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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维10周年有奖征文  
庆祝万维读者网创建10周年(1998、4、17~2008、4、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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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维10周年有奖征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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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维征文】留学众生相
   

作者:淡薄天涯

 

做穷留学生的时候,没什么钱,但绝对能吃饱穿暖,因此还是有快乐的,人的快乐,吃的快乐,玩的快乐,无穷无尽。

 

我们实验室在最鼎盛时期,有二十几个人,来自五洲四海, 为了一个共同的生存目标走到一起来。芸芸众生,语言形体心态各异,趣味盎然。 有留着大胡子每天祈祷五次的沙特阿里,皮肤黝黑,眼睛贼亮的小印度,勤奋拘谨的待嫁日本助理教授,金发飘逸,高傲的美国女博士后,忽胖忽瘦的加拿大女秘书,信仰共产主义的牙买加黑人,高高瘦瘦, 冷眼观察控制我们的英国主技术员。。。。。。。。

 

年代褪去了,他们的喜怒笑骂却没有褪去。

 

 

1)穷也留学,富也留学 - 沙特阿里

 

阿里来自富有的石油国,沙特阿拉伯。 他脸色极白,配上一脸浓黑茂密的大胡子,和一头同样浓黑茂密的头发,很象911 后在媒体上出镜率极高的某知名人士。 他是我们实验室里最钱包最鼓的学生,沙特的学生都由国家负担。 每月国家付的费用相当于当时一个助理教授的钱。国家还配备公寓和车,并且,很重要的是,还带家属,国家按人头再另付费用。 沙特政府安排阿里每年夏季休假,因此不管教授同意与否,如何抗议,阿里在每年的暑假期间是一定要消失几个月的。 沙特政府并不给学生规定读学位的期限,所以阿里也从来不用为赶时间而倍受压力。

 

阿里人和善平稳,彬彬有礼, 说话慢悠悠的。 他刚来时着实让我吃了几次惊。 我们有个小仪器室, 我有次进去忽然发现阿里头朝下尾朝上面壁跪在地上,我吓了一跳,差点踩着他。 仔细一看,他并不是跌倒,而是闭着眼睛,口中念念有词。 我赶紧轻手轻脚绕过他出去了。 此后发现这种举动每天可出现几次, 才知道是他在例行祈祷。 我在国内也有回民的同学和邻居,从来没见过他们祈祷。

 

实验室的男士们有时会讲一些隐喻或公开的有色笑话,阿里既不讲,也不听。 阿里的英文在我听来相当不错, 可有次大家出去吃饭,在他点了菜后,那侍者居然弯下腰, 非常有礼貌地问:Do you speak English?  我们都替阿里不忿儿, 一起叫: 他说的就是 English!

 

阿里是有老婆的,只有一个。 关于老婆,他告诉我们,首先,老婆最重要的素质不是美丽,娶老婆可不能娶太美丽的, 其次,一个男人,必须是一家的绝对之主。 由于习俗,他的老婆是不能引荐给大家的,我们心目中那老婆一定是个很丑但很温柔的带着面纱的沙特女子。

 

一日, 实验室有人在超市看见了阿里和他老婆, 老婆包着头巾,没戴面纱,年轻而美丽异常, 阿里在她的指挥下,唯唯喏喏,推着车,从架上拿取由他老婆指定的补充物资。

 

阿里在国家的养育下,慢慢享受着读书的乐趣,我走的时候,他还在悠然地读着。

 

2. 三个 印度

 

实验室有三个印度人,为了区分,我的上海师兄Q把他们按年龄资历及体积分成了大中小三号。

 

A .大印度

 

大印度是助理教授,盛名之下,其实很符, 有个奇大的肚子。 他没有独立的研究经费,只好多年委屈地在我们老板手下工作,每年出几篇不能算一流的文章。

 

熟了以后,大印度给我的告别礼经常是紧紧拥抱。 我很不适应,他大肚子的好处此时便显露出来,可作为我保持距离的屏障。

 

B. 中印度

 

中印度的出身属于印度的贱民,在印度是社会地位最低下的群体, 这也造就了他为贫苦大众奋斗的精神和意识。 他是技术员,单身,秃顶, 虽然我当时曾费尽心思给他找国内流行的101 秃发水, 但他的头始终秃着。 我们安慰他: 男人秃头很性感。我给他瞎号过脉, 煞有其事地告诉他: 脉象肾虚, 他不解,我只好又给他解释了肾在中医理论里的几项功能。 他很紧张,生怕自己的肾真出了什么问题。 过了几天,他郑重地告诉我, 他前一天晚上测试了他的肾脏,功能极佳,一点问题都没有, 我只好讪讪地拉开话题。

 

中印度的兴趣在演戏,不但演,还编,并且把我们这些他认为能派上用场的学生都在他的戏里安插角色。 他是个马列主义者,编的戏剧都很革命,抨击加拿大资本主义政府,为底层人物伸张正义。

 

我参加过的他做编剧和主演的一出戏, 是描写各国难民经历千辛万苦偷渡到加拿大,又在加拿大受到百般不公正的待遇的,一出类似半哑剧的舞台剧。 我在戏里演一个越南难民,记得有爬铁丝网,卧倒躲机枪之类的场景。通场我只用说一句话,他对我的要求是,说什么都行,只要台下听不懂。 别的语言咱也不会,我就随便说了一句中文。

 

中印度找过各式各色的女朋友,但都维持不长久,终于回印度找到了一个和 他有共同理想和奋斗目标并出身于同一阶层的女性,虽然并不年轻,也不漂亮,但两人琴瑟和谐,生活很幸福。

 

C. 小印度

 

小印度是三个印度最年轻也最精干的一个,由于同为学生,我和他打交道的机会也最多。 小印度出身于印度最高种姓: 婆罗门, 他为此很自豪,是他告诉我们其他两个印度的种姓的: 中印度的贱民和大印度的吠舍。

 

黑黝黝的脸,留着一撇小胡子,眼睛滴溜溜的,放着贼光, 行动敏捷,言语伶俐,发音咕噜咕噜的,嘴里好像含着个枣儿, 见面的问候语是: What’s happening, ma’am? 

 

小印度聪明异常,幽默调皮。 他尤其在语言上有过人的天赋,可以飞快地把一般人很难发的中文音发准, 并很快成句, 对四声的掌握也是实验室其他人所不可同日而语的。相比之下,我学印度语的水平就差太远了。 他迅速掌握了几句他认为重要而又用的中文, 并火速学以致用。

 

我和几个外系的中国同学晒着太阳, 翘着腿聊大天儿时,他从旁经过,我看他面带诡秘的笑容,眼睛贼亮亮的,还没来得及打招呼,他抢先冲着我们这堆人大叫:我! 爱! 你! 好个小印度,字正腔圆。 大家都有点楞,缩头缩脑搞不清这家伙是干什么的。我一看这局势,当即决定沉默便是金。小印度满面笑容,闪着眼睛,翘着小胡子,得意洋洋地从我们面前行着注目礼走过去了。

 

他和上海师兄Q的关系非常好,按中国习惯,管Q师兄叫 Q 哥, 管我叫Y妹。 我当然抗议,告诉他,第一,我比他大,不可以用妹的称呼,第二,这种哥哥妹妹的叫法,只限于情人之间。 小印度晃晃他黝黑的脑袋,觉得就是这样才有趣。

 

我那时会尽量抽出时间聊天,一是练习英文,二是聊天有趣。 小印度是我经常聊天的对象。 那时英文很烂,我想一般人和我聊天实在是助人为乐的一种施与,所以我要有眼力价地找人方便的时候下嘴。小印度脾气好,又喜爱闲扯,英文虽然咕噜咕噜地,但词汇和语法在我们那样一个大杂烩的实验室,当属上乘,所以他经常被我抓住。

 

学生时间很有伸缩,闲时都很喜欢扎堆聊天。 谁做好了一个项目,或考完了一门试, 就开始削尖脑袋找人聊天。 小印度闲下来,也会来找我聊天,他会 用中文开场: 你的眼睛好漂亮。 如果我还在准备考试,我会告诉他,快集中精力做你的实验去, 我忙着呢。他会夸张地说: 当我看到你美丽的眼睛时, 我怎能集中精力呢。 我便告诉他: 如果你不能集中(concentrate,科技上也译浓缩) , 那么你就稀释吧(dilute.

 

小印度虽然聪明异常,可他的聪明才智在各种考试上发挥得却其糟无比。 系里的博士资格考试,是八个教授, 八个专业,分坐四室,博士生 列队按顺序走门串户,挨个回答问题,每个教授 20 25 分钟。 每年考一次,考不过再来,最多可考三次。 小印度不知为什么, 就是通不过,连考两次都败走麦城, 我们教授的脸都气歪了。最后大家都要毕业了,小印度还在苦苦准备资格考试, 最后一次终于通过。大家都替他松了一口气,你总不希望有人毕不了业吧。 虽然有人密报是教授们高抬贵手,但通过了就是 通过了,管他谁说什么呢。

 

小印度有一个非常美丽的女朋友,白白的,神态高贵,衣着华丽,脸上还有颗美人痣。 由于小印度长期在加拿大,而她在印度,两人慢慢就淡漠了。 小印度后来和实验室里一个法国来的博士后同居了两年,博士后很希望嫁给他,但他无情也罢,滥情也罢,文化差异也罢,就是不肯娶痴心的法国博士后,最终还是由家里在印度找了门当户对的一个医生,与之结婚。 前几年我又和师兄Q一起看望了小印度, 他在美国加州做研究,太太开业,有两个伶俐而可爱的儿子。

 

岁月不饶人,小印度已经不再是昔日我记忆中的那个小印度了,风采不再,灵性不再,不再是那个玩笑诙谐满脸放光, 咕噜咕噜讲着怪话的捣蛋鬼了。

 

3)日出之国的子民

 

我们实验室前前后后曾有过几个日本人, 不论男女,都具有勤奋温和低调的通性,但人为单体,自然也各有特色。

 

A.   西谷

 

西谷在日本女姓中应该是很有成就的,是从日本聘来的助理教授。她皮肤很白很细,头发很浓很黑,五官精致,走路低头碎步,言谈举止很有教养,笑容略有点古怪,似乎不是太自然,当然也许根本是我对日式笑容不太熟悉的缘故。 她衣着头发式样似乎偏于保守,但始终整洁得体, 一丝不乱,一尘不染。 从没见过她放声大笑或高声喧哗,而这在我们那个容纳了各大洲,各大洋,各色人种的乱哄哄的实验室里,是不大容易做到的。

 

西谷年逾40 ,仍小姑独处。 日本在我们印象中是明显的男尊女卑的国家,不知她是否因一心搞研究,耽误了做贤妻良母的机会。

 

她人很认真,慢慢发现和她开不得玩笑。有次上海师兄G和她略开了一个研究上的小玩笑,她认真地生气了,脸色一变,抢白了G一句,甩手走开。 师兄G从此小心翼翼,生怕一不小心又踩触了她哪根神经。

 

她从日本招来了个学生做助手, 那学生十分木纳老实,加班加点地干活, 见了人总是腼腆地笑笑,不说话。 学生走时,我们都对西谷说: 你这学生真卖力啊,一定得给他个好评语! 西谷不以为然,说他只会干活,不会动脑筋。我们也没辙,这日本教授的要求也太高了。

 

西谷在实验室中似乎暗中得罪了什么人。 有天她从冰箱中拿出她保存的实验样品,只听见她一声尖叫,脸色通红,又转为惨白,手里举着装样品的透明塑料袋,里面根本不是什么样品,取而代之的是两只冻得梆梆硬的死老鼠。

 

实验室大大小小的案件不少,这次老板照例召集所有人开会,但死老鼠案始终没破。

 

她后来没在大学里干长,听说是由于违章挪用了什么科研经费。

 

我最后一次见西谷是离开实验室若干年后,在日本东京开会,主持会议的教授是她导师的朋友。 那教授和我谈起她时说,要好好看顾她,因她自己的导师去世了,她没有依靠了。 原来日本还真是一日为师,终生为父, 学生对导师忠诚效力,导师们也当仁不让,视学生将来的出路和前程为己任。 西谷也算幸运了,生在日本,虽丢了加拿大的职位,一辈子都有日本教授看顾着她。

 

B. 伊藤

 

伊藤是外科医生,博士后,面容清秀,看起来年纪轻轻。

 

他一如其他日本人那样谦和有礼,又有几分他特有的天真和可爱。他有一双外科医生灵活的手,工作卖力人又和善,和学生们都处得很好。我们没事就向他了解日本的风土人情。

 

我们几个学生和他熟了,喜欢他的为人,看他人又和善,捣乱的心又上来了。 一天,大家围着他审问:唉, 你结婚了吗? 伊藤的脸一下变得通红,好像憋得说不出话来。太有趣了,难道结婚在日本犯法吗? 看样子是没结婚了, 我们还不甘心,乘胜追击: 那,女朋友总该有了吧? 伊藤刚转白了脸又立刻红上来了,这次反应倒快,卜楞卜楞地摇着头。怎么? 三十几岁了连女朋友都没有? 太不象话了吧!我们摩拳擦掌准备给他介绍了。 谁想,原来他早就有家有小,一个老婆四个孩子,还两男两女呢。 这可让我们开了眼界,居然有这么腼腆的已婚男士。

 

这么有趣的日本外科大夫,我们哪肯放过他,又开始调查他在日本的工作和家庭状况,比如,是不是下班不回家陪老婆, 而是上街与同事朋友喝酒,挣了钱是不是都交给老婆,有没有私人小金库, 每个日本人是不是都有至少一个情人, 在家是不是一人说了算。

 

几个月后,他告诉我们他的老婆孩子快要来了, 我们觉得这是向他灌输文明教育的好机会,严肃地告诫他: 这是加拿大,不是日本,你老婆孩子来了后,你要, 第一, 不许每天再蹲在实验室里加班,必须按时回家陪老婆,当然更不能找人喝酒不回家, 第二,不可以把日本的那套大男子主义带到加拿大,必须平等对待老婆,家里的事基本由她作主, 第三,不可秘密存私房钱,要全数交予老婆。我们会监督你的行为的。

 

好脾气的伊藤,温文尔雅地微笑着,任由我们胡说八道。 不想好景不长,他和老板不知因什么原因起了很大的冲突,没多久就离开了,我们也始终没机会见到他的老婆和孩子。

 

 

 

4 小巴与食品失窃案

 

小巴是巴基斯坦人,一心想上医学院,一时未能如愿,一边做着研究生, 一边继续申请。他脑瓜非常灵活,大学成绩平均 90 分, 据他说医学院没接受他是因教授面谈没通过。 他认为让他栽了的关键问题是, 教授问: 你学医是否为了赚大钱。 他答: 当然不是,我要是一心想赚钱,就在校园里贩卖毒品了。

 

不管怎样,小巴就在我们实验室里做着研究,准备着再二再三地申请医学院。

 

小巴也留着胡子,不过他的胡子和小印度,还有阿里的胡子是不一样的, 没有阿里的那样威严,没有小印度的那样俏皮。 他脸面的颜色也介于小印度和阿里之间, 不黑,也不白。

 

实验室象小巴这样的学生来来往往,实不在少数,以研究生为跳板,准备申请医学院。 小巴之所以让我印象深刻,是由于实验室里发生的“食品失窃事件”。 实验室人员繁杂,事件多多,几年下来也有不少大大小小的失窃事件,大的有几百块钱,小的有围巾帽子等。但这“食品失窃案” 却是历时最久,参与人员最多, 影响最深远, 最具娱乐性的一起盗窃案。

 

实验室里经常丢点小东西不足为道,可能有人拿错了,也可能根本就是象我这样马大哈的人自己放错了地方,当然也不排除有人顺手牵羊,俗话说,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 没人太当回事,可这食品失窃案却与众不同。

 

穷学生们大多自带午餐,存放在指定的食品冰箱里。 我开始时发现好像我拿出来吃的午餐和我想象的数量有一定差别。 比如我认为自己带了一个桔子和一个苹果,中午拿出来时就只有一个苹果,觉得带了一罐酸奶,可袋子里就没有,带了一盒饼干放在柜子里,晚上做实验时遍找不见。由于我经常是糊糊涂涂的,我认为多半是我的记忆有差错,当然感觉出叉儿的几率似乎大了些。

 

慢慢不断有传言到我耳朵里,也都是与午餐遗失有关的, 性质也和我的相同,即,遗失的不是全部而只是部分午餐。 让我确定不是我粗心记错,而确是有人盗窃,是因为饺子。 我很爱吃饺子,可那时吃饺子不太容易,有此我精心数了十个饺子带去,等中午打开盒子,只剩六个了。 自此我发现,这窃贼吃东西是有选择的, 比如他/她爱吃橘子而不爱吃苹果,爱吃果酱,糖果和饼干,爱吃鱼和鸡蛋三明治,不吃火腿和牛肉的,也爱吃饺子。 /她并不扎住一个人死吃,而是全方位的搭配他/她的最佳午餐。每个失窃的人都损失不大,但集中起来,便是分量十足的一份美味午餐。

 

这失窃事件慢慢在实验室公开化了,大家都兴致勃勃,乐此不疲地讨论,可失窃事件还是时有发生。 看来这小偷身手矫健,冰箱就在实验室某屋中间, 眼睁睁地,就没人发现是谁拿的。 到后来,有人成瓶的果酱,成包的饼干都丢过了。

 

小巴也宣布自己丢了各种食品, 还出主意抓窃贼。 当时抓贼的方案各式各样,小巴的方案是,买一块香甜的大蛋糕,在里面放上猛泻药,看谁不断冲出去上厕所,定是此人无疑。

 

不知为什么,怀疑对象渐渐集中到了小巴身上,似乎和某些人查出的时间吻合有关。但没人能证明, 也永远无法证明,所有的失窃都是由一人所为。

 

小巴最后终于上了医学院,我想他一定对“是否想因行医而发财致富” 有了让教授们满意的答复。 食品失窃案始终是个疑案, 但它给大家带来的乐趣远远超出失窃食品本身的价值。

 

5)女王陛下的臣民

 

实验室有两个大英帝国的子民,干干瘦瘦的主技术员和高大英俊的研究生。

 

  1. 主技术员考林

 

一见考林就让我想起著名的福尔摩斯,还有狄更斯笔下冷幽默型的人物,干,瘦,高,脸上无肉,头发浅黄,稀疏, 脸上布满细小的褐斑, 胳膊腿儿在阳光下绒毛密布。他不开车,每天从河对岸坐公车上班,经常身披长风衣,手拿长柄黑雨伞,很符合我想像中典型的英国绅士。

 

考林孤身一人,因与老婆不和,离了婚,独自带着十几岁的儿子。 他没有太多的嗜好,稍抽点烟,略喝点酒,绝不过分。 实验室里男男女女来来往往,也没见他追逐过任何人,男也罢,女也罢。 我们这天南海北大杂烩的实验室,不仅给了他工作,也给了他娱乐。 小印度那明察秋毫的脑袋,就得出一个非常精辟的结论: 考林! 由于我们的存在,他看着我们成功,也看着我们失败,看着我们欢天喜地,也看着我们受苦受难。 所有这些,对于他都是一种非常的享受。

 

考林的技术是相当不错的,如果你不和他作对,他一般不会为难你,在你需要时会给你适当的指导。 他似乎承担了秘密侦探的任务,我们平时开玩笑或认真说的话,做的事,我们在实验室的表现, 出勤等,老板虽然坐在他密封的办公室里,基本不照面,可还是能洞察我们的一切。

 

考林的笑绝不是开怀大笑,只是冷冷地咧咧嘴,脸上多些褶子。 他也会讲笑话,都是些我不大能明白其中意思的笑话, 远不如小印度的笑话通俗易懂, 小印度的笑话我即使不笑,也绝不是因为不好笑,而是因笑话的内容不方便笑。可考林的笑话让我很难抓住,很难共鸣。

 

考林办事一板一眼,认真,有效, 我们都挺服他。 他会召集大家开会,宣布老板对我们十几个人最近的表现, 除了师兄G,都很不满,聚众聊天,夏季员工每周休三天,长周末休四天, 我们这帮学生不经请示,也跟着休过去了,实验室里经常缺三差五的,轮流见不着我们的人影。

 

考林看着我们垂头丧气的样子心里一定窃喜。 我们大家很快就找出了替罪羊, 一致对着师兄G大叫: G 都是你!

 

师兄G是唯一一个始终不受外界干扰,兢兢业业,整天泡在实验室里, 研究成果卓越的学生。我们集体动员师兄G 不要老混在实验室好不好,估计你也拿不了诺贝尔奖,差不多就行了, 想想因为你一个人,老板老对我们不满,你忍心吗?

 

考林这时会出来主持正义,为师兄G撑腰, 然后责令我们适当顾及老板的感受,不要玩得太昏头,多少拿出点成果来, 别让老板过不去。

 

 

  1. 研究生大卫

 

如果考林是古典型的英国绅士,那大卫就应该算现代派的英国君子了。

 

大卫高大英俊,身材一流,神气活现,风度翩翩,穿着得体而时尚,讲一口标准的伦敦音。我和他共用一个办公室, 老是很谦卑地被他纠正我的发音, 印象最深的就是短元音“i 的发音。

 

他在我们这大锅烩的实验室里就象一个名牌混入了一堆杂牌中,一枚钻石混入了一堆玻璃球中,不是锋头太露,就是光芒被遮掩住了,要保持品牌还真不容易。 我们这堆杂牌好像倒无所谓,有机会学标准伦敦音还不好吗? 不过他可能会比较痛苦。

 

大卫不光发音准确,言谈举止也非常得体,用词,用句, 行动都恰到好处。平时各干各的,倒也不觉得, 让杂牌们唯一感到难受的是集体外出吃饭。这种活动经常在考林的安排下,以各种名义举行。 但如果考林某天郑重地通知我们,老板明天不来,那就不需要任何理由,第二天从上午起,便开始扎堆聚伙谈论和筹备午餐, 11点半准时出发,3 点钟准时归来, 酒足饭饱,血液怎进得了脑子,当然一下午都是自由聊天和四处晃悠的时间了。

 

外出吃饭的地点,一般也不是什么名贵饭店餐厅,都是大家能承受的为贫民百姓服务的普通餐馆。  杂牌们都按自己的意愿和习惯吃喝,没任何规矩。大卫在这时也绝不含糊,拿刀, 拿叉,左右手,吃喝的顺序,那是一星半点都不能错的。极为重要的是,他在每隔一个固定的间歇,必定用餐巾轻轻擦两下嘴巴,不管那嘴是否需要擦。我的观察力较差,敏感度也不够,一般只顾自己享受,不太注意旁边人如何消受他们的美食,但其他杂牌告诉我,他们最不能忍受的是大卫喝汤的架势和派头。

 

我一仔细研究,发现杂牌们喝汤的姿势果然应有尽有,但大卫坚决按传统喝汤不走样,左手扶碗,稍稍向外倾斜,右手握汤匙,手心向上,大拇指与食指共同捏住匙柄,其它三指半曲向掌心,汤匙略向下倾斜, 从里向外,从下向上,舀起一小勺汤,送入嘴中, 每两三勺使用餐巾一次。如此重覆, 直到汤碗见底,喝汤正式结束,绝无如杂牌们仰面将剩余汤汁竭尽倒入嘴中的画蛇添足的举动。

 

大卫一直申请医学院,但好像因成绩不理想始终没如愿,他读完硕士就转到美国读博士去了,杂牌们也自此失去了形象,行动和语言的楷模。

 

(6) 红头发路易第三

 

法裔人士有从法国来的,比如小印度的女友凯瑟琳,也有土生土长的本地人,比如路易第三,他是虔诚的天主教徒,每周都去教堂。

 

法兰西这个民族大概历来有钟情于某一个名字的传统,当然也许是他们的心思都花在更浪漫的事情上去了,懒得在名字上下功夫。路易第三的爷爷叫路易, 爸爸叫小路易,他就叫路易第三了, 当然我们还是简称他路易。

 

路易一头红发,满脸小雀斑, 是我们这帮穷学生中少数先富起来的人之一,拥有带游泳池的自己的房子 (小路易造的),自己的公司,自己的老婆,生活水准已提前进入了小康。

 

路易也是一心想上医学院,但他的成绩不理想,从大学起就开始申请,直到博士毕业,英语的学校不行,就申请法语的,还是不能如愿,最后转而申请牙医学院, 终于被录取了。 路易当即告诉我们,将来我们的牙都包在他身上了, 看在老同学的份上,一定会给我们特价优惠。 考林告诫我们:如果你们不想保住你们的牙齿, 就去找路易吧。 中印度说出了大家的心声: 特价优惠?! 他的特价一定比别人的常价还贵。

 

路易说的话经常不兑现,空放大话,没有下文。大卫和其他人曾请他帮忙,他都一口答应,可到时候连人影都不见。事后遭到质问时,理由也都极其荒谬不可信。

 

他的博士论文答辩,把老板的脸都气绿了, 创造了我们实验室最差答辩记录。两个小时的提问时间,他居然没有一个问题能回答上来, 连他自己引用的文献,回答时都驴唇不对马嘴。

 

有段时间刷瓶子的女士辞工了,一时没找到适合的人,老板考虑到学生们生活困难,洗瓶子任务如轮流承当又不会耽误学习和研究, 把刷瓶子交给我们大家,每月一千大家分。这在当时可是个美差,如十个人加入,每十天洗一次瓶子,每月可得一百额外零花钱。

 

 阿里当然不加入, 路易可不甘落后,也加入了照顾贫困学生的洗瓶子。 每轮到路易洗时, 他都事先提醒大家,把难刷的或有特殊试剂的瓶子自己先洗好,省得他麻烦。

 

我们大家一起出去吃饭,路易经常让大家把收据都交给他,他好用来作他公司支出的凭据。

 

我和路易一起上过一门研究生课, 每周一个晚上,文章专题讨论式的,几个教授轮流指导。 由于上课时间跨越了晚餐时段,自然有解决晚饭的需要。 路易一开始就以招集人的身份,积极安排晚餐。 他建议每课吃披萨,大家轮流出钱。 主意不错,大家都没意见。 指导教授当仁不让,首先出了第一课的钱。每节课路易都打电话订披萨,并通知当晚任课教授出钱, 告知轮流坐庄的原则, 教授们都无异议,全心甘情愿付了钱。 教授们轮完了,学生们就自动开始轮,路易在付钱问题上,始终采取先人后己的方针。 终于除了路易,所有的人都轮完了,甚至有的教授还轮了第二遍,课也剩最后一节了,路易建议,为了庆祝课程顺利结束,最后一课改定潜水艇,大家共同分担费用。 一算下来,按人头除不均,因此潜水艇份额费用是有人付7 块,有人付八块,路易毅然加入了7块的行列。 课程胜利结束,路易第三,仅用7 块钱,整整吃了一个学期的披萨。

 

7 我的上海师兄

我有两个上海师兄, 虽没正式磕头拜把子, 但既进了一个门, 虽不敢说生死与共, 但至少也是同甘共苦的同门师兄妹, 更何况还是在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加拿大. 两个师兄一个年纪大些, 一个先拜师投学, 所以始终无法把两人任何一位定为大师兄或二师兄. 就称他们为师兄Q和师兄G.

两个师兄有很多共性, 也有更多的个性. 两人都是上海人, 又都在文革中初中毕业, 上山下乡. 一个去了贵州, 一个去了黑龙江生产建设兵团. 两人都被推荐当了工农兵学员, 又都成了业务骨干, 出国深造.

两个人都是一心为别人着想,宁愿自己吃亏,让你不能不和他们交朋友的人。我和他们一起时,老是多吃多占而少出力。

A. 师兄Q


师兄Q 在我眼中是个带点忧郁感的文学青年. 他的普通话在江浙一带人中算讲得相当好的, 在我刚进师门消灭老楚(老鼠) 时他就不在打击的范围内, 也顺利通过了四是四, 十是十…” 的测试. 当然他的普通话在我这还是在劫难逃: 儿话韵时把儿音和原音分开, 听起来怪怪的. 他曾得意洋洋地告诉我: 我在贵州住院的时候,他们都说我的普通话特别标准。 我斜着眼睛告诉他:知道为什么吗? 因为那是在贵州!不过他的自尊心及自信心好像并没因此受到打击


师兄Q 很爱唱歌, 白天不好意思唱, 我们一起晚上做实验时就唱. 他教我唱会了三月里的小雨”, “ 雪绒花”, “ 五十里路. 他还主编了我们留学生的第一期文学刊物游子吟”, 并逼我献稿. 我脑子空空如也, 什么也写不出来. 可不写在他那是无法蒙混过关的, 只好周末在实验室瞎写了一篇给女儿的诗, 问题是我当时根本女儿在那个国度都没信儿呢。


他和师嫂都很会做饭. 师嫂是个非常要强的人, 上学, 工作样样不肯落后。记得有次受邀到他家吃饭, 我吃饭离不了汤, 就问师嫂晚饭有没有汤, 师嫂说没有足够的碗所以不做汤, 我告诉师嫂, 我一定要喝汤, 会给她带足够的碗去, 请她千万不要有顾虑。


师兄Q有个非常可爱的儿子, 敦厚, 聪明, 白白胖胖, 我从小看他长大, 现在已经是美式橄榄球健将,马上就要做牙科医生了. 小时师兄对他要求很是严格. 有次大家在路上, 可爱的儿子忽然想起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问他爸爸: 爸爸, 要是每人能有三个愿望, 你想要什么呢? 我一听就知道这傻小子栽了,这不是自己往他爸爸坑里扑嘛. 果然师兄Q忿忿地说: 我能有什么愿望? 我就是想让你听话! 我真是替这傻小子不值啊.

我刚来时对实验室研究工作一窍不通, 师兄Q帮了我很多忙. 记得刚来时老板给了一篇文章, 让照着那文章的方法处理某种蛋白. 文章中说:用磷酸缓冲液把某蛋白洗三遍. 我一看就傻了眼: 怎么? 一个蛋白要拿去洗? 怎么洗? 用搓板? 师兄Q及时为我分忧解难, 帮我洗了那蛋白. 诸如此类的事件举不胜举. 师兄Q为人豁达, 和上级, 下级, 同级的关系都很好, 研究也出色。 在我们的朋友圈子里很有人缘和组织能力. 他的语言能力尤其好, 中文英文都顶刮刮。


清楚记得师兄Q论文答辩时的情景. 一身深咖啡色的西服, 精彩对答, 挥洒自如. 我在听众席上由衷地为他骄傲.

如今师兄Q在一家制药公司任高级管理人员, 还兼任中英文杂志报刊的主编,编辑和审稿人,人尽其才.


B
。师兄G

师兄G也是上海人, 但和师兄Q的风格完全不同,他为人很严谨, 说话快,有时还会脸红,做事做研究都极其认真. 师兄G和我几年中一直合用一个办公室,他的办公桌总是收拾得干干净净, 一尘不染。 他整洁的书桌让我常常感到很惭愧,奇怪他怎么能天天保持整洁, 好奇他的抽屉里也是如此吗? 趁他不在时我猛拉开他的抽屉看过几次,里面所有的文件都齐头并脑, 整齐化一, 完全不象我的文件们, 里出外进的.我的桌子在他的旁边, 有时杂乱无章, 有时突击收拾一下. 为了让他不存任何幻想, 我在收拾好桌子时经常告诫他: 请注意, 不要存不切实际的幻想,整齐是暂时的, 而混乱则是永远的.

当年我的导师最兴旺时有十五个研究生,师兄G应该是他最得意的一个。 他不象我们其他学生,没事了就爱扎在一起聊大天。 有次英国技术员给我们大家开会,警告我们收敛一点,说导师对所有学生的表现都不满意, 只除了一个人。 他不用说名字, 我们就一起冲师兄G大叫:G


师兄G在我看来, 天生就是做研究的料, 对研究的热爱和严谨令人不得不钦佩。他在毕业时发表过的论文是我们其他人平均数的两倍还多, 质量也出众。他在研究上也给过我很多指点, 可惜我的研究细胞不发达,建树有限,和他不在一个档次上,因此很有愧于他的指教。

师兄G的名字里有一个F还有一个U 有天他打电话,全实验室的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对方大概是问他的名字怎么拼, 他对着听筒一字一顿地大声说:XXX F U 我们全体笑得差了气儿, 他大瞪着眼睛不知我们傻笑些什么。

由于我随意散漫的作风,和在研究上的低造诣,我一直很心虚地认为,师兄G对我的印象一定不佳。快毕业时才从师嫂处得知,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师兄G只是不善于表达自己而已。 师嫂人极好,虽是上海高干出身,可人平和善良,她老认为师兄G脾气愣,把人都得罪完了。去他家玩时,师嫂可以不辞辛苦,早餐用十几个菜招待我们。大家去玩,她一个人在家做一天的饭,毫无怨言。

有天突然发现师兄G的桌上凌乱不堪, 几年未曾有过的现象,奇怪极了。两天后师兄G很严肃地告诉我:他的论文校外评审教授不通过,要他重新补充些根本不可能的实验。大家都知道这纯粹是和我们导师派系之争的恶果,师兄G不过是个牺牲品。我们都要毕业了, 他还悬着, 真让人揪心。

我毕业后来去了另一个城市, 赶回来参加毕业典礼。 在街上忽然看见师兄G满面春风地快步行走着。 他告诉我, 那个刁难人的教授不幸去世, 换的那个教授对他的论文评价极高, 他顺利通过答辩,和我们一起毕业。 真替他高兴死了。 他在家里举行晚宴招待我们, 我先生特地定了蛋糕, 题词是:柳暗花明。

师兄G现在是某生物技术公司的业务领军人物。 师兄G和师兄Q本属于不同的团伙,后来也成了好朋友,我暗暗把这个功劳算在了自己头上。

和两个师兄师嫂的友情让人想起来就心里充满了温暖。有的朋友象过眼烟云,有的却终生相伴。

在浩瀚的人海中,人和人的相知相遇不是缘分又是什么?

 

 

8)秘书们 -美丽迷人的与不美丽迷人的

 

秘书的形象一般爱让人走极端,或刻板无味,或美丽迷人,我们实验室就两种类型都有过。

 

A.卡罗

 

卡罗是我进实验室后第一个秘书, 加拿大人,小个,5 1寸,特点是体积大小变化很大,而且突然,两三年中在260 160 磅之间猛涨落了三次。 卡罗的脾气和工作效率都让老板很不满意,借个茬儿就让她走人了。

 

B. 美丽迷人的意大利小秘书皮娜

 

卡罗走后,老板开始找寻新秘书, 并严肃地告诉我们他此次找秘书的原则: 一定不要年轻漂亮的,那样只会分散实验室中众多单身男士 (也不排除个别已婚男士) 的注意力。

 

几个月之间,只见形形色色,老老少少,高高矮矮,胖胖瘦瘦,漂亮不漂亮的秘书候选人,频繁进出老板办公室。终于某天,老板宣布:新秘书人选已确定,明天就要上班了。

 

意大利小秘书皮娜,光彩照人地出现在众人面前,20 出头,刚从秘书学校毕业一年,一身秘书时装,深褐色披肩波浪长发,黑眉毛大眼睛,娇俏的鼻子和嘴,又漂亮又迷人。

 

男士们都劲头倍增,调侃的水平空前提高, 实验室的出勤率也大大改善。皮娜人非常随和,友善,忠守职责,热心助人。几年下来,大家都喜欢她,而她在实验室里也并没闹出什么绯闻。

 

皮娜有个男朋友,来过实验室几次, 皮娜对他很痴情。不知是否由于我对皮娜的偏爱, 我总觉得那男朋友配不上皮娜。 这样一个温柔可人的美女,好像应了那句“好花插在那啥上了”. 不过我也明白,爱情是冷暖自知,既然对了眼儿可以”情人眼里出西施“, 当然也得允许”情人眼里出潘安“了,即使那潘安在非情人眼里,矮了些,丑了些,风度差了些。

 

有段时间皮娜情绪低落,寡言少语,原来那冒牌潘安居然和她吹了。 皮娜眼泪吧嚓地告诉我,那冒牌潘安的理由是, 他想要自由。可皮娜绝没有逼迫他立即结婚的企图, 而且皮娜比较保守,也并没有和他同居,整天搅和在一起。皮娜怎么也不明白,他到底想要什么,她哪点限制他的自由了。 我很同情皮娜, 我算看透了这潘安,纯属是狼要吃小羊, 随便找个理由都行。

 

爱情是不能勉强的,我只好劝皮娜, 天涯何处无芳草 (直译,世上男人多的是),可皮娜说,她只爱那冒牌潘安一个人。

 

让我奇怪的是,实验室里那么多未婚待选男士,一拨去了一拨来,都和皮娜关系很好, 但就没人正经追逐过皮娜。我问过个把人,他们说,和皮娜可以做很好的朋友,但就是和她不来电。

 

几年下来,皮娜似乎长大了一点点。 我走的时候,她还是那么漂亮,那么迷人,那么温柔可人,但始终单身一人,也没再听说有其他男友。

 

(9)     马克思主义者 牙买加的伊恩  和资产阶级女郎 意大利的索菲亚

 

伊恩是牙买加人,身上混有五六种基因,黑人,犹太人,中国人,法国人,牙买加土著等。由于其他基因占比重太小,又不太显性,他看起来就是一个地地道道的黑人, 只是他的两枚上门牙中间有条缝, 据说这是牙买加土著的特点。

 

见伊恩的第一面, 他正手持飞镖,不断扎向不远处的靶子,靶子上挂着当时加拿大总理的画像,总理的脸上已经被扎成马蜂窝了。原来伊恩是个激进的社会主义者,或共产主义者, 对加拿大这个贫富不均,资本家当道的国家和领导人极为不满,非常希望改变现状,他在这点上与中印度不谋而合。中印度因此很器重他,在他的舞台剧里,都委派伊恩以重要的,要说很多话的角色。

 

和伊恩聊天才知道,原来他们加拿大人认为自己才是社会主义国家,而中国是共产党国家。要说也有道理,加拿大的全民医疗,一直到高中的义务教育,失业救济,老人儿童贫困家庭的补贴等, 是更体现了社会主义的优越性。

 

伊恩对社会上各种现象及现任领导人都牢骚满腹,很向往到他心目中共产主义的纯净之地,中国,去工作和学习。他是共产党员,每周都去参加党的活动。共产党在加拿大合法存在,人数不多,影响力也不大。

 

我不客气地告诉伊恩,就凭他目前这个状态 (怨气冲天,牢骚满腹,指责政府,在公共场合用飞镖对付国家领导人), 到了中国不出三个月,就得被逮起来,即使不坐牢也得被送去劳改。

 

伊恩天性聪明,成绩出色, 但他的博士却读得最久,这完全是由于资产阶级女郎索菲亚拖了他的后腿儿。

 

索菲亚是意大利的富家小姐,丈夫也有钱,本人原来又是医生,读研究生只是移民过程中的暂时安歇之地。 她习惯了养尊处优,不肯吃苦,研究经验和实验技能又都很不过关,也没有努力拼搏的紧迫感,研究项目久久不见成效。

 

伊恩很快就和索菲亚走得很近,看来,抛开意识形态,一个马克思主义者,一个资产阶级大小姐,还是可以有很多共同语言的。 伊恩平时就很助人为乐,这下索菲亚更把自己课程和研究的重担都放在了伊恩身上。 实验室的人很快都看出,伊恩在索菲亚项目上花的时间,大大超过他自己实验项目的时间。 索菲亚的课后作业,也往往是伊恩帮她完成的。

 

议论越来越多,涉及面也越来越广,传言沸沸扬扬,各种版本的都有, 老板也出面干涉了。 其实两人都是成年男女,如何处理之间的关系,别人完全可以不必说三道四。 但是令老板不能忍受的是,自己付两个人的助研费, 得到的只相当于一个研究生的成果。

 

不管伊恩如何努力,索菲亚的课程和研究还是进展得很不顺利,考试和博士项目评审都玄得差点没过关。

 

我离开时,两人还都在读着。但没人可以永远读书,在研究生院的催促下,索菲亚终于做完了课题,通过了答辩。 伊恩在她后面也做完了课题,通过了答辩,虽然他比索菲亚还先进实验室。

 

小说中,革命者和资产阶级的小姐太太共同谱写了无数可歌可泣的爱情诗篇。原来在现实中,革命者也是会很容易地爱上资产阶级小姐太太的,原因何在呢?

10)老A和小C

 

A和小C一同出现在实验室时, 小印度说: A,你儿子来了?!

 

A和小C都是短期进修人员, A先来,小C后到。 A其实并不太老,小C也不那么年少,可老A看起来老面,不仅是相貌,还有神态,体态和语态。 而小C看起来实在是年少,不仅是个头,还有体形,举动和声音。在老外眼里,小C就象一个不折不扣的teenager

 

A没多久就完成项目回国了, C在实验室里驻扎了一段时间。小C硕士毕业,研究上还是很有一套的。虽然他企图让我和其他人相信,他的浙江普通话才是正宗标准普通话, 我对他还是保持了一贯的友好和尊重, 但不想还是闹出了笑话。

 

一天正忙着实验,接到一个电话,我一听是中国女声,虽不像一般年轻女声那么清脆动听,但低柔温雅,我断定是年事稍高的K大夫,她说在银行有事搞不太清楚,让我帮忙解释一下。 我尊敬地一口一个K大夫,考虑到她是北京人,咱也别错了规矩,小心翼翼地把第二人称都说成“您”。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给了我几次机会,终于忍无可忍,明确指出:我不是K大夫!我奇怪了:那, 您是谁呢? 那头很不满意了: 我是小C!我强咽下一个“啊?!”字,只好连声道歉。

 

真冤枉啊,这能赖我吗? 当你眼前站着小C时,你当然不会把他认成K大夫, 可在电话没有图像的情况下,那还不是凭你的想象了吗? 也怨小C对我太信任,以为每日相处,他不用报姓名我自会听出是谁。 后来我发现,犯同类错误的不止我一人,当然他们都根据自己的想象力,及认识的人群,把小C的声音安在不同女士的头上了。

 

C还闹出了几个笑话。 有天他眉飞色舞地告诉我们:加拿大福利就是好啊,坐公共汽车可真便宜。 我一听就知道有问题, 问他:多少钱? 他说: 两毛五。 原来人家把他当中学生了。 C听了我的解释当然很丧气。 C 还抱怨,加拿大电影院和酒吧都太爱刁难人, 经常无礼地拒绝他入内,多次责令他出示证明,拿着他的ID还要端详盘问半天,他几次气得都想和他们吵架了。

 

C还遇到过一些其他人不是太容易遇到的怪事, 他不太理解。 有次他上街闲逛,一个中年秃顶很亲热地和他搭腔,邀请他一起喝咖啡。 C很高兴有机会了解加拿大人,又盛情难却,就去了。 秃顶挑了一个街角灯光幽暗的小咖啡屋,两人相聊甚欢。 秃顶喝着喝着越坐越近, 最后拉起了小C的手。 C很不舒服,聊性骤然下降,不久就借故离开了,他不解:难道加拿大人都用这种方式表示他们的友善与热忱吗?

 

C后来去了美国,读了博士,研究有成,娶妻生子。估计现在他不会再遇到以上任何一件烦恼了。

 

11)波兰人与德国人

 

国内一个教授曾愤愤地给我讲过他在德国的遭遇,约好与某公司领导会谈,他在车上忽然想起自己在宾馆里用热得快煮鸡蛋,忘了拔插销了。 返车回去拔了插销再赴约,迟到15 分钟。公司领导毫不留情地宣布:后面还有其他约会,由于贵方迟到,会谈时间只有45 分钟了。 教授忿忿然,我们中国人可不是这样对待远道而来的客人的。

 

我欣赏德国人的守时,严谨,做事认真,一丝不苟的态度,也见过几个身材挺拔,眼窝深凹,面容刚毅,淡眉 短发的德国人。

 

A.   波兰人保罗

 

有人说波兰很崇拜德国人,时时事事都以德国风格为楷模。

 

我们实验室的保罗是波兰人,外科医生,在我们实验室做过短期技术员,高高瘦瘦,面容和头发的式样很具喜剧效果。 他是真认真,但不知他认真的模式能否记在德国人的账上,他认真得有时真能让人发疯。

 

保罗负责测试同位素标记后的样品。我的样品根据不同实验的需要,控制样品,对照组,实验组的数量会有不同。 保罗不管每组有多少样品,都一定要把检测瓶摆成一个方阵,不足之处便用空瓶填补, 并用自己设计的符号标记代表不同意义的样品瓶和空瓶子,即使都是空瓶子,不同组的空瓶子符号也不同。我始终弄不明白,空瓶子就是空瓶子,为什么白白浪费很多瓶子,又白白浪费不必要的检测时间。

 

当我拿回检测记录时, 要费很多时间和保罗对他笔记本上的符号。保罗不能忍受大家建议的最简最普通的样品检验标记法,他不能理解,我们怎么可以容忍瓶子的队列如此出外进,做事怎么可以如此杂乱无章。

 

B. 德国人彼得

 

真正的德国后裔彼得,倒一点看不出我心目中德国人的影子了。 他身材庞大,年纪轻轻便拥有一个不断发展的肚子和往上延伸的鬓角。

 

彼得成绩非常好,但他是我们实验室唯一一个被医学院录取,而放弃做医生,专心在研究上发展的人。他一心想当教授,可惜辗转几个回合,终未能如愿。

 

彼得看上去并不风流,可女朋友却有如走马灯,有时髦开放的加拿大新潮女郎,有精致妩媚的欧洲女郎,胖瘦高矮,几年中轮流登场。

 

有天我俩正在办公室里各读各的文献,彼得郑重其事地对我说:我昨天半夜12 点,向一名女士求婚了。我脑子飞速一转,把我能想起来和彼得有瓜葛的女士们都过了一遍,发现我不能立即断定他向哪一位求的婚,疯疯癫癫的那个? 装腔作势的那个? 老来实验室的那个? 我即时的反应就是问: 哪一个?

 

彼得稍稍尴尬了一下,我也觉得这问得不太合适宜。 标准回答该是,立即面露喜色,提高声音: 恭喜你!  可我既然错过了那一刻,彼得只好将就着把对话进行下去。 他向我解释了这未婚妻的情况,原来是我从没见过的一位意大利裔女郎,物理治疗师, 有稳定的工作,彼得和她是在某个朋友聚会上认识的,只有三个月,彼得喜欢她的稳重温柔,所以决定共结连理。

 

我这时终于有机会换了一口气, 换上欣喜的声音说: 恭喜你!彼得正式接受了我的祝贺,随即步出办公室,挨个向大家宣布他订婚了。彼得很快便举行了盛大的婚礼,那些其他各类女郎,也从此不再出现了。

 

好聪明的彼得,我后来见过彼得的太太,果然好,绝对不是美人, 和彼得的某些美女朋友不能比, 但端庄大方,稳重而识大体, 是做太太的极佳人选。

 

彼得终于没能如愿做教授,博士毕业后去某制药公司做研究。 后因一条假造的关键曲线被查获,险些丢了前程。他的上司是那个领域里最著名的权威之一,彼得如在他手中失去了诚信,将来很难继续吃这碗饭了。 说巧不巧,象师兄G一样,那权威居然在查处曲线案还 没结案时去世了, 没人愿意继续追究,此事不了了之。

 

彼得以那权威得道弟子的身份非常悲痛地出现在大小悼念活动中,他的前程也就此保住了,并从此一路攀升。彼得的研究确实做得相当不错,人也许会有一念之差, 他幸运的是有机会再重新证明自己。

 

12)星条旗永不落  -金发苏珊

 

实验室也有过美国人,博士后金发苏珊就是一个。苏珊秀丽,温和,平时并不咄咄逼人,她承认加拿大福利治安都比美国好, 但她还是更热爱她的祖国。她会向我们抱怨美国的弊病和社会问题,但当有人批评美国时,她就挺身出来维护了。 大多数人不喜欢美国老是“老子天下第一” 的傲慢态度,苏珊一脸无辜地说: 我们就是天下第一嘛。我相信,这是她的真心话。

 

苏珊的思维方式和我十分接近,不太擅长复杂的有创意的研究性的思考。她培养的细胞需要换溶液,应该在密封的情况下进行,伊恩等人提出了各种复杂的设想,但都无法实现,最后,一不做二不休,她让我帮她打开瓶盖,用最迅速的手法,把 溶液直接倒出,再盖上瓶盖。 我俩估计,细胞们快速地呼吸一下新鲜空气,机能不会遭受太大损失。

 

苏珊有点落落寡欢,她的丈夫和她关系很冷淡,她的姐夫在没有任何预兆的情况下,突然失踪。 几年后,有人在另一个州看见过他。 苏珊的姐姐因此还诱发了抑郁症。

 

用学生签证去美国是比较麻烦的,移民局官员经常反复提问,甚至刁难。 美国领馆是唯一一个申请签证一定要用他们本国货币,美元付款的。 不少人披星戴月地排到了队,就因只有加元,只好到大街上去换,往往一天就白耽误了,真让人气得牙痒痒

 

苏珊无意中还让我当了一次挡箭牌。 我某次想去美国玩,申请鉴证时那女官员一如既往地问了又问,不外是是否是共产党,有没有犯罪,又不下五六遍问我是不是想到美国找工作。 我那时还真有这个想法,只不过那次去不是为找工作。我按常规一直否认, 她还是问个没完。 我终于受不了了,告诉她: 我就是找工作也不去你们美国, 我要在加拿大找!她奇怪了: 为什么? 我索性豁出去了: 你们美国有什么好? 暴力,抢劫,偷盗,还是加拿大好。 她不高兴了: 谁告诉你的? 我一下想起了苏珊, 索性气气她: 你们美国人! 我们实验室有个博士后说的。 女移民官也和苏珊一样爱国,为了维护美国的威信,也确实坚信自己的国家天下第一,她当即啪啪盖了戳子,把签证扔给我: 那你自己去看看吧!

 

金发苏珊终于和丈夫离了婚,换回了自己的姓。她后来离开了实验室,回到了她的星条旗下。

 

 

终结篇

 

我始终保留着一张当年的照片,全实验室的合影,每个人都在笑着。

 

当年我们什么都没有,可我们年轻,当年我们什么都没有,可我们快乐。照片上的每一个人,都有他/她独特的故事。

 

多少年过去了, 当年从五洲四海聚集到一起的芸芸众生,早己各奔东西,又飘散到世界各个角落。年轻的不再年轻,贫穷的不再贫穷,单身的已经成家,成家的也许已经离散。聚散,聚散,人生就是有聚有散。

 

芸芸众生,众生芸芸,走马观灯。千丝万绪,千言万语,如浮云掠过。

 

 

(此文于3.20 -3.31 在五味连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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