正在干活的一位南美漆工说,赶快教我美国刷子是怎么个握法。老板接完电话回来,看我动作熟练上下摆弄着刷子,说技术不错,按每小时十二美元计。
带着超越后的愉悦,我又利用在餐馆打工后的业余时间,帮她刷过一个古董大门,那个大门从清理到刷漆我足足挣了她两千美金。后来她见我在小酒庄里卖起了酒,不太爱搭理我了,我见到她仍喜欢开个玩笑:还有没有类似像刷大门一样的漆活。最近一段时间,我的感情又有很大变化,见了她和家人,感谢他们当初给我难得的刷漆工作。
我来美国之初,只有很少的中国人会做日本寿司,绝大多数都是日本师傅在做,工资很高,每月至少三千美元以上,那表面上五花八门魔术师般变化的手法很长一段时间吓倒过中国人,我再次开始了超越。早期的寿司最大难度是杀日本进口的整条黄鱼,非常贵,几百美元一条,需要用利刀凭感觉在鱼骨上游离,杀不好,鱼肉会成碎片,客人不愿吃,老板也挣不到钱。我对妹妹说,第一条杀不好,第二条绝对会达到大师水平。后来美国客人见我做寿司,我说刚从北海道来,来耶鲁进修的中国人医生也觉得好奇,我说曾经学过解剖。如今,儿子已经美国大学优等生毕业,父子亲情之余,喜欢听我讲那一个个传奇般超越的故事,一天他突然说,爸,什么时候给我做一顿寿司吃。
“大师”通指文化艺术界的顶尖人物,让我这么一写,本来是行行出状元,变成了行行出大师了。现实中,我那几个故事在许多比我小一点的朋友面前真是班门弄斧,有好几个是来美国后花了几千元上了个计算机班,如今是美国政府部门的IT专家。但是这些奇怪的文化现象只发生在美国的部分行业,绝大多数需要按部就班,一生朝着一个方向直跑,才有可能成为真正的大师。
怀着一颗蓝山心,会给人生带来许多好处,既有追求,又有实干,不好高骛远,又能脚踏实地。纽黑文是出黑人篮球明星的地方,当年詹天佑上学的那个高中是美国有名的运动高中,但始终没有出过乔丹那样的巨星。刚开酒庄的那几年,我见到过许多人高马大的中年黑人,都打过大学赛,有一个还打过职业赛,交谈中我一直为他们遗憾,怎么不努一把力成为大明星啊。多年的交往没有让我看到他们有一点点对岁月的惋惜,而是看到他们像其他黑人一样从事搬运保卫除草工作,挣了钱当然要喝酒啊。十多年后我开始更多地理解了他们,人生的台阶应该是可上可下。
在美国的岁月也让我有机会认识许多爱好艺术的白人,年青的时候都会想入非非成为音乐家画家摄影家,人到中年以后纷纷开起了书店和咖啡店,艺术成了业余爱好。如今纽黑文的个体书店只剩下一个,也是名存实亡,而咖啡店的生意是蒸蒸日上。进入这些咖啡店入座后不久,会产生很强的艺术感受,大致可以判断出老板原先的艺术背景,是喜欢画画,还是喜欢摄影。
音乐家开咖啡店可以说是风马牛不相及,店里放起了自己创作的爵士乐,客人都手舞足蹈怎么办,画家摄影家开咖啡店可是得天独厚了,咖啡店的四壁立马成了朝思暮想的画廊和展览廊。再把价钱标在下面,客人来了,低头品着醇醇的咖啡甜点,抬头欣赏着墙壁上的图画和照片,这些作品可以是自己的,也可以是其他朋友的,天长日久,总会有成交。纽黑文也有专门的商业画廊,是在一个大富翁死后捐献的豪宅里,每次画展只是地点免费,茶点招待是要艺术家自己掏腰包的。美国办个人画展非常有特点,一般作者都要用葡萄酒和奶酪招待来宾,显示一种大牌气势。
最近我花时间仔细研究了几个开咖啡店老板的艺术背景,还没有发现画家开咖啡店的,只是摄影爱好者开咖啡店。原因可能是画家作画仍需要一心一意,而摄影随着数字技术的发展,过去耗时间最多的暗房技术已经消失,可以一心二用了,细看他们的作品多是静态人物和花草,还有一些资料性档案作品。
我认识一个美国小伙子,几年前他买下过一个老摄影家近一百年前拍摄的纽黑文街景的全部底片,然后根据客户需要放大成不同尺寸的照片,没想到市场效果不好,最近接手了一个咖啡店。我专门走访过他的咖啡店,店面很大,地理位置也很好,就在市政厅的后面。比起其他几个老板的咖啡店,他的咖啡要逊色多了,进店后的感觉,咖啡气氛不够,咖啡店如果没有醇香四溢是很难吸引路过的客人,这有点印证了中国古人的老话:酒香不怕巷子深。小伙子说咖啡是专业烘焙供货商提供的,本人没有技术要求,所以小伙子说,开店半年了,还没有见到盈利。不过他的档案街景照片倒引起我的兴趣,如今很多人都想“淘宝”发财,我觉得还不如定期定点拍自己所在城市的街道,技术含量不会很高,一百年后一定会卖个好价钱。
在美国咖啡嗜客的引导下,多年来我一直光顾一个纽黑文最小的咖啡店,我初去的时候,只有两张小桌,客人无法久留,经过政府同意三次往街面扩延,现在也不过八个小桌。咖啡店的名称叫“Lu Lu”,开始的几年我以为是汉语拼音的谐音,女老板可能有些中国背景。再进一步了解,Lu Lu是英文“Lucy”的双谐音,就是女老板的名字,我第一次见到英文也有这样用双谐音的。当然,Lu Lu咖啡也是该店的“镇店之宝”,是多种产地的咖啡再加上不同烘焙咖啡的混合,劲儿非常大,我每次去,只喝一小杯,立马有清醒的感觉。据说,女老板自己不烘焙咖啡,委托专业厂,但她要提出非常严格的技术要求。
小咖啡店的正面墙上像美国其它传统咖啡店一样,两块小黑板,上面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小字,左边是甜点种类,右边是各式咖啡。小店的侧面墙上,左手边经常是一组花卉照片,右手边是一组人物照片,一两星期不去,再光顾的时候,会发现换成了一组组新的照片。刚开始欣赏人物照片的时候,会感到陌生,后来发现都是常来咖啡店客人,很多人是与耶鲁有关的艺术家教授。
我在写《人生最美好的那段是过程》一文的时候,专门引用了一句胡小妹最喜欢的格言,是通过澳大利亚著名小说家米勒笔下人物的嘴说出的:"Nothing in art is ever finished. Everything is always a work-in-progress.",没想到英文work in progress一词最近也出现在小店里,我似乎也感觉到了女老板追求艺术完美的脚步,女老板在不断变换墙上的照片,一张一张变换得更加精美。
看到女老板不断变换的人物照片,多么像胡小妹说的,我们大家都是过客(sojourner)啊。
多年来,只有两张照片一直没有变换过,排在人物照片的最后面。一张是感觉出拍出热气盛着浓浓咖啡的陶瓷杯,另一张是一杯Mocha咖啡,雪白的奶色平面中央点缀着一团意式咖啡,白黑交映。好像在说,是啊,客人们来去匆匆,早晚都会离开,那颗平平淡淡的蓝山心还会继续留在咖啡杯里。
06/04/2009
《全文完》
后记: 发文前我再次看到那位美国女房主,她散发肥胖,我真想停下车来打声招呼,又怕带来太多的岁月伤感,我仍然感谢她当年给了我刷漆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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