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迅之子周海婴《鲁迅与我七十年》中的一段话:“1957年,毛主席曾前往上海小住。湖南老友罗稷南先生抽个空隙,向毛主席提一个大胆的设想疑问:要是今天鲁迅还活着,他可能会怎样?这是一个悬浮在半空中的大胆的假设题,具有潜在的威胁性。不料毛主席对此却十分认真,深思了片刻,回答说:以我的估计, (鲁迅)要么是关在牢里还要写,要么是识大体不做声。一个近乎悬念的寻问,得到的竟是如此严峻的回答。罗稷南先生顿时惊出一身冷汗,不敢再做声。”任何人读到这段对话,都会出一身冷汗。
当时,《鲁迅与我七十年》一出,这段对话就成为议论的焦点。我曾好长时间回味这段话,想想毛泽东生前那么热爱、敬重、颂扬鲁迅,怎会说出这样的话?毛泽东一向热爱鲁迅。开始在冯雪峰的影响下读鲁迅,什么伟大的思想家、文学家、革命家,没有媚骨……这都出自他的口。建国后毛泽东在书房的一张照片,靠在书架翻书,这书就是新出版的《鲁迅全集》,毛泽东读过多少书,可见对鲁迅的热爱。毛泽东曾有言,假若他要选择职业的话,要当一个杂文家,这是否因为鲁迅的影响?我们如果了解鲁迅,会发现毛泽东和鲁迅有很大的共同之处,这就是叛逆精神、斗争精神,甚至“造反”精神。既然他们“心是相通的”,应当成为知音同好才是,我是不相信有这样的话和这样的情节的。鲁迅死于1936年,假如活到1957年,这不仅是思想界、文化界,也是国人担心的一个战战兢兢的问题。鲁迅确实没有媚骨,所以才叫人担心。于是这一假设成了国人的“情结”,定要设法证实它!《鲁迅与我七十年》,这一悬念终于得到了左证,于是我们都可以放心了,因为它完全“合情合理”,好像是一句等待已久的要证实的话。
但证实这个对话的是黄宗英女士,后来我才读到黄宗英在《炎黄春秋》2002年第12期以《我亲聆毛泽东罗稷南对话》撰文证实,她就是现场见证人,“我永远忘不了当时‘对话’给我的震颤,提起这件事,我血液循环也要失常”。黄文摘录如下:
……鲁迅之子周海婴在《鲁迅与我七十年》一书中写到,1957年罗稷南在一次座谈会上向毛泽东提出了一个大胆的疑问:要是今天鲁迅还活着,他可能会怎样?不料毛主席对此却十分认真,深思了片刻,回答说,以我估计,(鲁迅)要么是关在牢里还是要写,要么他识大体不做声。这段“罗毛对话”,我是现场见证人,但我也想不起有哪一位还活着的人也听到这段对话。我打电话给我熟悉的律师,简要地叙述了当时的情况后,问他:“如果我写出自己听到这段对话,将与海婴所说的份量不同,因为我在现场;如果没有第二个人说他也当场听到,那我岂非成了孤证?若有人提出异议,我又拿不出任何旁证,那么在法律上……”那位律师说:“正因为当时在场的人如今大概多已不在人世了,你就更有责任写出来,留下来。你又不是在法庭上,你先把你看到听到的事实写出来再说。”于是我就到处求助,希望有更多的文字数据校正我的远记忆,以期尽可能准确地表述这场短暂又撼人心魄的“对话”。
我又见主席兴致勃勃地问:“你现在怎么样啊?”罗稷南答:“现在……主席,我常常琢磨一个问题,要是鲁迅今天还活着,他会怎么样?”我的心猛一激灵,啊,若闪电驰过,我感觉空气彷佛顿时凝固了。这问题,文艺人二三知己谈心时早就嘀咕过,“反胡风”时就嘀咕过;可又有哪个人公开提出?还当着毛主席的面在“反右”的节骨眼上提出?我手心冒汗了,天晓得将会发生什么,我尖起耳朵倾听:
“鲁迅么——”毛主席不过微微动了动身子,爽朗地答道:“要么被关在牢里继续写他的,要么一句话也不说。”呀,不发脾气的脾气,真彷佛巨雷就在眼前炸裂。我懵懂中瞥见罗稷南和赵丹对了对默契的眼神,他俩倒坦然理解了,我却吓得肚里娃娃儿险些蹦出来……
我读到黄宗英的证实后,对这个对话就彻底不再抱有幻想了。没有理由不信。这话让我想到了鲁迅的意义。这就让我们明白,鲁迅是民族的!不是哪一个政治团体就可以随便占有的。表面上赞扬,骨子里照样仇视。鲁迅因他的杂文,在当时就有杀身之祸。朱元璋做了皇帝就不是从前的农民朱元璋了,洪秀全当了天王也不是从前的农民领袖洪秀全了,而一个思想家是永远不会背叛他自己的。谁在那个位子上,谁就会对着鲁迅这枝笔不舒服,由一个对鲁迅的赞美者变成仇视者,这并没有不好理解的。
文章摘录自香港《文汇报》作者:山海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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