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得到一个不幸的消息,我国老一代语言学家胡明扬先生已于6月22日在北京病逝。 不久前同学来信说,先生最近身体欠佳,于 5月19日入院治疗,初步诊断为轻度脑梗,一周后确诊为胰腺癌,已转至肝部。不久转入解放军307医院,病情愈加严重,脑梗发展很快,胰腺癌反倒变得没那么急迫。仅仅一个月时间,一代学术巨匠便撒手人寰,令人悲叹。 最后一次见到先生是许多年前回国搜集研究资料那次,在先生家谈了很久,中午先生请我在附近的饭馆吃了午饭。我是先生的门生,从他那里学到了很多,不仅仅是知识,还有行事为人的道理。记得研究生毕业的时候,先生对我们说,我教了你们几年,你们一直称我老师,从今天起,你们和我的关系就是平等的兄弟关系了。 可是,我们同学都一直称他为“老师”,连“先生”都觉得别扭、生分。因此,一直面称用“老师”,背称用“先生”。后来才知道,先生最喜欢的称呼居然是“老师”! 我出国后又读了一个语言学硕士学位后,决定改专业方向,攻读亚洲历史,一直觉得辜负了先生的希望,很有点不好意思。不久前和先生通电话,还谈到此事,先生再次表示理解我的选择。电话中的先生声音洪亮,底气十足,思维敏捷,谈笑风生,根本不像八十多岁的老人。当时约好我下次回国再去拜访他,好好聊聊,没想到他这么快就离去了。人生如梦啊! 先生1948年毕业于上海圣约翰大学英文系西洋文学专业,英语功底非常扎实。给我们上专业英语,一学期要学完一部英语原著,一部是《人民的英国史》,另一部是《牛氓》。每周都要考试,考试内容累加,每天要背大量生词和语法,搞得我们痛苦不堪,直叫唤这是“魔鬼训练法”。先生一再警告我们,做学问基本功要扎实,不要只是为了应付考试而学习,像狗熊掰棒子一样,掰一个丢一个。应该说,我的那点儿英语底子得益于先生的魔鬼训练。在此我要再一次感谢九泉之下的先生。 先生博览群书,知识渊博,国学功底非常深厚。可以说,他是当代中国语言学界融合贯通中西学术的典范。他的语言学研究是从研究他的家乡方言开始的,从1957年开始在《中国语文》上发表关于海盐方言的论文;1963年发表了《老乞大谚解》和《朴通事谚解》中所见的汉语、朝鲜语对音;随后对上海话、北京话、近代汉语、现代汉语的语法和词类问题进行了全面考察,并在此基础上上升到理论解释。以扎实的具体语言研究为基础,先生总能见人之所不能见,发人之所未能想,由此奠定了他中国语言学大师的地位。 读研究生期间,我曾随先生前往湖南安仁县进行了一个月的方言调查,乡下生活条件比较艰苦,南方的夏天酷热难耐,先生和我们一样,吃住都在那里,每天记音、整理方言调查资料。回程时在长沙火车站因为车票出了问题,先生和我们一起,在拥挤吵杂的火车站长时间耐心地等待。我的一位同学后来在这次调查成果的基础之上,又经过进一步调查研究,撰写了一部著作,与先生的指导和帮助也是分不开的。 先生爱抽烟,讲课时总是烟不离手。我们曾劝他少抽烟,他说他抽烟只是一个习惯而已,他并不像别人那样,把烟深吸入肺部,再从鼻口中吐出。我们观察了一阵,果真如此,因此也就不太担心抽烟会影响他的健康了。先生一直保持着开朗豁达的人生态度,因此我一直相信他一定能长寿。本来以为很快就能再见面的,没想到几年前那最后一面已成永诀了。呜呼! 高山仰止,景行行止;学界泰斗,人生楷模 。胡明扬先生,一路走好! 独在异乡织碎梦, 德风化古幽恨生。 长空万里送君去, 悲歌当泣谁与共? 桃李不言下成蹊, 天堂有爱无罡风。 我欲因之怀旧宇, 神州何日又清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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