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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平的博客  
六六毕业附中, 六八崇明务农。 七七大学圆梦, 八九次年楼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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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络日志正文
我是错误地:他在行刑前 没有吃到的半斤肉 2014-10-20 18:03:52

他在行刑前 没有吃到的半斤肉(图)

:在几千年帝王时代,死犯行刑前都要赏酒赏饭,让他酩酊大醉,饱餐一顿上路。可大讲“革命人道主义”无产专阶级专政的国家,认为是浪费,所以王先英才空着肚子挨子弹。

四川旺苍县连同巴中、苍溪合称川北老区,是红四方面军的革命根据地。一九三六年至一九三七年,這里曾建立过苏维埃政权。


人们以为,三十年后的这里一定山青水秀,五谷丰登,老百姓一定过着丰衣足食的富裕生活,社会早已进入“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的理想国度。没有想到毛泽东治理下的中国,在二十世纪六十年代竟是“屋脊不见炊烟冒,十里难闻鸡鸣声,遍地饿殍尸横野,哪家没有哀嚎声”的悲惨景象。

一九六一年十二月,旺苍县人民法院以抗拒改造,盗窃国家粮食罪,判处我有期徒刑五年。说来也许不会有人相信,这盗窃国家粮食的竟是三个知书识理的知识分子,所“盗窃”的粮食不足150斤,折合市价不足人民币约20元,现值也不过人民币300元。而法院却定为“盗窃罪”。因为我们都是打入另册的“右派分子”,别说150斤,就是一斤也得判你。为什么要去偷粮食?当时我们省公安劳改局所属的四一五筑路支队修筑广旺(广元到旺苍),在繁重的劳动压迫下,粮食定量不足三十二斤,个个瘦得皮包骨,成日头晕目眩,走路东偏西倒,为了活命,借运米的机会,三人合谋私藏了一口袋。我是主犯,他们是胁从,我判刑,他们被记过。我们三人一是记者、作家,一是解放军上尉连长,一是县委办公室主任。

我判刑后,关押在兴文县公安局看守所。看守所座落在县城西北的一片空地上,占地约五亩,有12间监舍和一个大厅,呈“┍”形,对着监舍的空坝,是犯人吃饭和放风的地方。大厅是狱吏用来向犯人训话的场所。川北话监舍叫“号子”,理发叫“刨头”,我关押在第8号子,组长姓刘,原是公社书记,因强奸妇女,打人致残,已被关押了一年半时间,至今还未判;另外还有两人,一个姓王,是个黄毛未脱,奶气未干,不足18岁的孩子,夜里跑到粮站去偷粮票,为守夜人当场拿获;再一个姓张,是小松岩劳改煤矿的就业员,因不安心劳动,跑到西安去补皮鞋,以抗拒改造罪被抓,称为“二进宫”,经常遭到所长的拳打脚踢。旺苍的冬天很冷,气温平均在零下5度左右。我去的第二天正赶上降温天气,起床时那个姓张的“二进宫”晚了十多分钟,牛高马大姓杨的所长,破门跳上床,扬起脚上皮靴,有一脚无一脚地乱踢,嘴里还一边骂:“你狗日的‘二进宫’,懒猪,不起床,不起床……”皮靴踢在没有肌肉的骨架上,发出揪人肺腑“咚咚咚”的浑浊声。那姓张的犯人在床上滚去滚来的惨叫:“所长,饶了我嘛!所长,宽大我这一次嘛!”并不因为他的惨叫和求饶,杨所长停住了皮靴,“咚咚咚”的仍继续跌,后来停住可能是踢累了的缘故。杨所长喘着白白的粗气,抹着额上的汗,跳下床,瞪大家一眼,扬长而去。

看守所人犯每月口粮18斤,一日6两,早晚两餐,每餐3两。这3两不是米,是稻谷用石磨捣碎,连壳连皮搅在一起的粗米糠,然后再加上老莲花白外叶,渗水加盐熬出的菜不是菜,米不是米的黑汤粥。那粥盛在木桶里,青麸麸黑糊糊,散发着一股刺鼻的霉臭味,还不如解放前地主家喂猪的猪食。犯人分号子排成队,每人两大瓢,不用筷子,端着土钵往嘴里倒,倒完了,再用舌头把土钵舔净(不需用水涮洗,也没有什么涮洗的东西。)就这“猪食”,大家吃得蜜蜜香,要保命呀!

每到开饭(不是开饭是喝黑汤粥)时间,隔壁号子便响起“叮铛叮铛”的镣铐声,尔后走出一个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弯腰抠头,戴镣披枷猴孙似的一具骷髅。组长悄悄地告诉我:“这是个抢劫杀人犯,已经判了死刑,就等公判大会拉出去毙。”在我印象里,抢劫杀人犯一定面目狰狞,五大三粗,臂圆腰壮,两眼厉气。可他那个样子,可怜稀稀,细小身材,细小眼睛,四肢干瘦,双目浑浊。那头就象猿人骨骸,下巴尖得象铁锹,深陷的双眼可以盛上两个鸡蛋。手铐是那种铁链相衔的土制手铐,一把铁锁把两个铐圈锁住,根本没一点活动空间,当地人称这种手铐叫“捧子”。他脚上砸着一付沉沉的铁镣,铁镣两极是一个砸住踝骨的铁圈,在铁镣当中有根铁棍,铁棍上端和手铐相衔,俗称“菸袋”。戴上这种刑具,腰伸不直也弯不下,既不能跑也不能自杀,只能成日曲着身,像一把弓。他每日两次从号子曲身走出来,又曲身两手捧着土钵去接黑汤粥,再曲着身用两手捧上土钵,把黑汤粥送到嘴边,一口一口地喝下去;再后曲着身,艰难缓慢地一步一步走回号子。我是个记者,习惯观察。发现他每次曲身捧着土钵喝黑汤粥时,双眼不断涌出泪珠,那一颗一颗泪珠连成一串,顺着干瘦无肉的脸颊,流到尖尖的下巴,再后从尖尖的下巴流到土钵里。他在喝黑汤粥,还是在喝自己的眼泪?。

“抢劫杀人犯,枪劫杀人犯,这么可怜,你到底抢劫了什么东西,杀了什么人啊?”一个难解的迷团,在我脑海里留下深深的问号。随着时间消失,我不断探听,终于弄清了他的全部情况:

他叫王先英,四川金堂人,家庭出身贫下中农,原是旺苍小松岩月亮河煤矿的就业人员。他第一次犯罪是偷公社红苕种,判处有期徒刑三年,刑满留场就业;这次是抢劫一筒老包谷米(约両市斤),杀了一位七十多岁的五保户老人。。

我寻着他人生的足迹,流出的那冷涩眼涙,揭开历史的尘封,原来这是一个令人辛酸,又令人深深思考的故事:

1950年之初,按照共产党中央统一布署,全省开展了声势浩大的“减租反霸”运动。初冬一个严寒之夜,在四川金堂一个农村,正在开斗争大会,斗争的对象是恶霸地主邓金山。黑压压的人群,一双双愤怒的眼睛,在木桶搭建的主席台上,四个扛枪民兵(当时叫武装)押着个身穿长杉棉袍的绅士跪在地上,接受苦主的控诉。

苦主叫王大成,是他家世代佃户。听人说,过去他两家主佃关系不错,来往密切,经常走动。现在闹翻身,讲阶级党悟,王大成在工作组的帮助下,成了斗争积极分子。他的主人邓金山,是个整死舅子不承认自己有罪,和剥削农民的“顽固分子”,搞得工作组下不了台。于是工作组经过深入的访穷问苦,终于发现了王大成这个对象。

开初王大成不愿意,说这是主人家,对自己不错,拉不下脸。工作组不厌其烦向他讲解阶级斗争的道理,向他揭示地主剥削农民的残酷事实,并私下作了暗示的许诺。今天他终于站出来,面对面的揭发、控诉主人邓金山,剥削压迫和欺负凌辱自己的事情:

“你邓金山,就是压在我们农民头上的一座山!我家三代租你8亩地,每亩一年交八斗米的铁板租。你算算,几十年来我家交了你多少租子?你吃的,你喝的,你穿的,哪一样不是我们农民的血汗?你说,你说,这是不是罪?”

“打倒地主阶级,消灭人吃人的社会!”
“吐苦水,挖穷根,受压农民要翻身!”
台下人头攒动,在昏暗的油灯下,人群中爆发出撕裂夜空的口号。
“你说,你说,你有没有罪?”

跪着木桶上的邓金山,被民兵掀起头,对着会场,他平静地回答:“你租我家田地,当然应该交租子。就像借钱还钱,杀人偿命一样,算是什么罪?”

“揍他,揍死他!”台下的吼声更大,一浪盖过一浪,但没有人跳上主席台。
“你没罪?你没罪”王大成青筋暴突,手在发抖:,忽然眼珠一转,拿出了杀手锏:“我再问你,那年初二,我女人到你家拜年,你为什么要伸手摸她,最后还,还……”

“还什么”他说不出来,跪着木桶上的邓金山,却呼天呛地的哭喊起来:“王大成呀,你要讲良心,我好久摸过你女人?我家是书香门第,世代清白,每年施米施茶救济穷人,四邻八舍谁不知道?你爹那年得了霍乱,死了没棺材,还是我家给的,难道你忘了吗?现在你怎么乱说起来,天啊,你睁睁眼呀!”

王大成一时无措,有点下不了台,台下农民交头接耳,窃窃私语,不再吼叫,穿灰制服的工作组立即拨正航标,提醒他道:“王大成不要怕,有共产党给你撑腰,他一个邓金山地主算什么?八百多万蒋匪军都柀我们消灭了,还制服不了一个地主分子。你说,他是不是强奸了你的妻子?”

“……”经工作组指点,王大成找到了打击目标,终于鼓足勇气抛出了最厉害的炸弹:“就是他,就是他把我女人裤子撕烂,活活地强奸了她……”
“冤枉呀!冤枉呀!我邓金山何尝干过这等事。”

“揍他!还想在铁的事实面前狡辩抵赖。”穿灰制服的工作组下命令了,四个虎彪彪的民兵闻风而动,大打出手,拳脚交加,棍棒共舞。在地上打滚的邓金山,尽管叫冤叫屈,却被雷鸣般的口号声所掩盖:

“打倒地主恶霸邓金山”
“为农民报仇!为王大成妻子报仇!”

不论怎么样喊怎么打,邓金山总叫冤枉。最后穿灰制服的工作组宣布:“恶霸地主邓金山长期欺压农民,奸污佃农妻子,在事实面前还百般抵赖,血债累累,罪不容诛,等待他的是人民的铁掌,押下去,把他关起来。”打得鼻青脸肿的邓金山被民兵架走,一路上仍在呼天喊地叫冤枉。

中共建政初,工作组权力大得很,组长都有权限毙人,杀个人像杀鸡。邓金山被关押在一间仓库里。守夜的是民兵,不怎样严格,一个晚上他偷偷跑回家,喝了不少酒,百思不得其解:王大成怎么要诬陷他?把他推上死路?一气之下,酒气壮胆,跑到厨房拿起杀猪刀,偷偷地留进王大成家,演出了轰动全县地主杀农民的“阶级敌人报复案”。后来,邓金山被共产党毙了,王大成却被工作组封为“烈士”,他12岁儿子王先英和7岁女儿自然成了“烈士”后代,享受着各种优厚的待遇。

毛泽东是个狂热的继续革命者,在他掌权后又总是用狂热的继续革命理论,来推动中国社会主义建设。所以中国的革命一直处在狂热中。1957年毛泽东在一夜之间把近百万知识分子打成“反党反社会主义”的“右派分子”,完成了“封杀言论”“封杀舆论”的“伟大创举”,接着又在全国掀起了“三面红旗--大炼钢铁”的革命高潮。王先英先是在“大炼钢铁”的高潮中,捐出自己家里一切带铁器的什物,诸如铁锅、铁铲、铁勺、铁钩、铁箝,接着又把家中一切能助燃生火的家俱,投入了熊熊的炉海,再后是响应党的号召,扔下年幼的妹妹,扛上被盖卷,敲着锣鼓,打着红旗,远离家门去到边远山区茂汶县,寻找矿石。那时的中国好不壮观,遍地是高炉,处处流铁水,但所炼出的钢铁全是低质量的铁渣鉄饼,铸菜刀都下行,还能造机器吗?

出于形势所迫,毛泽东“超英赶美”的“伟大创举”不得不晏旗息鼓,为缺衣少食的“大跃进”划上了句号。王先英和千百万农民一样,扛着被盖卷,拖着疲备的身躯回到了家乡。这时家乡,再不是稻花飘香,炊烟袅袅,欢歌笑语,鸡犬相闻,出现在眼前的是断垣残壁,十室九空,饿殍盈道,冻骨遍野的渗景。他放下被卷,推开虚掩的家门,一股冷森森的寒意迎面而来。在那张破床上,躺着患水肿病的妹妹,无声无息,近似死人。妹妹一见哥哥,强力启开那双无神的眼睛,煽动着两片苍白干涸的嘴唇,不停地低低地呼唤:“哥哥,我饿,我饿……”他上前抱住妹妹,止不住泪水奔流,慌忙揭开米坛米坛空空的,不知早已冲涮了多少次,连一点糠渣都没有。原来他家早已断炊半月,每天维系生命的全靠公共食堂两碗大锅清水汤。他想哭,他想骂,这是什么世道啊?而眼下重要的是,如何安慰一下妹妹辘辘的饥肠,挽救那微弱的生命。

“哥哥,我饿,我饿……”这微弱、凄凉、哀伤的声音,在空旷寂寞森冷的屋中回荡、回荡。

他急中生智,从灶屋里找来一个破碗,渗上一点水,送到妹妹的嘴里,妹妹咽下水,用牙紧紧咬住破碗,在吐字不清的叫饿声中,渐渐闭上双眼。

“妹妹,妹妹……”他哭,他喊,饥饿之神,终于无情地夺走了他妹妹的生命。

“月儿弯弯照九州,几家欢乐几家愁,几家高楼饮美酒,几家流落在外头。”这首歌词更适合于中共建政后的中国。在所谓“自然灾害”年代的中国,远比这还不平啊!人为的劫难,不知饿死了多少中国人,而饿死的这些中国人,绝大部分是“世代靠土地为生的农民”。年代专横人更专横,农民有地不能耕,有田不能种,纵在屋前屋后种点瓜豆,也是“犯法”行为,轻则斗争,重则判刑。

妹妹饿死后,他气冲冲去找公社干部说理,但得的回答是“诬蔑社会主义”,险遭斗争批判。他不服,在大队部门前转来转去。只见大队部双门紧闭,一股馋人的肉味酒香从门缝中透了出来。他恨得咬牙切齿的骂:“狗日的杂种,你吃,老子也吃。”他飞快的跑回家,拿着一个竹敲,潜到公社红苕种地,敲了一口袋红苕种,还未下肚就被民兵捉住。由于他嘴硬,说自己是“烈属”,公社干部嘲笑他:“你妈偷汉还是烈属。”他大骂公社和大队干部没良心,最后被县法院以盗窃破坏农业生产罪,被判处有期徒刑三年,送到旺苍县小松岩煤矿劳动改造。所幸劳改队挖煤炭生活比农民生活还好一点,加之他又能认罪守法,积极劳动,很快减刑当了就业员。

就业员是中国一个特有名词,通指“劳改释改犯”或“二犯人”。故名思义,即判刑犯人服刑期满,继续留场改造的人员。就业员和正在服刑的犯人区别是:犯人劳动没有工资,每月只有1.5元的零花钱,吃饭、穿衣国家全包;就业员国家不包吃饭、穿衣,根据你继续改造的表现,每月发给16元到26元人币不等的工资,除此休息天还可上街赶集,经政府干部批准还能请假回家探亲,但每天仍要学习劳动,继续改造思想。犯人刑满被政府宣布留场就业,一般有两种情况:一是思想未改造好,放出去不利于社会主义建设;二是此人有特殊技能或还有点利用价值。王先英属于后一种,他身强体壮,年青有力,一天可挖3—4吨煤炭,其创造的价值不低于50元人民币,而付给他的工资才五毛钱。常说资本家会算帐,其实共产党比资本家更会算帐。

王先英自当就业员后,叫他最发愁的事是肚皮问题。虽说一月有18元人民币的工资,但黑市粮票价每斤高达人民币5元,纵是一斤南瓜、红苕也要卖1—1.5元人民币。当犯人仅管吃不饱,但劳动强度没那么大,下班又不能走动,再饿也没办法。就业员每天必须完成任务,完不成除挨批挨斗外,还要扣工资;再有,就业员有活动天地,一饿了就想搞“进口货”。他一月那一点点工资,又能买什么呢? 

于是,每天撑饱肚子,成了他人生头等大事。旺苍小松岩月亮河远离城镇,没有商店,没有饭馆(其实,那时城市也没有),四周住着稀稀疏疏的农户。那年月农民一样饿肚子,一日三餐都向公社公共食堂,按人头领回一盆大锅清水汤,然后加菜加粮把它变得稠一点。好在山区人烟稀少,集居地多是一姓,宗族观念较强,不象平原农民户挨户,人挨人,相互监督严格。仅管公社推行比日本人还苛严的“三不准政策”(不准自行开伙,不准种自留地,不准盗窃集体财产),农民却有自己的对策:不准自行开伙,我不开伙,在吊锅上煮一煮总行(川北地冻天寒,农民都有地炉,一年四季火塘有火,上悬一吊锅);不准种自留地,我不在家门前种,跑到大山里种,你管得着吗?不准盗窃集体财产,在稻谷、小麦、苞米成熟季节,大餐一顿总不能叫偷吧?平原饿死不少人,山区却是个例外,这叫“鞭长莫及”。

为了解决肚子问题,王先英每天出得煤洞,洗完澡换上衣服,第一件事便是去走乡串户,搞“进口货”。他身世可怜,加上嘴甜,手脚勤快,乐于帮人干活,很快结识了不少乡亲,其中一个叫刘长山的五保户,还把他认做干儿。刘长山孤身一人,年过七旬,当年闹苏维埃政时候当过村农会主席,不知是什么原因一直未婚,过着独门独户的日子。王先英自认他为干爹后,每天都要去看望他,帮他砍柴烧水,扫地抹窗,做得很认真。刘长山对他的回报是一碗残汤剩饭,少许菸叶,真解了王先英燃眉之急。他逐渐逐渐熟悉了老人家底。老人家里最珍贵的有两样东西,一是放在床下那把砍山柴的斧头,当年用它闹过革命,寒光闪闪锋利无比;二是挂在老人床头那一筒老苞谷米。這是他给生产队选种时,一颗一颗藏下来的,又大又饱满,黄晶晶,亮闪闪,好似一颗一颗的珍珠。故摆在床头,每日看它三遍,不到万不得已决不会煮来吃的。庄稼要想收成好,一是地肥,二是种壮,不看这一筒老苞谷米,播到地里会绿一片山,故视它如金。王先英对这筒老苞谷米垂涎三尺,但却没有吃下肚皮的妄想。俗话说“事有该得”。

1958年苏联老大哥发射卫星上了天,各国各地便有了“放卫星”一说。这“卫星”不是“人造卫星”,泛指高产高效。王先英所在的煤矿为迎接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10周年,干部号召挖煤放“卫星”,从过去每人每天挖三吨,提高到10吨。谁放了“卫星”,政府给谁奖励,奖励什么不清楚。王先英是改造极积分子,一贯响应党和政府的号召。他赤膊上阵,一口气在井下干18个小时,挖了近12吨煤,放了一个大大的“卫星”,可是政府并不给他的肚皮放“卫星”,粮食一两未增加。半斤粮食的米饭胀不饱肚皮,饿得浑身上下虚汗淋漓,头昏眼花,怎么办?

找干爹去。他拖着沉重的双腿,推开刘青山虚掩的房门,老人正在睡觉,鼾声象打雷。他偷偷地揭开锅盖,锅里一锅清水,连粒饭渣也没有。他发晕的脑袋上那双饥饿的双眼,不停在屋中搜寻,眼睛不自然地落在那装老苞谷的铁皮筒上,黄亮亮,金灿灿,那不是老苞米,是一颗一颗的金子啊!他知道那是老人的命,是不能动的东西。但是,人的一种本能的求生欲望,正如大自然的雀鸟,明知那是猎人张的网,为了饱肚,仍会飞去抢食。此时的王先英,早为饥饿之火烧灼,顾不得危险,顾不得干爹视之为金子的宝贝,蹑手蹑脚走到床前,准备取下这筒老苞谷米。可是伸出去的手却僵住了,许许多多的问号爬上了心头:我这样做,对得起干爹吗?别人把我当成儿子,我却去偷别人,还有没良心?万一被捉住,又会判刑,这样划算吗?浑身哆嗦,双手打颤,来回几次,下不了决心。突然,苞谷的香味引得他口馋,那饥饿之火似乎越烧越猛,吃,吃饱了肚皮,枪毙都愿意。他再次伸出手去取盛苞谷米的铁筒,由于用力过猛,加上心情紧张,“哗啦”一声,老苞谷米连同铁皮筒砸在地上,惊醒了睡梦中的刘青山。老人翻身坐起,怒不可遏,两眼圆睁,指着他骂道:“王先英,你这个没良心的杂种,我给你吃,给你喝,你还来偷我……”

人忙无计。不知是出于紧张还是惊吓,王先英从老人床下摸出那把锋利无比的斧头,猛然地向刘青山头部砍去,只听老人一声惨叫,一股难闻的血腥味从黑暗的木板房冲了出去。王先英怔怔地站着,一手提着满是鲜血的斧头,不知如何是好?老人的惨叫声早已惊动在田间锄麦的社员,大家拿着锄头跑来,看着这血淋淋的一幕,惊呼地叫出:

“杀人了,快叫公安局”。

“杀人偿命,欠帐还钱”古之常理。在公安局的审讯中,王先英痛哭流涕,声声说对不起老人,骂自己没良心,不是人,愿以一死谢罪。在宣布判处死刑那一天,预审员问他:“王先英,你还有什么要求?”

他扬起头,环顾一下四周,摇摇头,随即补一句:“枪毙我前,给我吃一顿饱饭行吗?”

书记员是个女孩子,涉世不深,听到他这个要求,不知为什么,眼里竟流出了酸涩的泪水,不停用手绢擦脸。预审员冷冷地,不动声以的回道:“这是看守所管的事,我们无权答应”。

王先英被押回监舍等待执行,成天成夜想着的是在临死前吃顿饱饭。每天看守和武装要来查看监舍,为了保证在行刑前犯人不发生意外。只要王先英一见着他们就要报告:“报告所长,给犯人吃顿饱饭嘛!”

杨所长虽然凶残,但对死刑犯临死前这一微弱要求,也不好怎样拒绝,总是冷冷的,用似同意又不同意的口吻回答:“妈的,你慌什么,老子知道。”

“报告武装,给犯人吃顿饭嘛!”武装是他行刑的执行人,他们三三两两来看他,并不是想到他饥饿问题,而是研究行刑的子弹怎样才能射中的心窝,是一枪毙命还是两枪毙命?借以表现自己高超的技能。所以他们的回答十分直接简单:

“吃什么饱饭?死都死了,还想浪费国家粮食。”

王先英不放弃企冀,不放弃追求,不放弃临死前吃一顿饱饭的“奢望”,不论所长怎样拒绝,也不论武装怎样漫骂,只要一见他们,他就扬起那张瘦得近似猿猴的脸,竭尽地叫喊:

“报告所长,给犯人吃顿饱饭嘛!”
“报告武装,给犯人吃顿饱饭嘛!”

企冀、追求、“奢望”,死前一顿饱饭,既可怜又揪心,人到这份上还是人吗?听老人讲:中共建政前犯人在行刑前要赏酒饭,饱餐一顿再让他去见闫王。这顿酒饭十分丰富。好酒好肉摆一大桌,让犯人喝得酪酊大醉,再五花大绑穿过闹市,死得有盐有味。中共建政后的当权者,认为是陈规陋习统统废掉。由于王先英没有实现“吃一顿饱饭”的愿望,所以每天曲身走出监舍,双手捧上土钵,喝三两糠壳混菜叶黑粥汤的时候,才无声地哭,无言地泣,最后连同自己的眼泪一道喝到肚里。事也巧,在他行刑的头天晚上,杨所长因太太生日喝醉酒,忘记了心里曾有过的许诺。第二天上班,他在办公桌上看见了王先英执行日子,心里有点过意不去,即叫伙房操办:半斤肥腻腻的肉,一斤白生生的米饭,装在一个大钵里,不知是杨所长吩咐迟了的原因,还是伙房送肉饭的人走得不快,反正那热腾腾的饭和那香喷喷的半斤肉,还未送到刑场,那夺命的清脆的“叭—叭—叭”三下枪声,已经穿空响起。送饭的伙房犯人回到看守所,向杨

所长报告説:“王先英,没吃上,晚了一步。”

杨所长骂了一句:“妈的,吃不成算球了,晚上加点蒜苗炒成回锅肉,端来给老子下酒。”

王先英死了,死于一九六一年十二月二十九日上午十一点五十分。地点:四川省旺苍县河埧,当天的刑场。不知他见了阎王该怎么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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