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亏地球上有个美国《十八》篱笆
我有幸来到人世间,不要说父母亲,自己就欢喜得不得了,一双眼睛一直转着。我看外面,思考着,我看人,思考着,我认字看书也思考,眼睛不停,脑子不停。我爱说,实际上很多时候是胡抡八扯,脑子里真正成了钻石的东西,是不会用嘴随随便便送出去的。脑子里钻石多了我自己都觉得是高智商,有时候随便吐几颗,大家都是异样的眼神,真的还是假的?从此我放心了,心里怎么想就怎么说,反正也没人信。
我开始写作的时候,迫不及待地写了一篇《我认识一位师爷》,意思是我没有忘记这位师爷。最近一个网名二十八师子弟的网友找到我,说他就是当时在杭州笕桥机场每天晚上给我送书的那个男孩子,说记得我年轻的时候特别爱学习,送的书名都记不住了,唯一记住的是《少年维特之烦恼》,这个男孩子的爸爸就是我一直记着的师爷。一九七四年是我人生第一个博弈大仗最关键的一年,母亲劝我退下来,我说不行,一定要拼到底,当兵入党提干是我的人生目标,那年我二十一岁。我赢了,说的话后来都是钻石,中队长叶国贵力主我入党,王海来杭州帮我提干,其实让我一生受益最大的是那位师爷赵科长,他现在的岁数应该七十多奔八十了。
当时我练的是“忍功”,不能急也不能燥,我的前后左右被中国朴实的农民手拉手,拉成了一圈厚厚的“土篱笆”,我站在篱笆里可以看外部世界,但想要越过他们出去发展谈何容易。当兵入党提干吃商品粮找城里媳妇本是中国农民的最高梦想,就像《平凡的世界》里的孙少平一样,可是文革动乱取消大学考试,把我这种可以上大学的人放进了那个农民圈子角逐,实际上变成了一场博弈,我赢你输,你赢我输。我是可以上北京名牌大学的,一九六六年年初,北京北海少年宫给空军育鸿小学一个特培名额,张燕华推荐,学校反复讨论,把名额给了我,理由是潘涌对当时刚刚开始的半导体技术无师自通能自装七管收音机,学校让我保密,因为只有一个名额,还有将军的孩子。我去了,那里的老师不教我,只发零件,我后来想,估计老师当时也不会,几个月后文革开始了,把我推到了另一个人生走向。我的好朋友红军特别怀念毛时的文革,每天都给我发不知从那个茅坑捡来的狗屎文章,想让我感兴趣,我说那个时代不值得回首,至少我不回首。
我的当兵入党提干三部曲本来是很稳当的,只是一次未写完的家信没有藏好被分队长张良祝偷看了,我说这里的干部对我不太好,能不能换一个单位,结果所有的农民干部像炸了窝一样,我还蒙在鼓里。既然是博弈,要是那年输了怎么办?我的上策是通过大量自学长忍,比如读《少年维特之烦恼》。我摸透了《平凡的世界》里的主人公孙少平,他一定会找个机会把欺负他的工头往死里揍一顿,这一定也是路遥的经历。我不能像孙少平那样,另一条绝望的路更不能走,通过看书也能解决许多问题。大家都纪念屈原,吃粽子,我也纪念,也吃粽子,只是他那跳江让我每每想起来没有一次舒服的。有什么大不了的事让你屈原那么绝望,全国都傻就你聪明,全国都醉过去就你醒着,不就是个人的意见没有被领导采纳吗。孙少平不学,屈原更不学,我走我潘涌自己的路。
我最不舒服的是一个人本来好好的,一天醒来看报纸说他(她)上吊了,卧轨了,跳河了,服毒了,跳楼了,这些人我只能纪念一个,名字都在我的记忆里。屈原大家最认可,还有粽子吃,如果没有粽子大众可能早忘了,人民要的是实惠。住进老木屋后,世界性的美食节我都要积极参与,春节包中国饺子,三月做爱尔兰包菜炖咸牛肉,端午节包粽子,感恩节开火鸡大宴,这些我都要亲手做。我觉得这才叫生活。我经常突发奇想,粽子为什么非要包起来呢,也许是为了送人礼尚往来方便便于走到河边看屈原。我试着把竹叶剪成小段,拌上糯米咸肉梅干菜一块煮,猜着是同一个味,结果试吃不是。中国饺子粽子几千年,爱尔兰包菜牛肉美国火鸡几百年,都是定型了东西,一旦改变就不是那个味了。我唯一的改变就是一旦竹叶破了露出白米就再裹上一层竹叶,反而更香了。
我被那些“土篱笆”死死地围了好几年,他们是不会让我前进的,虽然我心比天高。读书是天大的好事,但是也不能当饭吃,虽然能解决一些苦闷。真正让我看到远处星星的是庄则栋的“乒乓外交”和美国总统尼克森访华,毛泽东让大家学英语了。有毛泽东的话,那些“土篱笆”必须得让开一点点缝隙。现在我回首学英语这件往事,不管附近有人没人,一直美美自豪地笑着,虽然到如今我的英语不那么标准,拼写语法也不断出错,英语让径直走入另外一个世界,从此我的人生不再是一场梦幻。我感谢《美国之音》,那么多个静静的长夜让我不再孤独,听美国人讲英语,听华尔街股票的故事,听马克吐温的《汤姆历险记》,感觉汤姆粉刷篱笆的样子,听张爱玲编译的一个个短篇故事,噢,对了,还有美国的感恩节火鸡大餐。
世界是一片辽阔的战场,人生到处安营扎寨。最近我看到不少文章,想彻底否定邓小平。我个人平心而论,你可以千否定万否定,但否定不了邓小平的“恢复高考”,让中国重新回到了实行了千百年的科举制度,通过全国考试筛选高级人才,也让我有机会扬眉吐气彻底摆脱了那些“土篱笆”。大家都看到,我后来的人生发展很苦,一波三折都不止,但每天都超越,跨出新步,任时光飞逝,仍智慧无穷。大家也知道,我非常信奉达尔文的“适者生存”严复的神译“物竞天择”,但人生最重要的是要避免强烈的竞争,避免两败俱伤。我获得重要灵感的途径是学英语的初期在西安的外文书店花一元钱买了一本美国诗人罗伯特佛尔斯特小诗集,能读懂的是《两条路Two Roads》,大意是:林中有两条小路,但只能走一条。一条充满泥泞,好像大家都走;另一条长满青苔好像人迹稀少,我选择了这条大家都不常走的路。
多少年后,《两条路Two Roads》变成康州名牌啤酒了。起初我还不太重视,年轻的客人不断来问,有没有“两条路”啤酒?后来我大量进货,很快就卖光了。现在公司又开发出一小罐卖五美元麦芽味极浓的啤酒,像我这样的小店还不供货。罗伯特佛尔斯特还写过一首含义深刻又极口语化的名诗《补墙》,最早由梁实秋翻译成了汉语。我到美国后不论任何地方任何时间只要我一看到美国房子周围的白篱笆,我都会首先想到汤姆往篱笆上刷白漆,吸引别的小孩子,接着会想到这位诗人的《补墙》。《补墙》是美国诗歌的经典,开头就说:有一点什么,它大概是不喜欢墙。我那个年轻时代好几年被“土篱笆”包得严严实实,我后来的生命能喜欢“墙”吗,这点像大多数美国人一样,互相上百年比邻而居,彼此没有篱笆栅栏围墙。可又有人不断修墙补墙,嘴里不断唠叨:好篱笆造出好邻家。
我的老木屋建于一八八零年,左右两边有邻居但没有围墙和篱笆,左边的边界是一排大树,右边是一丛杂树。第一年我想在左边的边界上种一棵苹果树,刚挖好坑,男邻居从屋里跑出来,先介绍自己,接着说,你越界了。右边的女邻居经常找我,说我们联合出钱,把这排杂树收拾掉,种上绿草,看上去整洁漂亮。今年女邻居对我说,咱们再联合围上一排木篱笆,小孩子的球经常滚到我这边来,又不好意思过来找,我又同意了。
一个月后,木篱笆建好了,漂漂亮亮的。一天晚上我突然感觉我这边地面好像小了,是不是邻居乘我不太懂美国规矩,把篱笆修到我的地面上来了。我开始睡不着觉了,找来房契,找来尺子量地界,是越过了一大块,我的房基到地界应该有十九英尺,怎么变成十六英尺了。我慌了,这可怎么办呢?还是先找一个美国好朋友问问。美国朋友思考片刻,说了一句耐人寻味的话,在你没有看到任何纸型文件之前不要对邻居说任何话,保持一个好邻居比什么都重要,到市政厅查查地图。
我冷静了。为何不用相同的尺子量量我的房子,发现也不对。原来是我搞错了,我用的尺子是把残尺,我只能凑合着用,错把一英尺十二英寸,看成了一英尺十六英寸,这样量可不就尺数少了吗。我出了一身冷汗,万一这些不吉利的话蹦出去,多伤人啊。
老木屋的菜今年长势极好,前几年稍微不注意,带叶子的菜都被动物吃得精光。今年没事了,有了木栅栏把地鼠,松鼠,兔子,野鹿,全给拦在外面,只是空中飞鸟还控制不住,但飞鸟爱吃果物。
06/24/20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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