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虧地球上有個美國《六》世界盃和十四級
我從一九七零年五月起開始注意世界盃,這麼多年過去了,誰也沒有想到,足球世界仍然如此光彩,更加激情四射。可能地域和通訊手段不同,那時見不到女性愛足球看足球。大概是在一九七三年九月,我回到闊別已久的北京探父母十五天,儘管還為入黨提干一事而憂慮,我足球情未了,仍想着北京工體長木條沒有靠背的看台,買票看足球了。
工體球票一律是一張三毛錢,大家喜歡買球門附近的球票,可能是為了看進球方便。那年我二十歲,母親仍舊關心我的身體,臨去之前,讓我帶上她手縫的一個棉坐墊。那年頭,還是北京好,只有北京才能看到國際足球比賽,而且當時所謂的“國際比賽”是一些友好國家二三流球隊甚至青少年隊來華表演賽,而中國出場方多數是國家隊,還有國家二隊或稱國家青年隊。我看的那場是智利國家青年隊與中國隊比賽,智利出場的都是些我現在在美國見到過的高中生一類小伙子。
工體球場的綠草坪一直保持很好,國家形象,就連球門前方的草坪也見不到被守門員踩傷的痕跡。藍天,綠地,黑白皮球,黑釘子鞋,球員紅白相間的球襪,鮮艷的隊服和他們古銅色的皮膚,在我面前眼花繚亂,就像如今在看高清晰度的彩色世界盃。不過那時球場很靜,因為絕大多數座位空着。那天巧了,與我連票的是一位北京大姐,披着一件工裝外衣,看了一會兒球,我們倆交談起來。她說每次比賽中國隊都想贏,也想猛灌,可是上面不讓,連比分幾比幾都有規定,友誼第一,比賽第二,那天是個一比一,中國隊射門都是歪的。
中共建政在北京立都以後,北京市中心的幾個區手術不大,西部大致劃為新軍事區建設,東部則為新工廠建設區,幾乎大小各類工廠全部建在東部,所以起名露天比賽場為工人體育場,有頂的也稱為工人體育館,實在名正言順。我前面談到的那位北京大姐,從着工裝看,她生活在北京東區。我那天極有可能還穿着兩個口袋的空軍士兵服,如果因當兵多年還沒有入黨提干,回北京不再好意思穿士兵服,那天也應該是白襯衣藍軍褲腳蹬解放膠鞋,夏天穿這口行頭走在北京大街小巷裡特別像便衣警察,沒人敢招你惹你。我的球票消息來源是兩分錢一張的《北京晚報》。從當時的生活水平看,北京工人階級的收入最低,新蓋的廠區住房最擁擠,大多是一家老小擠在一間大房裡,樓道為公共廚房,多家共用一個廁所,廁所內再分男女茅坑。那時女性出現在看台上還有一種可能是生活環境所逼,坐在高高的看台上,讓夏日的晚風一吹,實在舒服。
有一件小事應該記錄下來。一九八一年我再次回到北京,新的煩惱是找個北京的女朋友,但那時家已不在北京,煩惱之餘我還是要到工人體育場看足球,雖然那時還不太感覺足球是希望。我住在鼓樓西大街一號,一天下午我騎車去了工人體育場,球票仍是三毛錢一張,我突然心血來潮,為何不一次買十張,五毛錢賣掉九張。我買了票,左等右等不見買主,離開場只有一小時了,我心裡開始起毛,想退票,售票口不給退。我想起了正在地安門派出所值班的小豆子到他那兒問問該怎麼辦?
小豆子正在派出所值班,全身行頭與我一樣,白襯衣,藍布褲,不同的是,腳蹬一雙當時風靡北京男女都穿的燈芯絨懶漢鞋。小豆子聽我這麼一說,連忙解釋:潘涌啊潘涌,在北京哪有這麼做黃牛的,想掙錢的黃牛都是等那些買多了票急着退票的人,兩毛錢買進,然後兩毛五賣出,今個你是死定了,兩毛錢拋出算了,改天我帶你蹭個飯館,這不錢又回來了。我又回到工體大門口,看到一個倒票的,全部甩給了他。那天我實在沒有心思看球,吃了啞巴虧還不能嚷嚷,哪有大學生軍隊幹部在北京倒票的。我還是注意到了一點:那時北京已有電視轉播,不過進工體看球就無法聽宋世雄的現場解說,許多人帶一個耳塞小半導體,邊看邊聽解說也是挺自在的。
我對工人體育場塗灰漆的木條看台印象很深,當時施工的方法是在水泥檯面上釘上幾排木條方便觀眾入座,出了北京我所經過的城市部隊的球場露天看台一律都是簡易的水泥台子,坐久了有不舒服的感覺。所以我媽見我要去看球每次都囑咐我帶個棉墊,我說,不用了,工體的看台是木條的。我經歷過人生的風風雨雨,包括酷愛踢足球,每時每刻我想的是如何保護自己,我至今腰不疼腿不酸,我也觀察過許多同齡人,不少人問題很大。
我對最後一次坐工體的木條看台仍然印象很深。那是在上世紀八十年代中期,中國人已開始了對足球狂熱。我已回北京定居,成了家,妻子的弟弟是工體治安民警,經常有贈券,我近水樓台先得月了。那場球是中國國家隊退休老隊員與香港藝人聯隊表演賽,香港著名男星輪番上場活動腿骨,一大批女星整整齊齊地坐在備份隊員席上當啦啦隊,只有梅艷芳站起領啦,氣場十分壯觀。與世界足球大國賽場看台相比,工體的看台顯得特別遙遠,中間加了一片田徑跑道,過去只看黑白皮球和運動員跑動,看不看清臉面顯得不重要,如今場上是萬人迷的大牌歌星影星,看不清臉面只會着急上火。我暗暗下決心,今後一旦有出國機會,先買一架大鏡頭帶長焦的照相機,再買一個高倍望遠鏡,再進工人體育場,看人看球都不用着急了,而且兩旁的觀眾還會欣賞我的全副武裝。那天中場休息時,梅艷芳登台激情獻歌一首,自己唱得如醉如痴。沒過幾年傳來她去世的消息。
我寫作喜歡星星點點,那麼這篇文章的星星點點是女球迷北京大姐和歌星梅艷芳,聯繫她們的紐帶是北京工人體育場的木條看台。在過去北京市民生活拮据或家裡只有黑白電視機的年代,北京出現了女球迷,而女球迷更多地出現,是彩電傳播技術逼真化大發展以後的事。現在出現在屏幕上的球員個個都是光彩奪目的激情帥哥,各年齡層女性的真正看點,我年輕時看到的外國球員都是胡茬滿臉頭披長發“飛毛鬼子”,有時我都接受不了,別說眾多女性了。再有,足球運動員,不像籃球隊員巨高,也不像肌肉發達的體操舉重運動員巨矮,絕大多數個頭居中,體型超級勻稱健美達到男性至極,極易給女性帶來現實幻覺:我們家男人或我見過的男人怎麼那個樣?我上小學的時候張燕華老師批評成績差的學生常用的一句話是:四肢發達,頭腦簡單,隱喻運動員,現在這句話不會再按在足球球星身上。
我多年觀賞世界盃,能看上是前提,黑白電視,彩電,大屏幕,我都不太在乎,上一屆我試行了逛酒吧,感覺不錯,只是不買酒只喝冰水給小費常引來酒吧老闆不快。這次我大刀闊斧一如既往,常常是最貴的啤酒加冰水,見老闆來了,我會指一指台上的啤酒。用我手中的Ipad, 我時不時把照片發到我可愛的大學群和小學育鴻群上。寧生是我童年和少年時段的歷史見證人,他見我如此酷愛看世界盃,把我引薦到空軍世界盃閒聊群。同寧生大哥在一起,我感到前所未有的親切,好像又回到童年時代。世界盃巴西首賽開始後,看到巴西帥哥們入場,我產生了幻覺,我問寧生大哥:當年空軍大院在營建飯堂開批鬥大會的的時候,你在裡面坐着,看到我出場上台的時候,臉上是個什麼表情,是抬着頭呢還是低着頭?寧生思考片刻,上心地寫了一段:關鍵是你小子登場與眾不同,嘴角提着笑似冷笑,眼球又左右巡視似在找熟人。對了,還特那麼好像自言自語什麼!反正就是你潘駝背兒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當時太自我了,我沒有察覺到群里還有許多等待激情奔放的男女球迷,不少在屏幕上找來找去,想快速找到自己的偶像,在杯賽結束的時候,好當上鐵杆鐵粉。一位紅軍大姐開腔了:潘涌,這裡是世界盃閒聊群,其它的事換個地方再聊。我忙說按錯鍵了,後來我注意到這位大姐,她說,一九九零年有次下半夜回到旅館,打開電視看到世界盃彩色屏幕,從此看球一發不可收拾。
看世界盃,除了起鬨架秧子,下碼子賭博,找偶像,找情郎,還有一個更頂級的欣賞,既“世界盃與我歲連歲”。一九七八年我在浙江衢縣二十九師夏天的一個晚上,在電視機屏幕上看到馬拉多納披着國旗狂奔,幾天后給我帶來了好運,讓我在那屆難忘的高考中大勝。這屆世界盃我希望巴西隊贏,想着巴西有很多苦孩子想翻身,誰想到,被德國隊打成七比一大敗,我即刻想到我當年來美國的時候就是現在巴西的大敗。那年,我欲哭無淚,等待,焦急,盼望,希望這個美麗的國土給我帶來新的好運。我的小學同學華建國也有當年高考難忘的經歷,看看他寫的球評,句句離不開學習和考試:
德國隊告訴我們,班級里沒有一個學霸,只要人人要強不當學渣,班級就會學年第一!
巴西隊告訴我們,就算高考考場設在你家,你也可能考得一塌糊塗。
西班牙隊告訴我們,即使你是高考狀元,復讀一年也不一定上一本。
哥倫比亞隊告訴我們,要堅持不懈,最後幾分鐘做對的題可能是你能否上一本的關鍵。
中國隊告訴我們,不好好學習的人連參加高考的機會都沒有。
在Ipad的小學群上,我眼看着女同學宋京景被當今帥哥球員火噴浪打,歲月擋不住,不到一個月成了鐵杆德粉。她先笑問華建國當年讀的是一本還是二本,接着以清華獨特理性寫下感性球評,心情與思考,我抄錄如下,作為本文上半篇的結束:
最後的角逐
世界盃結局勘稱完美,兩場歐美大戰讓球迷大飽眼福,連賭球公司都大跌眼鏡!成王敗寇將成為歷史史詩,大力神杯歸屬已不重要!為看世界盃,我們吶喊乾杯,悲喜哭泣,神經大條!渡過多少不眠之夜,送走黑暗迎來曙光!作為德粉,又遠赴柏林感受異國濃郁繽紛的世界盃風情!
我愛你!世界盃!理性上一如既往支持德軍團,那是一支所向披靡,勢不可擋,戰無不勝的文明之師!感性上崇尚偏向阿根廷隊!這是桑巴足球舞蹈的故鄉,梅西似巴蒂具有領袖風範,陽光男孩兒且熟男兒心中第一男神!誰成誰敗就像愛人和情人,糾結,矛盾,難以取捨,難解風情!
世界盃是勇敢者的遊戲,是男兒血性的釋放!場上碰撞激情四射,精彩紛呈,美妙絕倫,刺激過癮!場下又是男兒淚水一片溫情脈脈!尊重理解撫慰兄弟相伴相擁!這是人類偉大人性的精髓!表演生命的精彩!感動文明的飛躍!彰顯陽剛的光芒!
世界盃真好!青春和你同在,浪漫與你永存。像父輩在藍天自由翱翔勇敢依舊!似兄長在草原策馬馳騁雄偉依然!世界盃情未了!在無眠歡呼沸騰的決戰之夜,為心中的男神,為尊嚴之榮譽,為個性的張揚!酣暢一回,瀟灑一把!心中再驛動!激情再燃燒!盡情吶喊人類的解放!博愛的力量!未來的希望!這正是世界盃的無限魅力!永恆的魅力!
世界盃,我愛你!
世界盃,情未了!
京景寫於世界盃決戰前夜
《未完》
07/24/20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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