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亏地球上有个美国《二十一》睡巨人
我长期安居的康州小城纽黑文有几座不太高的石山,几百年来被保护得很好。也就是说,几百年前美国人来到这里的时候,这些石山什么样,现在还是什么样。可能换到中国早就建满了别墅,像庐山一样。美国的早期领导人非常了不起,早早地把美国和当地风景最秀丽的地方规划成国家公园,州立公园,城镇公园。体会公园的“公”字,是大家的意思。这里最高的石山名为“睡巨人”,一直睡着,没有醒过,她眼前的人生来死去。
“睡巨人”是州立公园,高矮像北京的香山,来过纽黑文的人都会去爬一次,像我这样长住的人一般会每年去一次。可能历史上来过“睡巨人”公园的名人很多,也可能没有名人来过,因为四周的岩壁和山顶的碉楼上看不到名人题词题诗,你想想,一个公园一旦名人题词题诗,那么普通人一定会找机会写上“到此一游”。美国黑人喜欢用喷漆罐在地铁大桥公路上喷怪图,但不会在公园石壁上乱喷乱画,山顶移动厕所里倒有一些肮脏语言。整个公园能找到有文字的地方为两处,一处是公园规则和急救措施,另外一处是个地铜牌,上面刻着纪念一个美国人他花了毕生的精力测绘了整个“睡巨人”,规划了上山路线,他正好在我出生那一年一九五三年去世。人们可从多处爬上“睡巨人”,如果按照鲁迅那种“人走多了就是路”的说法,“睡巨人”早已不是现在的这个样子了。
我有车,往年喜欢捎带着一个人一起去,思不同,道相同。有一年我带上老包侄儿,意思是说不要一工休就往赌场跑,找小姐消费也比往赌场送死强,像我这样爬爬山多好。老包侄儿哪里听得进去,陪我爬山心不在焉,听说晚上又跑到赌场输个精光。老包离开这里是二零零八年,比“六十回乡”早了几年,后来连续几年,能回国的都回国了。我如今和老包大伟相比成了两个天地,不仅还干着,已过六十有二,而且越战越勇,每天修房种地接着开酒庄,要给自己洗衣做饭,还要每天睡十个小时,有机会还要爬山去附近的海边散步,过节还要坐游艇,还不忘到老朋友的饭馆酒吧光顾一下。身边眼前的这一切,我觉得特别真诚,就像美国夜空中高高在上的月亮,一定要想方设法让我看到。
“睡巨人”由州政府管理,我每年去都发现上山的路有维修的痕迹,要不在坡陡处铺些棱角石,要不在雨水流经处的路下铺个圈管道,让水从下面流到山下,保护路面。大体思维都一样,美国人设计上山路线喜欢用“之”字形,路显平坦。为了提高爬山情趣,设计者又喜欢在“之”的撇捺之间切一条支路,往往短小而惊险,一条平坦的大路上出现一条小路人们常称为“捷径”。我每回看到这种情况都会浮想联翩心潮起伏,时而是美国诗歌经典:我的面前出现了“两条路”,一条踩满脚印,好像大家都走,另一条青苔斑斑,好像人际稀少;时而我自己的人生路应该怎么走,是捷径呢,还是在人群中。
这次选择一人爬山,因为是实在找不到可以同行的朋友,我的思维充满了成就感,怕说多了引来不快,可是这种独思的好心情又被爬山的美国人不断打断。那天我到山脚是上午九点多,刚一开始爬山就遇到下山的美国人,每人一句:早上好!开始我还不太在意,应付一下继续爬山走路,接着碰上一个又是一句:早上好。又迎来一队下山的美国人,一人一句:早上好,我一人要对付好几个。特别怪都是下山的主动问上山的好,可能是觉得上山累下山轻松,或者是已经登顶的成功者向后来者致意。一个人的世界也不安静了,可能美国早年爬山的人不多,遇到一个还挺亲热的,养成了问好的习俗,如今大家都想轻松一点,爬山的人多了,问好的习俗不改,我稍微敏感一点就觉得成了负担。
林间的上山路和捷径,漫山遍野的美国人不断的问好,带给我一些遐想:我们大陆人到美国来到底走什么路才能像“睡巨人”一样宁静地睡下去?是脱离了中国大酱缸还是再进入美国中国人的小酱缸?最近几个月纽黑文逝去了三位大陆来的历史人物,102岁的“民国才女”和瞿希贤的前夫宗教领袖赵复三,大家都熟悉,他们都高龄平安淡漠谢世。第三位是我的好朋友向天,很可惜,向天是英年早逝,刚刚到了五十八岁。像老包大伟老鑫和我一样,向天在大陆也有十分能干的背景,同样对我们来说,到美国后几乎都是重新开始,走什么路。老包大伟老鑫打工我开酒庄虽然还在说中国话但服务对象是美国人,我们口袋里装进了大量美元。向天则选择了在中国人圈子中办教会,是跳出了中国大酱缸进入到了美国中国小酱缸,在里面服务劳累辛苦操心憔悴揪心无助,只有向天自己知道。又是酱缸习俗,向天突然心梗去世,引来众多华人痛哭流涕,因为都得到过向天的帮助,找房子,搬家,机场接送,家中食宿,大饭小酌。有次他问大家,你们有谁没有到过他家吃过饭,我刚想说没有,不对,多年前我在向天家里吃过一碗大肉馄饨。
男要干对行,才能把一个家撑起来。我们好几个年纪稍微大一点的人都为向天难过,我一连好多天睁眼闭眼都是向天。试想一下,努一把力乘着年轻学学英文往美国圈子靠,是不是路要平坦一些,结果要好一些。我认识向天快二十年了,都好强,也喜欢争论,见面就争,年复一年,争来争去,双方都不知道在争什么,因为嘴上不提钱,向天需要钱办教会生活,像我这样刚来美国的人,家和人都未安定,怎么能把钱甩给你呢。我特想向他直说,在外面找份工作,像大伟老包老鑫打工也行,把家先养活起来,业余时间办教会,比这样窝火斗嘴强。我刚来美国时让牧师和早来的华人捧得个天花乱坠,也有了上神学院当牧师的想法,能快速解决绿卡,后来仔细判断,成功的概率很低,还是先做日本饭,然后再看看路怎么走。我这次上山,每看到切线捷径就想起我当年的正确选择,再看看向天。实际上我一直在观察向天,十年前他开始掉发,五年前他决定离开纽黑文去纽约,他不知道那里的华人更酱。三年前我在一个餐馆与他邂逅,想不到他还在纽黑文,发现他明显消瘦,好像是糖尿病的消瘦,我告诉他,我已经买了老木屋,特想邀请他来坐坐,要不然感恩节过来吃火鸡。向天说了句谢谢,婉言谢绝了。不过向天说了句:老潘,你是成功者。
“睡巨人”多好,一直睡着不管那么多事,可我和其他人不行,人死了要写几句,对死着死着又活了的人也要写几句。前几天一个新微信让我吃了一大惊:潘涌你好,我是陈为明。陈为明是我当上空军小军官后在南京第一个接触的小学女同学,上海姑娘,漂亮清纯活跃。上次我回北京看望老母,众人都说她已经绝望吸毒去世,又是个新版林黛玉,让我难受了好几年。收到微信我立刻问:是真的吗?对方回答:是真的。我又问:为什么传说去世?对方说:我怎么不知道自己死了,我活得好好的。我说:吓死我了,到底是怎么回事,人生过成这样?那天天气极热,我大汗淋淋一个下午。对方回答:我不知道这些传说是从哪来的,还是第一次听说,在K57上看到你的文章才知道你的情况。我继续说:2012年回京,大家都同我说,为明吸毒去世了,大黑子李强可劲儿骂宁生,我还当成真的了,特惋惜,那么一个漂亮的上海姑娘就没了。
对方回答很干脆:世界上就剩下我一个人,我也不会干那种事!我说:这就对了,我们好好活着,你一家太可惜了,不过很多是你自己的选择,上次儿子回来了,有照片吗?对方回答:儿子月底才回来,到时会给你照片,我现在在干农业项目,负责产业推广。我顿时起了疑心,没有儿子照片,又在推广产品,下句话该要钱了。我说:我马上发个消息,证明你还活着,把过去不当传言去掉,但你现在要发一张你的照片,我才认为是真的。我过去用茅台酒试探过蔡小心真假红军后代。我等了十分钟,对方没有回答,我急急忙忙断定今天可能有假:好好休息吧,看来是假的,回去再练练,这是个冒充“陈为明”的骗子。对方又说了:我正在找照片,因为我不怎么照相,你这样说太武断了。接着对方发来了我认可的照片:这就对了,我这人警惕性很高,一生不失手,先辨真假,继续聊,今天吓死我了,现在年纪大了,特胆小,你还是那么漂亮。。。
两天后,陈为明发来了情真意切的长篇感语:潘涌,这两天我看了你K57上的所有文章,那是你从小到现在几十年的记录。其实我对小学同学的所有印象都是小时候的模样,尽管看到你现在的照片,潘涌还是小时候的潘涌。《宁生,我的大哥》里描述的宁生就是那样。文章充满深情,让我感动,我想宁生也一定是感动的。他有你这样的同学,还有华建国,苗六一,杨宏军,李强等,对他这些年的状态以及心理上是个安慰,这也许是亲人都无法替代的。正像你所说,我们不是普通的同学发小,我们一起在空军大院在部队在社会上经历了那么多历史的变故,每个人每个家庭都有故事,但我们还能一起重温小学和大院的美好时光。我想这是我们的父辈和空军大院把我们的心连在一起。
接着,陈为明笔锋一转:你在45师待过,71年底至72年6月我在南空蚌埠五七干校,有时周日到校部洗完澡会到梁小文家吃饭。在大院时她们家住我家楼上,你的文章里提到了她们。还有你提到的打架,记得有次路过育鸿北门,楼后有个乒乓球台,当时有李强苗六一,可能还有你和杨宏军等,正吵着,一会儿就打起来了,结果脸都打出血来了,我们赶紧就走了。你那时也经常穿一件柞蚕丝军衣,好像苗六一也是。纠正一下,你把我的名字写错了,应该是明,不是民,是for tomorrow, 不是for people,意思不一样哦。
纽黑文有座山,叫“睡巨人”,山下有个小酒庄,老潘在里面讲故事。
08/27/20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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