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识网)
背景:前两天,《共识网》发表了某先生的《我很欣赏李锐先生的一次访谈》,我应之以《废话里的“大义”》以正视听,张树彬以《你真的相信“各取所需”的社会能实现吗?》与之商榷。三人都很熟,奇文共欣赏,疑义相与析,原属再正常不过。问题出在张先生在文章里介绍了某先生原供职的单位。这位先生生气了,来信:“我不赞成同学、朋友之间公开争论,这是叫别人看笑话,其他人想以此出名更不赞成。”(这个“其他人想以此出名”大有深意焉)并将此冠以“文革恶习”、“文革思维”、“是文革揭老底的做法。”。还说“这样子来混世界,社会当然不买账”云云。混世界一类刻薄、侮辱性的话,就不计较了,比起孔三骂骂人的话,够客气的了。我不懂的是,在大是大非问题上,朋友公开争论,怎么是叫别人看笑话?别人者谁?也不懂“说出我的单位”和“文革揭老底”、“文革恶习”、“文革思维”有什么必然联系。从“文革”过来人都知道,什么叫揭老底:那是专拣你的软肋捏,比如所谓家庭出身问题,历史问题,生活作风问题,等。以此推论,莫非论者退休前工作的单位是自己的软肋?莫非论者那个单位腌囋污秽见不得人?或者论者是潜伏在那个单位的?抑或论者单位是国家机密重地,不可与闻?却又解释不了,前两年,退休后的这位先生,每有文章发表,是不吝于把自己的单位附于文后的。以上是非,不说也罢,读者自有公论,但某先生提出的所谓“文革恶习”和“文革思维”,却不能不认真对待。
什么叫“文革”恶习、“文革”思维?要把这个问题说清楚,我力有不逮,但作为过来人,对“文革”恶习和“文革”思维,从现象、特点上讲一讲,还是有发言权的。兹将笔者感受最深的列如下:
奴才做派。十年文化大革命,是个人迷信--邪教的盛宴。其时,天昏地暗,无远浩劫,遍地奴隶。不是大家甘心做奴隶,是不得不做奴隶。奴隶是皇帝潜在的敌人,得有奴才举起鞭子替皇上看管着,于是奴才就格外吃香、走运。“文革”盛产奴才,“文革”是培养奴才的大学校。凡奴才,兼具两幅面孔。对主子,像叭儿狗,奴颜婢膝,摇尾乞怜,媚态十足,对奴隶,特别是落难的奴隶和所谓贱民,则张牙舞爪,凶神恶煞,打手一个。别看那时造反派、保皇派,天派地派,这派那派,五花八门,组织林立,都是保毛派;别看“文革”期间趁火打劫的造反派--绝大多数被忽悠被裹挟进去的不算--号称怀疑一切,打倒一切,大言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但对那个不叫皇帝却比皇帝更皇帝者,或者说对“四人帮”及其帮主,休说吐个不字,吮痈舐痔还唯恐落于人后。他们迷信大救星,心甘情愿匍匐在神坛下。那时作兴背诵红语录,所谓语录本不离手,万岁不离口,连最响亮的歌都是东方红,至于最亲的人,不是爹娘,而是红太阳。不信你翻一番那首早已背时的迷信歌曲。噩梦醒来三十多年了,人家坛主都从神坛上走下来,万千大众望着他踽踽远去的踉跄背影,脚跟脚地从那个废墟前站起来,拍一拍膝盖上的脏土,呸了一口,嘻嘻哈哈走了。历史就此翻开了新篇章。但还有那么些人,至今还恋着大救星,趴在那座神坛的土堆前,口中念念有词,一句一个吾皇圣明,万岁万岁万寿无疆。只要提到毛太祖,就两眼放光,血脉贲张,可谓中毒深矣。此类货色,也许混出了个模样,但本性难移。到今天,写个据说也算是文章的东西,不讲真相真话,无视常识常理,把早先背熟的语录,这里引一处,叫引经,那里来一句,叫据典,以歪理邪说为自己的歪理邪说做证明,煞有介事,看似很有学问,显得很有水平,其实,他们思想的苍白,理论的贫乏,语言的干瘪,内心的虚弱,骨头的轻贱,不须多著一字。至于什么“开国领袖”“民族英雄”,就差恨不能像当年的苏联叫斯大林父亲一样叫亲爹了,把文人的脸面丢个精光。这是他们劣根性的一面。另一面,则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虽远必诛。臭名昭著的“孔三骂”,令人不齿的“韩耳光”,一狼一狈,就是典型。这些宝贝,只要听到人们议论一点毛皇的历史真相,就如丧考妣,妄言什么谩骂、污蔑、抹黑。一面奴颜,一面恶脸,无视这类恶习和思维,把什么朋友公开争论、介绍了自己的工作单位,归为什么“文革恶习”和“文革思维”,岂止是小肚鸡肠,张冠李戴!
斗争哲学。“文革”有几句话最著名。一说,马克思主义的道理,千条万绪,归根结底就是一句话,造反有理;一说,与天斗,其乐无穷,与地斗,其乐无穷,与人斗,其乐无穷。还说,阶级斗争,一抓就灵。当然,后来还有“八亿人,不斗行吗”这样的昏话。十年浩劫,为以上诸如此类的最高指示做了最好的诠释,也把愚蠢的基因、仇恨的毒素、好斗的鸡血,深深注入到一些人的骨髓里,以至于如今都什么年代了,还把阶级斗争的弦绷得很紧,整天疑神疑鬼,危言耸听,满世界寻找斗争对象。信奉斗争哲学的人,沿袭了奴才的两面性,增加的是霸道,唯我独尊,唯我独革。满天下就他们最革命,最爱国。前两年反日大游行中的打老人耳光,以及在他们煽动下的打砸抢,就是证明。而最不堪的是一些号称学者、教授的所谓文人,在举国为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中国梦而奋斗时,唯恐天下不乱,处处打横炮,不仅学赵老太爷,不许别人对改革有些许期许,还要下三滥般的举报,明目张胆充当恶政的打手,昧着良心把茅于轼这样德高望重的前辈污蔑为汉奸,极尽攻讦之能事。张树彬把这样的人比喻为还生活在中世纪,我的看法是,他们还生活在“文革”中。中世纪未必比“文革”更黑暗。
仇视文明。“文革”是对人类文明的一次大挑战,大亵渎,大摧残,大翻盘。在这番恶作剧中,始作俑者感受到无比的快意,也获得了无比的成就感。要不怎么会把“文革”作为自己一生的得意之作和政治遗产而念念不忘,沾沾自喜,所谓形势大好,越来越好,成瘾了似的,要搁七八年就来一次?却又忧心忡忡,生怕后人翻案,刨掉专制独裁的祖坟。正所谓无可奈何花落去,在胡耀邦--这位中国良心的主持下,案是翻了不少,眼见的是,人们不仅欢欣鼓舞,还发现了许多被隐瞒、被歪曲、被抹黑、被妖魔化了的东西,原来是个好东西!比如民主、自由,比如人权、宪政,比如公民社会,权力制衡,等等。一句话,凡是推动了人类社会进步的东西,凡是人类至今还在追求的东西,或者说,只要是把人当做人而不是当做驯服工具、把权力当做恶而不是当做“须臾不可离开的”的宝贝的主张,都是好东西,所谓的普世价值是也。但偏偏有人把这些好东西当做洪水猛兽,咬牙切齿诅咒之,口诛笔伐批判之。揭开他们的衣襟,露出的是又粗又长的“文革”尾巴。如此挑战人类文明的底线,不以为耻,反以为荣,不是“文革”恶习和思维,还能是什么?
狂妄无知。“文革”期间造反派之狂妄无知,经历过那个时代的人记忆犹新。他们都发高烧。“天下者,我们的天下,我们不说,谁说?我们不干谁干?”,是那个年代最时髦的语言;彻底埋葬旧世界,建造红彤彤的新世界,把全世界三分之二的处在水深火热中人解放出来,是那时最走红的口号。诸如此类多了去了,言犹在耳,恍如昨日。但如果以为这类张狂的做派都寿终正寝,成了绝唱,那就大错特错了。看看今天,不是有那么些人,把自己打扮成弱势群体的代言人,整日里悲天悯人,口口声声劳苦大众?却不为劳苦大众做一点实实在在的事情,比如像茅于轼那样,为公益事业慷慨解囊,帮助弱势群体学点谋生的技能,而是求田问舍,纷纷送自己子女出国,当所谓裸官裸商裸名人,就知道他们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也许他们中一些人,不无正确地说出贪腐的无处不在,贫富差距的触目惊心,也许他们中一些人还想悬壶济世,却由于自己的愚蠢,使他们既没有找到天朝溃败真正的病因,更开不出有效救治的处方,所能祭出的,无非是“国进民退”、“唱红打黑”这类倒行逆施而已。而我们知道,所有这些,无非都是马克思早就讥讽过的“半是挽歌,半是谤文;半是过去的回音,半是未来的恫吓”,是为了拉拢人民,是“把无产阶级的乞食袋当做旗帜来挥舞”罢了。想一想前两年,他们是多么看好薄公子和周老大啊,选边站队,争先恐后,摇旗呐喊,不遗余力,一时间好不得意,而今不是都成了缩头乌龟,还一个劲地撇干净?敢把当初的言行亮出来晒一晒吗?什么叫“文革”恶习和思维?回想有些人的表演,不难得出结论。
非白即黑。这是“文革”期间不二的思维。经历过那个年月的人,都不会忘记,那时的逻辑是,不是革命就是反革命,不是毛路线,就是刘路线,不是走社会主义道路,就是走资本主义道路,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因此,宁要社会主义的草,不要资本主义的苗;知识越多越反动,家里越穷越革命,白卷也能当英雄,鸡屁股里也有资本主义。还有,人民大众高兴之日,就是阶级敌人难受之时;要革命的站过来,不革命的滚一边去;社会主义是天堂,资本主义是地狱;新社会千好万好,旧社会万恶不赦,如此等等,不胜枚举。在他们眼里,万紫千红的花园,不是香花就是毒草,男女老少,不是进步就是反动。这固然省心省事,却也把自己弄成个四肢发达,头脑简单到近乎白痴。后来,毛发明了个第三世界理论,也没有逃出非黑即白、非敌即友的窠臼。衣钵相传,至今这些非此即彼的东西,仍为一些毛粉奉为圭臬。还说保钓期间,一些诸如“宁叫大陆长满草,也要收回钓鱼岛”疯话,纷纷出笼,贴满了大街小巷,出尽了绝世洋相,也丢尽了国人的脸面。而普世价值,就仅仅因为文明发达国家尊崇和奉行,遭到疯狂的围剿。至于孔三骂,就更不堪了。药家鑫杀了人,被处以极刑,罪有应得。但正如美国校园里发生了枪杀案,受害者家属也为加害者祈祷一样--因为他们懂得,加害者也是人,也是受害者。这就叫悲天悯人,人文情怀,这就叫大爱无疆、以德报怨。反观孔三骂,却能说出这样的话:药家鑫“长得就像杀人犯”,“名字就是杀人犯”,“跑到天涯海角把你满门抄斩才是严肃的法律”。这可是人话?一个北大教授应该说的话?早已越过文明的底线。至于他讲的“现在很多糊涂人一窝蜂似的鼓吹‘民主邪教’,他们不知道蔡元培当年之所以创造了北大神话,全靠‘独裁专制’”,以及“无耻的导游经常说这块是文化大革命砸的,那块是红卫兵砸的。我就问,你看见啦?我说谁告诉你们这是红卫兵砸的?都是你们砸的!都是这三十年毁坏的”,简直是睁着眼睛说瞎话。他崇拜金三世,无异于与全世界为敌。他对英国记者说:“让全世界封锁你们英国三个月试试,看看那时是朝鲜穷还是你们穷?朝鲜的困难是谁造成的?没有伟大的领袖和劳动党,没有强大的人民军,没有宁死不屈的民族骨气和奋发忘我的劳动热情,早都死绝了。有些中国人,整天嘲笑朝鲜,崇拜韩国,其实就是一种简单的嫌贫爱富心理。”等等,无不充满了从“文革”遗传下来的戾气、痞气、恶习,无不是“文革”的思维的再版。而有人去了趟美国,发现那里水深火热,与孔三骂的思维,不也如出一辙?
“文革”恶习和“文革”思维,还能举出很多,比如抢着表态,偷着告密,落井下石,踩着别人的肩膀往上爬,以及出卖良心,无限上纲,揪辫子,打棍子,莫须有,等等。很多“文革”的遗老遗少,继承“文革”衣钵,偷着乐就是了,却至今仍模狗样在招摇过市,仿佛别人都得了健忘症。也有变异,如很多当年响当当硬邦邦的造反派,如今居然成了九斤老太,生出阵阵今不如昔的伤感和哀鸣,更有那“白发宫女在,闲坐说玄宗”的唏嘘不已。真此一时也,彼一时也!但无论如何,我还没发现所谓朋友公开争论,是“文革”恶习和“文革”思维。
(2014.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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