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亏地球上有个美国《七》少校熊德威
我在美国有一个非常心静的生活环境,不再有领导要求看脸色,家里也不会有人嚷嚷。过去是每天地下室小酒庄,后来改善一点是每天小公寓小酒庄,如今是每天老木屋小酒庄。每天没有顾客的时候是我思考问题的时候,题目可大可小,就像今天该吃什么,自己定,自己做。这么好的条件,完全可以捉个大题目,如,中国经济技术教育都在照搬美国,而政体可以长时期不学美国。后来又静心一想,这样的题目挺抢饭碗的,还不如留给年轻一代,让他们有机会评个职称什么的。
心静才能睡着觉,常年睡好觉,才能有好的记忆力。随着我的网龄增长,越来越多的新朋旧友都会有所感觉,我记忆力超常,有时超记忆超感觉,我自己都会觉得不好意思。面对这种现象,我自己都会打个问号?是天生的,老爸传给我的?是吃得好,常年罗卜白菜,白菜罗卜?是喝酒吃蒜吃辣椒,为了治胃病,我喝酒无数,吃辣椒无数,吃蒜无数,吃蒜的臭气通过下水道能把一个楼的友好居民熏晕?是睡觉,我每天要睡十小时?我个人感觉是睡觉,十点睡十点起对我来说是常有的事,半夜睡不着怎么办,过去喝葡萄酒,现在改喝特别清淡的茶水,醒来就喝,就尿,折腾几次,一壶水,一壶尿,因为我要积尿浇菜。
好记忆到了老年还真成了宝贝。首先对身体而言,没有出现物质衰老现象,头部毛细血管运动自如,不会头疼,也不会出现高血压;其次,遇到故知旧友,谈点历历往事,先会让对方吃惊,接着会让对方觉得在受到尊敬,因为还被别人记着。我一生走山串水,交往过的人很多,有了网络世界以后,一个个地走过来同我打招呼。十年前最早同我打招呼的方式是网名,还让我用心猜半天,这时运用的思维工具还是记忆力。不久出现了友情网,主要是满足各届学生联络市场需要,这时是实名注册。
在小酒庄里,我每天都要上安大友情网,每天都要大侃几句,后来改写英语小段子。早期我最喜欢小同学问我,还记得她吗?我说当然记得,你爱穿什么颜色的衣服,个子多高,嘴角应该还有一颗美人痣,后来网上可以发照片了,果真是这样。到了老年又到了反思的时候,记忆力太好又会让我感觉很遭罪,一点点小的亏欠总想通过网络说句对不起。大学期间有个同学向我借了三毛钱饭票,他忘了,我记得,对他脸色很不好,他感觉出来了。当时年轻,又是那个年代,居然这么心里计较,实在不应该。最近他上网了,我鼓起勇气说句对不起,他哈哈大笑,哪有这样的事,是不是你记错了。
最近几年,好几颗福星不期而至,开始没有感觉,后来察觉到,过去的一些谈得来的好朋友一个个离我而去。我的现状就像一个冲锋的战士,每前进一步,对面死伤的是敌人,每占领一个高度,再回头看看与我并肩作战的战友,没剩几个。就在这个时刻,群we chat 出现了,我被引导到“育鴻小学66届同学”群。我开始站在六十岁熟人的平台上回忆往事,这里没有嫉妒,没有文人相轻,没有算计,越聊越亲切。共和国,文革,林彪事件,改革开放,都从我们中间穿过,好像大家全忘了。同学们赞扬我当年在鹫峰上脱下外裤做担架将昏迷腿骨折断的华建国抬下山,我说这就是智慧,司马光也不就知道砸个缸吗。
在群上我说,我们现在是“白首白首加白首,都问当年你坐哪?”同学越友情,有时搞得我挺难受的,几十年前的错误总想借此更正一下,因为我的记忆力太好了。文革停课期间,我同苗六一在空军大院小花园打过非常凶狠的一架,对于这件事我总感到过于不去。后来的几十年,苗六一的父亲苗明杰和六一又一直对我特别好,每次我到西安,有飞机安排飞机,没飞机安排车辆。我在群上看到六一憨厚的样子,这次忍不住大骂:当年李强宁生真不是东西,挑动我和这么憨厚的六一打了一架,宁生慌了神,六一马上出来圆场,老潘是说着玩呢。
人老了,都爱回忆一些往事,过去条件不好,有能力的写些回忆录,没有能力的向子女交代几句就算了解了。现在不同了,有网有群,一个个找上门来了。育鸿小学刚刚炒热,育鹏小学又来了,时间更加久远,我只在那里上过两年,更需要超人的记忆力。建群的同学开始有过激烈的争论,到底潘涌在我们这里呆过没有,因为都忘了,后来派出刘向明同我对话。我说,向明啊向明,别人你可忘记,我的名字不可忘记,我们曾经玩得那么好,我还记得你爸去苏联飞机失事。向明回话,想不到记得这么清楚,要纠正一下,我爸不是飞机失事而是在苏联心脏病去世。我又说韩山死了,这孩子当年对我特别好,我在广州没有钱买饭,他连续半个月掏钱给我买饭。空后很多人都记得韩山一家,父亲文革中去世,母亲姚向黎是位演员,非常慈祥的老妈妈,大儿子因公死了,二儿子神经病,三儿子韩山后来从监狱里放出来又把老妈杀死,自己自尽。一家人没了。
生活中很多事情意想不到,有时候意想不到的电话铃声会突然在耳边响起。去年这个时候,我接到一个电话:喂,你好,是潘哥吗?我说是啊,你是谁?我是熊杰,我爸是潘部长的老部下,潘哥,在您的记忆中,记不记得潘部长的熟人中有一位个子特别矮的人,我不加思索说,记得啊。雄杰说,那人是他爸,解放前上的英国牛津大学,之后回国参加抗美援朝,以后一直在空军工作。我心里咯噔一下,我万万没有想到,空军情报部里还有解放前牛津大学毕业的专家,像克什米尔公主号事件一样,老爸到死也没有向我吐过一个字。我说,熊杰啊,这么大的事怎么不早点同我联系,我的回忆录都快写完了。我又问熊杰,今天你电话的声音有点怪是怎么回事?熊杰说,两年前患了脑梗,一直在家里养病。我又问你多大了,熊杰说六二年生,快五十二了。我听了这话,又一身鸡皮疙瘩,这么年轻就患脑梗了,忙说好好养病,不要遇事激动,我们后会有期。
半年之后,我有了Ipad, 刚刚连上,小熊就窜了进来:潘哥,新年好。我学着录音过去:小熊,你好啊,身体现在好多了吧?Happy New Year! 小熊连声说谢谢,也谢谢还记得他,他还在病休。有了Ipad以后我们不断交换信息照片。小熊是通过空军战斗英雄王海家人了解到我,每天看我的回忆录,特别对我与病魔作斗争吃辣椒吃蒜感兴趣。今年我特别兴奋,好像找准秘方了,通过Ipad, 一个月往外散发一次照片,细心的人会察觉到有些不同,小熊察觉到了:潘哥,如果身体好多了,他北上来看我,又说,要不我南下宾州,在他家玩几天。我是想着苗六一,他要来北卡看女儿,我一直盘算着在宾州小熊家搞一次空军干部后代与知识分子后代美东历史性聚会。我同干部子女接触很多,但同高知子女接触不多,也许这还真算第一次。又是半年过去了,迟迟不见六一来美的消息,世界杯开赛了,小熊不断来信,房檐下的喜鹊都叫了好几次了,潘哥该来了。我临时决定带二妹前往宾州Lancaster,在小熊家里看世界杯决赛,,顺便也看看江波,她是小时候同住二号楼的老邻居。
还是老习惯,我只要有机会到别人家里,小时候要观察糖放在什么地方,然后引诱大人拿给我吃;现在是观察主人把名酒放在哪里,见到小熊,就差直说了,你的酒窖在哪里。小熊多年在深圳应酬,我们没客套几句,就说,潘哥,到地下室看看,挑一瓶喜欢喝的酒。刚到地下室楼梯,我问小熊,你有怎么大的房子,又收拾得这么干净,是怎么回事?这一问好像触动了小熊敏感的神经:潘哥,我这辈子有福啊,我娶了一位贤妻良母,四川老红军的女儿,比我大七岁,我在深圳的时候,她在这里养育了我们三个儿女,现在都上大学了,我生病的时候,她当天辞掉工作,第二天就飞到深圳,把我接回来。我看小熊有些动情,胡乱看了看酒,一瓶十五年“绿方”生命之水特别耀眼,我喜欢绿色,红黑黄蓝多年不碰,今天就是她了。
落座不多时,小熊夫人董虹快手整出三菜一汤:木须肉,西红柿炒鸡蛋,清蒸三文鱼,白菜丸子汤。小熊说,潘哥喝酒,加冰还是干喝,先对付一下,晚上到江滨家死啜,她家离这走路一分钟。我问小熊:你爸是怎么到英国学习上牛津大学的呢?后来又是怎么回国最后到空军情报部的呢?我带着惊讶的语气听小熊谈起了家史:我爷爷熊式一,江西人,早年到英国留学,喜欢写剧本,一说起戏剧《王宝钏》和萧伯纳写序,潘哥您一定知道这些典故。父亲熊德威十岁时去了英国后来上牛津,实际上,父亲兄妹六人都是那时去了英国,最后都是牛津毕业。父亲兄妹六人,三个回国,三个去了美国。我段批:三个革命,三个民主,老爷爷熊式一搞平衡战略,少见。
小熊再次问我见过个子特别矮的熊德威吗?我说见过,是在我家里。小熊说这不太可能,熊德威不会巴结领导干部,可能是熊德威的太太小熊他妈。我说我的记忆力不会错,第一次应该是在一九六六年,我爸手里有空军工厂生产的毛泽东像章,那时谁都会找上门来要。我说,潘部长到空军任职是一九六零年,小熊你继续说,熊德威是怎么到空军的。小熊说,熊德威回国参加抗美援朝,在志愿军总部当英语翻译。也就在这时熊德威看到总部里有一台短波电台,开机后能收到美空军飞行员机上通话。听了几次都是极为重要的美军情报,及时上报总部,一次是美空军已临近东北电厂准备轰炸,一次是美空军跟踪上了中机请示开火,机上飞行员是王海,在方师长英明指挥下,王海最后脱离险境。我后来查看了一些史料,情况确实如此,都提到熊德威是志愿军空军侦听功臣。我觉得正确的评价是:熊德威个人条件得天独厚,在没有录音机条件下,开创空军英语侦听先河。后来空军大量招收英语大学生参加韩战,辅导过我英语的彭文汉就在里面。
这时,喜好军史的年轻网友可能会问,空军有了熊德威,为什么还让美空军成功轰炸志愿军总部,把毛岸英炸死。我个人分析,第一,熊德威参军后第一件工作是参与审讯美军战俘,中朝有了战俘,应该是开战很长时间以后的事,而毛岸英入朝第三十二天就被炸死,这里有个时间差;第二,中国参战目的很不明确,是培养毛岸英呢还是援朝,不要说情报先行,就连志愿军战士在前进中吃什么都没有想过,还是洪学智出了“炒面”的点子。我迫不及待问小熊,熊德威在五五年授衔时定了个什么?小熊说是少校,后来是十四级。我马上反应这是高定,小熊自己说确实是高定,我立刻想起了刘亚楼,都说他爱才,还真是这样,我知道空军大院好多抗日老干部,还有抗日前期的,都是只给个少校。小熊说,熊德威的故事多了去了,刘亚楼亲自推荐他在党的八大当同声翻译,后被中央要去组建《中国日报》。我一听说《中国日报》几个字,差点叫起来,我的成功怎么就差这么一点点。当年我安大毕业报考社科《中国日报》研究生,英语考了76分,专业英语考了46分,当时应该放弃专业英语写作,直接考中文新闻写作,成绩不会差,再受熊教授亲传几年,老潘的英语应该是第一流了。
我们聊着聊着,世界杯三四名决赛开场了,小熊用的是国内买来的黑盒子,动作太慢,我赶紧说,不看了。小熊说,明天ABC转播,速度没问题,他把当地北京名流都请来。
我好久没有出过门了,那天晚上在小熊家久久睡不着,想着想着挺寒心的,老父亲同熊德威交往那么多年最后连一张照片都没有留下,再好的记忆在我这里也会划上句号的。还是等着看阿德决赛吧,精彩所到之处会抹去任何历史的遗憾。
08/13/20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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