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五年三月六日下午十六时二十四分,我的母亲离开了这个她异常深爱着的人世,我们兄弟姊妹七人结束了有母亲的时代,没有母亲的时代开始啦。
母亲生命的最后时刻,我为了一群与她老人家年纪相当的、已上访了十年之久的老人提供法律帮助刚刚回,接到四弟打来的电话,一种不祥使我失措。电话里传来了四十岁弟弟的嚎啕声,巨大的悲痛及揪心的绝望淹没了周围的一切存在,我不清楚我哭倒在一个医院大厅里的过程,我感觉到了我的脸贴在地面上的冰凉。当被妻子及岳母扶起时,我发现我的面部已大部份麻木无觉,脑部缺氧致眼前昏暗状。呜咽中回到家里,呜咽中完成了准备连夜回家的过程。天黑,我驾车开始了千里之行,同我一起上路的还有绝望、悲情和茫然。
平时五个小时的路程,被昏昏兮兮的我用去了八个多小时,路异常的漫长。在太原市大姐家歇一小时后,我们又开始了苦旅……!
每次回到那个至今贫穷却让我永远魂牵梦萦的小山村时,来接我的人群中第一次没有了母亲,而且是永远的没有了母亲。全家人嚎啕动天。看到已盖得严实的棺材,我的悲情无以自禁。我在院子里跪倒爬行至前,匍匐在母亲的棺材下,揪心的绝望及深彻心底的悲情再次至极限……
父亲遗愿成了母亲目标
六十七岁的母亲永远地离开我们,在母亲六十七年的人生生涯中,有六十年的时间里是在贫穷及磨难中熬过。
母亲六岁时丧父,八岁时起做童养媳。母亲一生无数次给我们子女讲述过她做童养媳期间所经受的苦难,那种让她老人家终生刻骨铭心的苦难故事一生都没有讲述完,尽管母亲做童养媳的时间是四年(母亲十二岁那年,偷偷的跑回了外祖母家)。
十五岁时,母亲随改嫁的外祖母来到她后来生活了五十二年的小山村。母亲生活了五十二年后的小山村里仅有两百余口人,这个小山村当时的规模是可想而知的。
十六岁时,母亲嫁给了我的父亲,按三姨讲述的是,当时父亲家是一贫如洗。这个从贫穷开始的婚姻存在了二十二年。
二十二年里,一如初始至终未变的就是贫穷。按三姨的讲述,这个从贫穷开始,最后以极度贫穷状态下结束的婚姻的大部分时间里,父亲、母亲是贫穷地幸福着。十七岁时母亲生下了大哥,母亲二十五岁时,四十一岁的外祖母病故,其时我刚刚出生才四十天。在我们有记忆里的时间里,每每谈及外祖母,母亲常常泪水洗面,对外祖母的思念之情令人甚是感慨!
母亲三十八岁时,四十一岁的父亲患癌症逝去。父亲的逝去,给母亲及全家带来的悲痛情势用我手中的这支笔根本无法将之穷尽。
父亲一生的夙愿是有朝一日能吃饱肚子,这个至死未能实现的愿望在父亲亡故后发生了改变,即一家人从父亲在世时吃饱肚子的愿望,变成了母亲的让全家人活下去的目标。父亲去世前的悲惨经历,极致地增大了母亲此后维持让全家活下去目标的难度。
为给父亲看病,家中已没有了再可供人拿去变卖的任何什物,孩子身上的血也到了不能再抽的边缘!大哥身上的血被抽得不能正常行走,而其时大哥是一家中唯一具有劳动能力者!当已咽气的父亲躺在家中的地上时,撕心裂肺的悲痛并不是当时母亲及全家人痛苦的全部。父亲被抬离县医院时,留下了在当时是天文数字的债务,而当时全家,具体地说是母亲,面对这些债务的偿还,有如我们面对已没有了生命的父亲一样,是茫然及无奈。
面对已躺在地上的父亲因无钱置办棺材而无法入土之痛,更令可怜的母亲绝望至呼天喊地。另一个在当时的现实局面是,有一大群饥肠辘辘的孩子,无一粒稻粮可供下炊。唯一具有劳动能力(而不是劳动技术)的大哥,因给父亲输血量多,且全无使身体恢复健康所需的营养条件,而成了一个勉强的能生活自理者。母亲和她的那一群孩子当时身临山穷水尽之境地。
父亲的“成功”入土,随之而来的是全家历时十年的生存保卫战。母亲是这场战役的灵魂般的指挥者,又是这场令人身心疲惫战役中具体任务最为繁重的战士。为了让她的孩子能活下去,母亲开始了没有白天黑夜的劳作。白天在黄土地里劳作的过程中,人们时常能听到母亲劳作过程中发出的让任何闻者潸然泪下的哀嚎声。傍晚回到家里,仅完成让她的一大群孩子吃上饭及上炕入睡过程的劳作量,即足让一个精力充沛者累得直不起腰来!而劳作了一天的母亲每天还必须面对这个过程。
一九七五年的六月二十二日,在众人的帮扶下,父亲获得了一口价值四十元人民币的棺材。身体高大的父亲佝偻着背活了四十一年,他的遗体被屈蹴着放入那口赊来的棺材里,解决了父亲的入土之难。
自古言“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似乎“柳暗花明”规律性地成了每一“山穷水尽”后的必然归宿,母亲没有这种幸运。山穷水尽,在父亲亡故后的二十年里,是母亲一直面对的局面。
当她的孩子全部入睡后,昏暗的煤油灯下,母亲开始有时是彻夜的纺棉线活,这些在黑夜里从不间断的纺棉线活,是全部孩子有衣穿的保证。夜深人静时,偶有从睡梦中醒来,常常能听到嗡嗡的纺车声,间中伴有母亲低沉的悲哭声。不到半年的时间,母亲已骨瘦如柴。母亲不分昼夜的劳作并没有有效保障让她的孩子生存下去所需要的东西,创造有效保障全家能活下来的条件,尽可能减轻母亲沉重的负担成了全部孩子的自发选择。
但祸不单行,身体极度虚弱的大哥在父亲去世快一年之际病得不省人事,在一个漆黑的半夜里,在母亲无助的哀嚎声中,大哥被从家中送到县里医院,又一轮雪上加霜的灾难已实实在在袭来。本已弱不经风的一家人再次进入极端困顿的境地。母亲瘦弱的身体再次顶住了命运之神的恣意肆虐。母亲坚定地拒绝了任何劝其改嫁以解脱自己灾难人生的好意。母亲坚定地告诉任何劝说者,将这些没有了父亲的孩子抚养成人将是她一生不变的愿望。母亲坚定地做到了这一点。--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