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亏地球上有个美国《二十》黄瓜
我家的黄瓜不爬藤,这件事让好生奇怪。我早早地为这些黄瓜支了个大伞架,又支了八根木条,斜着倒向伞顶,指望着黄瓜顺着木条往伞顶爬,憧憬着公路上开车的人会望上一眼,像不像一个巨大的绿蘑菇。望上一次,就会望上两次。可是黄瓜都结了,结了满地,没有一棵瓜秧是往上爬的。伞架还是光秃秃的。
美国这里是大民族,我种菜也是大民族思维,看一个大民族最爱吃什么菜,我就种什么。美国意大利人最爱吃西红柿,我一定要种西红柿。爱尔兰人爱吃土豆,我年年要种,不管有没有收获。西方各国人民都爱吃洋葱,我每年种,几乎年年都不收。中国北方人韩国人把白菜罗卜当作“平安”菜,只有自己种了吃,才能自我感受这种“平安”的精髓。中国客家人把芥菜称为“长命”菜,圣经也提到最小不过芥菜籽,对我的生命太重要了,要种要吃。墨西哥人非洲人爱吃辣椒,我偶然一次看到非洲人用“魔鬼”辣椒治胃病,从此吃辣椒买辣椒种辣椒一发不可收拾,我胃病最严重的时候一天要吃半斤。很多人对辣椒有误解,怕吃辣椒生痔疮,实际上辣椒对痔疮有个“活跃期”,过去之后反而治痔疮。
两年前一位大姐看过我的菜园,直发感叹,老潘,你的菜都是市场上卖得最便宜的丰收菜,怎么不种一些经济效益高的菜,像豆苗荷兰豆苦瓜莴笋一类。我没有太理会这种物以稀为贵的吃菜理论,因为当时在生病,还顾不上这些。我个人体会,一个民族大量吃一种菜,而且千百年流传下来,像韩国人吃泡菜,必定有它的生存道理,养生道理,为何不利用这么好的一个菜园全部试一遍,静静地体会一下,也许能发现其中的奥妙。我曾经把大蒜作为每天每顿必吃的当家菜,结果把小酒庄和我租住的楼房闹得个臭气熏天,两个女房东不仅要把我赶出去,而且最后要把坚决把房子卖掉才解气。为了治胃病把大蒜当成了当家菜是不得已的选择,我朝前走了一步,不过这一步任何民族是不会学的,但是大蒜又不可少,都当作配菜佳品。
我开菜园年年忽视种黄瓜,也是基于这种思维,世界上没有一个民族把黄瓜当作当家菜的,但是各民族都喜欢吃,多少年不解其中奥妙,直到我在路边捡了把大伞架,在伞架周围种满了黄瓜。我的黄瓜死活不爬藤,喜欢在地上爬,瓜秧爬到二尺长的时候开始接黄瓜了,第一个奥妙解开了。原来辣椒西红柿黄瓜茄子同时下秧,黄瓜最先成熟到餐桌,黄瓜要比西红柿茄子早熟一个月。我每天翻开瓜叶就见黄瓜,头一天还小小的像个小指头,第二天长成巴掌长,第三天变成个大棒槌。我种菜首先要满足自己,简单点说,要先吃个够,我吃园子的西红柿一天要吃二十个,煮成汤喝,我要完全忘记过去提篮买菜时拘谨的心情。今年吃黄瓜也一样,每天先吃十根,从小不点的时候就开始吃,到底这样吃行不行,能不能当饭吃,只有先吃了再说,毕竟有满地黄瓜。
吃黄瓜也要不拘一格。我先学韩国人的吃法,把地里刚摘黄瓜切个十字刀,从头切到尾不切断,在撒上粗海盐腌一下,二十分钟后把泡菜辣椒面韭菜香菜大葱塞进黄瓜里,再等一会儿就可以吃了。那天是我第一次这么吃黄瓜,先手擀面煮面接着开吃,那个清脆,那个香啊。说实在的,香和清脆对我来说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要体会对的肠胃好不好,一次吃这么多会不会拉肚子。平常我的心很静,心静才能很快地感觉身体的变化。十分钟以后,我感觉肠胃异常地舒服,神迹出现了,我又到地里摘了十根黄瓜腌好回来当晚饭吃。我在小酒庄里神游上网,原来黄瓜有这么多神奇功能,防癌治肝病增加免疫力助消化美容,英文的内容比中文要多得多,看来西方认识黄瓜要早些。我一次吃了这么多黄瓜,肚子一点也不难受,第二天我看大便,非常正规,那么为什么过去传说朱德吃了江青送的黄瓜当夜腹泻发烧没几天去世了呢?我想朱德可能是生吃了,没有按照韩国人吃法,或东北人蘸大酱的吃法,或北京人黄瓜码子就炸酱的吃法,辣椒面酱有种天然杀坏菌功能。
黄瓜吃舒服了,自然诗意来了。看着大家吃喝玩乐,北京的小学同学专门在入伏这一天相约去吃柳林烤鸭,一位女同学没有去,带儿子去了莫斯科餐厅,俗称“老莫”,说要找到童年时的感觉,列了一个长长的价格单,我一眼看到酸黄瓜每份42人民币,合7美元,如果算成我在美国吃黄瓜一天得400人民币。这时我诗情大开:酒不在贵,喝到正好。烤鸭常吃,天热肉凉。这个岁数,能吃最好。甜酸黄瓜,葱绿蒜白,卷饼吃面,开心过日。一年盛夏,黄瓜先收,接着茄子,番茄跟上。以前光阴虚过,今日才明事理。
安大 同学阿董体会出我吃黄瓜的心情,好像山东人也很重视黄瓜,夏天少不了黄瓜大葱卷饼吃面:古有陶渊明“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今有潘爷“种瓜木屋旁,得意问瓜长”。大米解释到:老潘啊,知道这是诗意,是情趣,是悠然和洒脱。一半是木屋的沧桑,一半是园子的兴旺。我明白,这白菜和黄瓜能有今日的姿色和茁壮,是因为总有心灵的清风细雨和孜孜不倦的辛劳灌溉滋润,钱财似乎难以产出。然而,累累的果实和满目的青翠洋溢着快乐和生机,弥漫着淡世的超脱和清丽的风骨。木屋主人的人生浅叹,漫卷文书,心灵畅抒,给出的是望世的大眼,人生哲思的隽永之窗。一滴泪可以还清所有的感动,一个微笑可以击败一辈子的遗憾!
如何理解大米的“望世的大眼”呢?是在说我吗?像我这样极聪明的人如果生在帝王将相家可能活不到这个岁数,每天玩足了勾心斗角,最后搭进性命。为什么我自己说自己极聪明呢?很简单,不但能看到我的黄瓜不爬藤,还能看出所以然。纽黑文有两块公共菜地,一块在一个大庄园的花园里,市民排队交20美元,可以分到比墓地稍微大一点的小地,种花种草种菜,消遣老人为多。另一块是网上疯传的“中国父母在耶鲁校园种菜”的菜地,开始属于乱开垦,后来耶鲁做了治理规划,每人也是一小块,但不收费,搬家可以转让。出镜的那位大姐是北京人,我同她聊过天,她说她每天八点钟准时到菜地,当时我心里琢磨,就这么一小块地还用每天八点准时到场吗?现在明白了,我称为大姐的人都是话多脾气大,每天同植物说话,一声一哑,挺好。互不认识的小地主人每天有机会避开家庭在外“扎推”,也挺好。
为了学种菜,每年从开春到立秋每隔一段时间我都要到这两块菜地走马观花,自豪地谈吐,我也有了一块地,要大许多,有水有阳光,正在学习中。这两块地有着明显的文化背景差异,一块正规专业,所有材料,土肥网架种子全部是专业店买来的,下种要拉线盖草,还带午餐包坐椅,美英式的奢侈种植。耶鲁中国父母那块显得特中国,因陋就简,豆角黄瓜架全部是捡来的长短不一的树棍,装尿的牛奶桶一排一排的,显然是晚上积的。美国人很喜欢那块中国菜地,说菜种得真漂亮,还推荐我去看。美国人种黄瓜用的是非常漂亮的专业铁网架,黄花伴着翠果,中国人种黄瓜用树棍做架,也是黄花伴着绿果,都往高处爬,怎么就我的黄瓜只在地上爬呢?我突然想起,不论美国人的铁网架还是中国人的树棍架都是90度在那里立着,唯有我的伞架木条是45度,原来黄瓜也喜欢“陡”,像人喜欢“陡”“风险”一样,股票都是越高越好卖。
美国菜长出来是一堆一堆的,我自己吃饱以外,剩下的还要回馈给亲友好朋友小酒庄的客户教会的老人,不过我喜欢听奉承,如果说不好吃,就不好意思再送了,就像前面大米说的,这些菜似乎钱财不能产出。教会有位北京大姐照顾那位102岁的“民国最后昆曲才女”直到去世,可能都说北京话。大姐说,老潘,你老说你地里黄瓜好吃,能治百病,怎么不送几根来给我吃。我说,现在哪敢随便乱送啊,前几天送了几根黄瓜给一位湖南大姐,她说吃了以后腿上起红疙瘩。再说,传说朱德是吃了江青送的黄瓜死掉的,可能老人不适合吃。大姐回话说,别那么多事,下礼拜来教会带两根黄瓜过来。我准备了两根中国黄瓜。其实我最关心的是那位“民国最后才女”去世留没有留下一张大支票,我对大姐说,按耶鲁风俗,一般对照顾教授二十年以上的黑人,子女都会写出一万美元支票表示感谢。大姐说,没有。
07/24/20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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