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生,我的大哥!
记得在育鸿小学上五年级的时候,一天张燕华老师向同学们宣布,我们班将来一个新同学,岁数比你们大一些,叫张宁生。第二天,他来了,我看着他,高高的个子,穿着柞蚕丝军衣,脸上留着一小块疤。我自幼喜欢和岁数大一点的孩子交朋友,不言而喻,不久我们成了好朋友。
宁生同我们在一起,有点像羊群里的骆驼,他的岁数不是大一点,而是整整大三岁。当时育鸿对教育抓得很严,对所有外地转来的学生,不论父亲官大官小,全部留一级,再加上他生过两年病,可不就要大三岁了。岁数大一点,又从上海来,智力和理解力总会比我们要强许多,不久他的学习成绩在班里开始名列前茅了。他写着一手整齐的钢笔字,特别是他的作文经常被张老师叫起来作范文宣读。人有时候也很怪,小时候好的事大了反而不好,近几年,我有时候收到他的贺年卡,字龙飞凤舞草得不能再草,叫我无法辨认。
我在育鸿是出了名的孩子,虽闹但学习成绩很好,特别是算术,从小到大记忆中考试全部都是一百分,当时我对张老师说我的中学第一志愿是清华附中。最近我同张燕华通电话,她说,要不是文革你应该成了科学家了,当年育鸿给你打了好基础,而且育鸿就送了你一个学生去北京少年宫。我说往事不用再提了,现在写作也是一样,写好了一样成气候。沙永恒校长后来跟我说,有段时间老师和学校想管住我,上算术课不让我进教室,上课时在外边站着,最后考试还是一百分。宁生那时喜欢找我对算术题,我每次都是实实在在告诉他,那时我们两家都有电话,星期六下午成了热线,你来我往电话不停,有时候我高兴了说电话就不挂了。后来他妈妈来电话说不要再打了,当时搞得我很不好意思。
慢慢地我开始了解他们家了,父亲张战戈原是十五师政委,这次调任空军保卫部部长,他有大哥和弟弟妹妹。到目前为止我还没有印象是否进过他们家,每次找宁生都是在外面喊他,有一次他父亲站在凉台上,我老远看过去,那时他的头发已经花白了。我们第一次出游是去了紫竹院公园,他弟弟小三也去了,回来后他父亲用一个135相机照了几张三人抱在一起摔跤的相片,这些照片不知还在不在。
那场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把我们一个个都带进了人生的死胡同,我们这些空军精英的孩子不仅没有察觉,反而一个个开始胡闹起来,上街抄家破四旧我们有份,后来的打砸强也有份,现在回首这些往事,我总是一阵阵揪心地难受。宁生大一点,文采也好,学校里所有大字报都是他执笔,女同学在旁边看着,我羡慕得不得了,想出头也出不了。记得张燕华老师看到我们给她帖的大字报后想不通,坐在教室外面的地上不起来。一九六七年,育鸿小学领导本来想逆势而为,不想停课,我们几个红卫兵一闹,学校干脆顺水推舟停课了。父亲中午下班回来,看到我的几个妹妹都呆在家里不上学,很生气,问是不是我在学校闹的,我说现在要停课闹革命,那次是父亲最后一次管我,他也明白管我也管不住了。
记得我们在育鸿小学里有一个红卫兵组织,还刻印章,由宁生和李强管着,锁在三楼教师办公室的一个抽屉里。有一天,我们在校园的草坪上不知为何事争执起来,宁生和李强打了我几下,我不服气,我说你们等着,以后再收拾你们。我等他们离开学校后,偷偷进了三楼,把办公室的门砸开,手从桌子后面伸进了抽屉,想把那枚红卫兵公章偷走,但章子太大,拿不出来,我用两个指头一掐,把公章前面的橡皮给偷了出来,第二天我溜出了北京同清河中学的几个红卫兵步行长征串连去了。据说宁生李强看到公章还在,但前面的橡皮没了,红卫兵没有公章怎么行,他们暴跳如雷,猜是我的手脚,带着其他几个同学到我家算帐,听人说还在门上帖了大字报。这事后来母亲没有跟我提起过,去的人也没有提起过,就连李强后来跟我一起劳动了一年也没有提起过此事。我想是因为后来我的名声越来越大,大院的孩子开始怕我了,一些过去打过我的大骇子,见了我过来撒腿就跑,最典型的是海军有个叫张平安的,还有一个叫张正乡,后来聚会也不敢来,有时候搞得我还不好意思。后来父亲花了十八块钱赔了门,我到南京后还给宁生写了封道歉信。
可以说同宁生和李强打的那一架对我后来的人生帮助很大,从此我开始走出大院,在大院外面尽交三教九流,认识人多了看得多见得多,当然视野就宽阔多了。在后来几十年中国社会巨大的振荡中,虽经浪尖和低谷,始终踩点,没有被甩出去。而宁生则不同,一直被大院高高的院墙挡住视野。先是父亲被打成三反分子,他去了农场养马,林彪事件后回到北京,等父亲平反后想当兵。张战戈当上政治部副主任后,没想到又得了重病,宁生又不得不担任陪伴,这突如其来的事件对宁生一家又打击不小。还好父亲能做的会尽量为儿子做,在父亲的安排下,宁生当上了空政文工团创作员。一生在父亲的卵翼下,父荣则荣,父损则损,是很难有自己的生活的。
一九七六年我通过陈为民找到了宁生,看到他当上了创作员实在很羡慕,总感到他将来一定是个大腕儿。一九七八年的全国首届高考对全国年轻人是一次重要的翻身机会,我怎么盘算着宁生该进入北大中文系,如果自己考不上,靠父亲在军界的老关系也能上解放军艺术学院文学系。那一年,我们小学同班同学,华建国考上了计算机学院,张东明上了人大哲学系,我进了安徽大学外语系,而宁生则没有消息。在大学学知识只是一个表面现象,更重要的是在拓宽视野,结识一些更深层的社会关系,尤其是那个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七八级。在后来的多年接触中,宁生的涉足一直在变,先是拍起了电视剧《绿茵场上》,接着干起了会议,我唯一的一次进人民大会堂吃毛泽东的厨师做的回锅肉就是宁生安排的。再后来说开始作画了,送了我几幅,还有龙飞凤舞的题字。我在中关村开发最后一个计算机教学项目的时候,宁生说他成了风水大师。
一九九六年,在我最困难的时候,宁生找到我,问我能不能一块做点事儿,拉老哥一把。我说我现在正吃着安徽人卖的肥肉包子,看样子我在国内很难翻身了,只有出走美国。我走了,任翔也走了,实际上去美国就像红军经过千难万苦到了陕北一样,会有另一番天地,而宁生又没有跟上,至少我们能写一本旅美见闻。二零零零年千僖年的时候,宁生写信给我说:很高兴收到我的贺卡,对你在美国几年付出的努力感到敬佩,我虽年长你几岁,但远没有你的勇气,人进中年,能如此拼搏,实属不易了。还附有一首小诗:育鸿同窗恰少年,经磨历难三十载。曾托大鹏捎嘱语,又失音信盼出来。99岁末喜得信,阿涌美士又添彩。现逢盛事共携手,白发聚首奏歌凯。
最近他看到我在K57论坛上大量发表评论和文章,宁生这次真是勇敢地站出来了,他送我一帖:老潘:俺是你哥凌声!一别数年想死俺了,任祥也在大洋彼岸,请一并问候,俺现在是一个电脑盲(只能读你们的大作)等我会操作之后一定奋剑出海在k57兴风作浪一番。“昔日同窗友,而今四海游,举目望天宇,豪情聚神州--沧海剑客。
写到这里,我该亲切地叫声:宁生大哥,你好!
May 15, 2007
后记:文革时我接触宁生的时候,幼小的我看到他打人出手很狠,超过一般红卫兵,当时的瞬间我一辈子没有抹去。宁生后来的路没有走正,自己的婚姻没有处理好,他因为缺钱开始欺骗慕他名家境的善良女人。也许我少年时的感觉是他的真实心底,两年前我回北京同宁生会面的时候,大黑子再三提醒我,老潘,你现在见到的宁生已经不是当年的宁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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