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黑子,我儿时的好伙伴
空军大院是个特殊的大院,在这个特殊的大院里几乎每个调皮活跃的男孩儿都有一个外号,不管他的父亲官儿有多大,而且是从小叫到老,很少有人提出异议。别的大院则不同,长大以后明白自己的外号不好听,有了自尊心,就不愿意别人再叫了。
军博有个孩子叫黄小兵,外号叫黄傻子,他从小就喜欢到大院来玩。一九七三年我第一次当兵后回到大院,好像是在乔京成家见到了他,我说,黄傻子,听说你也当兵了。黄小兵一听“傻子”二字就皱起眉头:潘涌,我有名,叫小兵,以后不要再叫我傻子了,我忙说对不起,才把这事儿给趟过去。不少发小也给我起过外号,不知怎的,总也成不了气候,没人再叫了。
我七岁到北京时好像就认识大黑子,那时我们住在北锣鼓巷,也就是现在的空后大院。大黑子从小肌肉发达,特别是前面两块胸肌,给人以威武凶猛的感觉,而且他的个子长得比同龄孩子高,所以不论到哪,别的孩子远远望见,一般是扭头就跑。当时还有一个大孩子叫魏京生,我到北京初来驾到,最先认识的就是这两个大孩子。这两个大哥哥都聪明智慧过人,我儿时有个感觉,魏京生喜欢玩心智,大黑子玩的是仗义,我猜测可能魏京生学习成绩要好些,大黑子差些,这点从魏京生初中上的是人大付,大黑子上的是玉渊潭就可看出。七岁是模仿的年龄,我有很长一段时间同他们形影不离,可能对我后来的性格影响不小,这叫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一九六二年空军西郊大院建成,各大部除后勤部外全部移师西郊。魏京生的父亲因和空军司令刘亚楼顶过嘴,被处理转业地方,从此我就再也没有见过魏京生了,但我和大黑子一直相好如故。每逢寒暑假,大黑子从育鹏回来,我们又开始形影不离。空军大院变大了,大黑子的名声也更大了,当时说大黑子爱打架,实际上是言过其实,大黑子是在路有不平,喜欢拔刀相助。说也奇怪,我和大黑子从小玩到大,还真没看到大黑子打过架,至少他没打过我。我想这可能是大家看到他那特有的两块大胸肌,长长的像猿猴一样的手臂,都见风就是雨,越传越玄乎。
大黑子的父亲是空政干部部副部长,我七岁时就见过。那天我和大黑子正把工地的砖搭成碉堡,假装射击过路的干部,中午他父亲拉黑子回家吃饭,他父亲走过来,是个上校,脸黑黑的。大黑子的真名叫王冀豫,我猜测他父母一个是河北人,一个是河南人。在大院时,他的父母一直对我很好,我到黑子家玩,常常是推门就进,父母没有一次拒绝过。记得有一次,赶上他母亲劝黑子吃饺子,还让我吃了几个。他母亲包的是小饺子,我母亲喜欢包大饺子,那种小饺子我从来没吃过,所以印象很深。大黑子还有两个妹妹,一个弟弟,大妹妹还是我的小学同学,说也奇怪,我去黑子家这么多次,没有一次撞到他的两个妹妹,现在想来,可能我当时名声不好,她们见我来,早早地藏到其它屋里去了。
大黑子从小就仗义,爱打报不平,有梁山泊好汉的性格,我看最了解他这种性格的应该是他的父母了。他父亲不愧为管理使用干部的专家,看黑子也是入木三分,一九六六年文革的暴风骤雨还未到来之际,父亲未雨绸缪,把黑子送到东北农场养马去了。这也许是一种历史的巧合,要不然红卫兵的打砸抢史该改写了,王朔的大院文学的聚焦点绝对不会在“小混蛋”身上,而是一定会聚在大黑子身上。父母的这种担心并不是多余,后来大黑子还是在政治上翻了车,一九七一年他因反林立果被部队抓了典型,开除军籍复员回家,那时他父亲已调到济空,从此想再打听大黑子很难了。
后来的二十多年我对大黑子干些啥一直一无所知。只听说大黑子在北京稻香湖开了个跑马场,我曾经顺路找过一次,真有个马场,有一定的规模,好像都是临时建筑,那天大黑子不在,不过他的伙计对我很不错,要开可乐给我喝,我忙说不必破费了。真正见到大黑子是在宁生组织的政治部孩子聚会上,那是一九九四年的一个冬天,一个政治部的孩子慷慨解囊,请大家在公主坟的一个餐厅吃饭,宁生对我一直很好,本来不该我去,还是安排我去了。那次我见到大黑子,第一个感觉是变得文质彬彬,而且是个饱读过诗书的人,已没有那种记忆中的野性。大黑子见了我第一句话就说,魏京生放出来了,最近到马场看过他,还一直问潘涌在干什么。我听后很惊讶,又有点受宠若惊,魏京生那时已成为世界级的名人了,成了中国能否举办奥运会的马前卒,这么多年了还记得我。我爱看中央电视台的《动物世界》节目,也爱听赵忠祥的解说,有一次看到大黑子和赵忠祥在侃马,他如数家珍地谈马,把赵忠祥侃成了配角,我立刻感觉到大黑子已不是原来的大黑子了。
我来美国多年后,亲身体验美国的民主理念,决定以历史见证人的身份实写空军的二次文革和后文革,来填补这段文献上的历史空白。在王卫东的安排下,我同大黑子通了电话,没想到他的思想比我还前卫,看样子这些年他是实实在在读了不少书。我们寒暄几句后他直入正题,他说谈民主必要谈法国革命,谈雅各宾党,谈英国革命必要谈到司法独立和威廉一世门前的磨房,民主就是让人说,听人说,观点虽冰炭不同,但仍可坐在一起,说着说着,他朗诵起了诗歌。我听着听着,心中翻起了浪,大黑子,您可真是个人物。
他说空军确实有二次文革和后文革,特别是后文革,邓小平要付历史的责任,他容忍文革中被打倒又翻身的干部随意清算,乱害无辜。他说这些翻身干部搞派性整顿,公报私仇,这些被整的干部家属和子女不是被整了一两年,而是被整了几十年。他举了一个我从来没有听说过,听过让我寒心碎心断肠又夜不能寐的例子。梁璞有个小儿子叫赖猫子,一九七七年高考考了三百四十分,张廷发听说后派人到高招办阻止大学录取;一九七八年全国首届高考,赖猫子又考了三百八十分,张廷发再次派人到高招办阻止录取。北京高招办的负责人对空军说,明年要是赖猫子考过四百分,我们招生办想挡也挡不住了。赖猫子后来一气之下在前门外练起了摊。
我大妹妹潘晔高考可能也受到一些空军政策的牵连,但这事有待最后证实。大妹妹一九七九年高考英语成绩是九十八点五分,招生办始终扣着名单不发。北二外招生的老师正好是我的战友潘斯哲的妹妹王斯力,她偶尔在高分栏里看到我妹妹的名字,这么高分还没有学校录取而感到奇怪,认定是潘涌的妹妹,坚决提出录取。王斯力后来告诉我是她坚决录取我妹妹,不过几十年来我一直没有相信,认为不太可能。今天走笔赖猫子,我又突然想起大妹妹当年考学的事,如果事实真是如此,那么张廷发确实是罄竹难书了。
梁璞是空军第一任作战部部长,后来升任空军参谋长,是个业务型干部,我看过他为我父亲改过的发言稿,改得非常认真,连标点符号都不放过。按常理说他与林彪事件没有太多的联系,即使有也是工作联系。林彪事件后,中央仍委任他为空军五人领导成员,为稳定空军作出过贡献。为什么一九七五年以后开始遭张廷发莫须有横整呢,我想就是文革初期没有明显表态支持或站在张廷发一边,或是张廷发挨斗时没有表示同情。
大黑子从小就喜欢打报不平,现在又同情弱者民主直言,从小到大都保持这样,难阿!
后记:我文中说的那次大黑子政治上翻了车是不好意思直写。大黑子后来自己写明了历史,他从东北回来后,又参加了红卫兵最后的武斗,打死过一个北京粮食学校的学生,他对少年的恶事一生忏悔。我两年前见过大黑子,问他见过死者的亲属吗,他说,见过,死者的亲属不会原谅他。下图戴狐皮帽的是大黑子,那双皮鞋的故事看《赢赢的小皮鞋》。上图穿短裤那个是刘锦航,不显老,他念念不忘我偷拆了他家半导体收音机晶体管 拉上窗帘自己研究。他爸在山东抗日的时候变卖全部家产武装了八路军一个团,他说这事放到现在绝对不会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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