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桑妮

十年前, 正是IT业最辉煌的时候, 我和成千上万的人们一样, 丢掉了原来的专业, 改行进了一家新成立的软件公司. 没过多久, 我们公司被XYZ公司并购, 我也成了这家大公司的雇员, 被通知去参加公司的年会. 公司在世界各地的分部都派了代表来参加, 几千雇员和上万的客户, 合作伙伴, 媒体欢聚一堂, 真比迪斯尼还热闹.

最让我难忘的是雇员大会上的发奖仪式, 每位工龄刚好满十年的雇员被一一请到台上, 二老板向大家介绍每位获奖者十年中对公司做出的贡献, 大老板则当场颁奖:  每人一块劳力士手表.  然后每位获奖者被安排站在大老板和二老板中间, 由专业摄影师拍下这个激动人心的时刻. 台下的雇员们为每一位获奖者欢呼鼓掌, 碰到有认识的同事领奖, 更是大呼小叫, 口哨声, 尖叫声此起彼伏. 二老板念的介绍材料估计是由每位获奖者的顶头上司写的, 有一位做了十年办公室前台, 大概她的顶头上司觉得没什么好写的, 便自做主张加点佐料: “某某在公司工作的十年间, 先后养过两只狗, 一只猫, 六只鸟, 二十五条鱼…” 二老板一边念一边挠头: “这和公司有关系吗?” 那个心宽体胖面目和善的妇人站在台上开心地笑着, 台下掌声热烈.

待所有获奖者回到台下, 大老板问: “都念完了? 怎么少了一位?” 二老板翻翻手里的材料: “没少, 都念完了.” 大老板一笑, 指着二老板: “你忘了你自己, 我可没忘. 你也为公司效劳十年了.” 于是大老板历数二老板十年间的丰功伟绩, 然后说: “十年里你为公司做出这么大的贡献, 我要送你一份特殊的礼物.” 大老板做了个手势, 台上的大屏幕上立刻显示出一部大红色豪华敞蓬跑车的照片. 二老板激动万分, 台下更是掌声雷动. 大老板用很夸张的姿势把车钥匙奖给二老板, 然后问幕后的工作人员车停在哪, 只见他故作惊讶地说: “车就在这? 能不能弄到台上来让我们大家都看看?” 话音刚落, 两个大汉将一辆车抬到台上. 只见那车和银幕上显示的一模一样, 可只有一米多长, 原来是那种给六七岁小朋友开的电动玩具车. 大老板拉着发楞的二老板说: “ 来来来, 坐进去给我们看看.” 无可奈何的二老板只好随他摆布, 乖乖地将自己的身体往那辆小车里塞. 二老板个头不矮, 但人很瘦, 很勉强地坐进小车, 两个膝盖很不舒服地抵在胸前. 大老板煞有介事地打量一番, 说: “很不错嘛, 钥匙呢? 开起来试试.” 二老板一脸无辜, 很不情愿地启动小车, 在台上绕场一周, 然后缓缓将车开到台后. 台下早笑翻了, 我笑得肚子都疼了.

会后雇员会餐, 餐厅大得一眼望不到边, 几百张大圆桌排得整整齐齐. 大家排队进入餐厅, 十人一桌依此坐下, 马上有工作人员送上饭菜. 我们这一桌除了好友玛妮莎, 其他人都不认识. 大家自发地自我介绍, 结果发现有俩位是在公司工作了十几年的老雇员, 其他八位都刚进公司不久. 谈到刚才的发奖仪式, 那俩位老雇员伸出手臂让我们看他们两年前得的劳力士. 说老实话, 我对这些奢侈品天生没感觉, 对手表本身看不出有什么特别, 倒是表链上我们公司的商标引起我的注意, 一问才知道这是我们公司从劳力士特别定购的. 其中一个老雇员指着表链上的商标, 自豪地说: “这可不是一般的劳力士, 你花多少钱都买不来的. 这可是我们十年的汗水凝成的.” 另一个老雇员接过话头: “岂止是汗水, 还有泪, 还有血.” “没错, 我们把心和魂都放进工作里了. 想当年…” 那俩个老雇员一唱一和地调侃, 我们这帮新雇员都听傻了.

会后回到家, 我大声宣布: “我一定要在这家公司干满十年, 好得一块劳力士.” 老公听了觉得好奇怪, 我一向对首饰及任何名牌从不稀罕, 便说: “你什么时候开始对手表感兴趣了? 想要劳力士还不容易, 下回过生日我给你买一块.” 我忙说: “我要的劳力士你可买不来, 我要有我们公司商标的.” 其实我要的岂止是公司商标, 还有在几千人面前上台领奖的风光, 还有被大老板二老板加在中间合影的荣耀, 还有对新雇员血呀汗的吹牛时的自豪…..

我的劳力士梦就这样开始了.

几年后, IT业的泡沫破裂了, 各公司都在想方设法缩减开销, 我们公司一年一度的雇员大会取消了, 劳力士表被寄到各地分部由地方领导颁发.

一天, 办公室主任琳达悄悄告诉我, 我们这个分部的VP工作满十年了, 劳力士表刚寄到, 她找我和另外俩个能折腾的同事一起安排发奖仪式. 这位VP是我的顶头上司, 人长得又高又大, 平时总是一脸严肃, 不熟悉的人都有点怕他. 我们想起当初大老板给二老板发奖的恶作剧, 便决定利用这个机会捉弄VP一把.

那天中午, 我闯进VP的办公室, 故意气哼哼地质问: “怎么回事?!” 正在计算机上忙着的VP抬起头来, 惊讶地问: “什么怎么回事?” 我不耐烦地说: “你自己到会议室去看吧.” VP只好起身, 莫名其妙地往会议室走, 我忍住笑紧随其后. VP一进门, 早就聚在这里的同事们一起喊: “SURPRISE!” VP这才明白是怎么回事, 回头冲我说: “待会再收拾你!”

资格最老的凯文代表大家讲话, 他概括地历数了VP十年来参与的课题项目, 并祝贺他获得工作十年奖, 然后郑重其事地把一个精美的礼品包双手捧上. VP接过来小心翼翼地打开包装纸, 再打开里面的纸盒, 一个印有劳力士商标的精致表盒呈现出来. VP环视了一下在坐的同事们, 大家都摒心静气地看着他, 他长吸一口气, 打开了表盒, 定睛一看, 不由得楞住了. 只见那表, 浅褐色的尼龙表带, 黑色的塑料表壳硕大无比, 上面的数字显示大得老花眼白内障病人也能看清. 嘿嘿, 这可是我见到过的最丑的表, 沃尔玛特大减价, 三元一块买来的.

琳达若无其事地微笑着说: “为了祝贺你, 我们大家也准备了一个小礼物.” 她把一个沃尔玛特塑料袋递给VP. VP接过塑料袋, 从里面拿出一个很简陋的纸盒, 透过纸盒上的透明玻璃纸, 可以清楚地看到那只货真价实的劳力士正静静地躺在里面. 在坐的同事们这才恍然大悟, 一起笑起来, VP 也裂开大嘴笑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 我在向那块属于我的劳力士不断接近.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 公司发生了意想不到的变化: 先是大老板退休, 然后二老板坐牢, 新的领导人走马上任大刀阔斧搞改革. 在我工作满九年时, 公司宣布, 劳力士奖取消了.

呜呼哀哉! 我的劳力士梦啊~~~~~~~~~~

上星期一天早晨上班时, 发现在一长串EMAIL中有一个有些特别. 打开一看, 哈, 还有几天我就工作满十年了. 这是公司新的CEO寄来的祝贺信, 信中有个网址, 点击进去, 里面列了十几件礼物供我挑选. 有首饰诸如戒指项链, 有电子产品诸如数字摄像机, 有名牌产品诸如LV包, 也有几款手表, 当然劳力士不在其中. 为了我那念念不忘的劳力士梦, 我还是选了一款女表. 在我工作纪念日的前一天, UPS把我选的表送到家里.

这是一款宝路华(BULOVA)全金钻石女表, 珍珠玉的表盘, 14K金的表壳表链, 上面镶嵌着二十二粒钻石. 此表设计秀丽豪华, 加工完美精致, 灯光一照, 珠光宝气晃得人眼花缭乱, 与其说这是块手表, 不如说是件首饰更恰当. 虽不比劳力士的大气庄重, 还是一件很不错的收藏珍品.

哎, 我的劳力士梦也不能说完全破灭了, 知足吧.

写于二零零七年八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