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看春晚,也有挺長的歷史了。以前在國內,看春晚是除夕年夜飯後的必選;剛出國那幾年,一般就得等到中國學生學者聯誼會開聯歡會時,大家擠在一起看錄像了。再後來,家裡裝了“小耳朵”,能把CCTV4的直播錄下來,朋友們排隊借着看;到現在,網絡流媒體如此發達,家裡各式接收機,機頂盒有好幾個,各種電視資源數不過來,不過還是會爭取在第一時間看直播。畢竟是來自那片土地,心中的牽連無法割捨。
看央視春晚,與其說是喜歡,不如說是習慣。每次看完了,就像吃了一桌豐盛的宴席,各種小點大菜,有的欣賞,有的不喜歡,吃完便罷,也懶得評論。今年有些特別,因為這次以馮小剛為總導演的“馮記春晚”,近半年多來一直是媒體關注的對象,被各方寄予厚望:高層希望打破舊局,大眾指望推陳出新。路人如我者也想看看,這電影導演玩票春晚,能弄出些什麼新鮮。
馬年春晚好節目仍然不少,比如舞蹈《符號中國》,雜技《夢蝶》,形狀秀《魔幻三兄弟》,歌曲《時間都去哪兒了》,都是可圈可點的上乘之作。然而,來多少大腕兒,推多少新人,有多少精彩的歌舞,或者能不能出個經典的小品,只關乎節目的品質,而改變不了晚會的本質。今年看完了,只能說,刨去“馮小剛”三字,這就是一台標準的央視春晚,沒多少不一樣。
在此之前,最讓我感興趣的一個懸念是,馮導在多大程度上能運用電影語言來統籌晚會,講述一個迎新辭舊的故事。可惜的是,我沒有看到期待中的節奏張弛,視角流轉,縱深變化,或者氣氛的暗示渲染。即使是表層的色彩搭配,舞美和鏡頭設計,這些應該是電影表現很擅長的東西,也很不理想。
與前兩年相比,晚會的舞台省去了流光溢彩的大LED屏,也沒有了全息水幕投影,基本上靠分割的銀幕提供背景畫面,舞台整體顯得樸素簡單,缺乏視覺衝擊效果。如果說是為了節約也罷了,可是製作上也很欠考慮。比如,整個晚會現場大片的紅色,從燈籠,帷幕到觀眾座椅,不僅令人視覺疲勞,而且使畫面色彩衝突失調。劉歡與蘇菲.瑪索合唱《玫瑰人生》時,兩人都着紅色服裝,背景又是玫瑰色調的剪紙圖案晃來晃去,既不好看,也對烘托歌曲情緒毫無助益。再比如舞蹈《萬馬奔騰》,造型創意都很難得,甫一開場讓人眼前一亮,想起愛爾蘭的《大河之舞》,但是接下來卻被毫無鏡頭感的攝像毀了,畫面缺乏層次,特寫沒有重點,亂糟糟的,體現不出萬馬奔騰的氣勢。而那位旋轉了四個小時的小彩旗,作為從頭到尾埋伏的一根線,到零點鐘聲敲響的時候卻沒有任何交代,這個疏忽實在讓人生氣(且不提這創意有多麼NC了)。我覺得對於電影導演出身的馮小剛而言,這些本來該加分的方面卻失分,這就很不應該了。
縱觀這場晚會,最有特色的是大幕開啟前那一段“春晚是什麼”的短片。各色人等對春晚或深情或調侃的描述和看法,必有一款您同意(我自己比較贊同李雪健說的,“從前是親切,現在是場面”)。我覺得這段短片,也可以看成是馮小剛對春晚的導演闡述,反映他的執導理念和心緒,五顏六色的剪不斷理還亂。現在大幕落下,如果我們問問完成了春晚之旅的馮小剛,他心目中的春晚又是什麼,他此時又會怎麼回答呢?
他也許會說,是體制。
春晚是體制的化身,如商業化的百花叢中巍然矗立的一棵大一統的巨樹。它要承載的太多,從官方的意識形態到社會的正能量,從大眾的利益與情感關切到“找一樂兒”的簡單滿足。春晚得是娛樂的,文化的,藝術的,但首先是政治的。在這樣的前提下,春晚只能限於一個框架之內,而難容縱橫恣意顛覆性的發揮。所以語言類節目根本見不到稜角,只有插科逗貧甚至夾幾句國罵的低級貨色倒是年年來。對於演藝界人士,體制外的世界可以很精彩,但要大紅大紫,還得回歸體制。類似曹雲金這樣的,在民間摸爬滾打時能頭角崢嶸,上了兩年春晚,就只有拼湊網絡笑話了。一心想“穿着牛仔褲運動鞋,唱自己喜歡的歌”的姚貝娜,到體制外的“好聲音”展示一番後,還是又被塞回長裙盛裝,在紅黃合唱團的簇擁下,加冕成一個不折不扣的晚會歌手。而體制外標杆式的崔健,也必然再次標誌性地缺席春晚,又豈是一個馮小剛當導演可以改變?!
從馮導起初的雄心,後來的無奈辯解,到播出後的差評滾滾,不過再次說明,春晚是體制的化身;在這個框架內,任何一個人的努力,都不足以促成質的改變。任你誰來當總導演,只能是換湯不換藥。
其實這些真沒什麼了不起。現在的社會很多元,與從前相比,不是只有一種選擇。不喜歡央視春晚,打開網絡流媒體,自己想看什麼,就可以看什麼,哪怕是爆笑的“白宮春晚”(油管鏈接)。
說到這裡,不禁想起球技了得而脾氣甚臭的李娜,正是由衝出體制而迎來事業騰飛。在今年得到澳網冠軍後,讓李娜上春晚的呼聲一度很高。記者問她,如果春晚總導演馮小剛打電話邀請上春晚如何?”李娜的回答是:“我關機。我不會上春晚,難得有時間陪家人,我會在家,不接受任何邀請。”
我覺得這回答很好。如果每個人都尊重自己的內心,以一顆平常心對春晚,別太拿它當回事,也許就到了春晚脫胎換骨的時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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