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10分钟,火车就要到站了。Uber APP里,各项信息都已输好,我的手指放在”叫车”按键上,只差点击一下-- 实在不情愿再坐常规的出租车了。今晨要赶一早的火车,为了不耽误,头天晚上就打电话给出租车公司订车,说好6点钟到,却迟迟不见踪影,过了15分钟才来。上了车,一股烟味扑面而来;想系安全带,拽了半天也拽不动,只好算了,好在是坐在后排。司机大概还没有完全睡醒,一路全不搭话,只是开着车狂奔,连闯两个黄灯变红灯中的路口,让我吓了一跳。付车费的时候,用信用卡还要多收$1.5。拿着那60几刀的收据,我不由得摇头:要不是因为是出差有公费报销,谁会愿意自掏腰包“享受”这样糟糕的出租车服务呢? 我这点抱怨与不满,实在没什么新鲜。出租车行业自打出现,少说也有几十年的历史了,在世界各国通常都被置于地方政府监管之下,规范牌照、费率、服务和安全标准,实施特许经营。特许经营通常意味着只有得到政府发放的特殊牌照,才能从事出租车运营,这就经常造成人为性的资源稀缺,由此引出打车难、资费昂贵、宰客之类的问题。有的地方管理得好一点,有的地方差一些,制度上半斤八两,没有太多实质性的区别。
直到四年前,新创公司Uber在硅谷横空出世,提出了一个革命性的解决方案:私家车主可以利用自己的车和空余时间,成为Uber的加盟司机;乘客通过用智能手机呼叫Uber专车,Uber提供车资预估和派车服务;乘客在等车和乘车的过程中,可以在手机地图上跟踪车辆位置;打车结束后,Uber通过顾客预先输入的信用卡信息自动支付给司机,乘客无需再单独支付或给小费。Uber服务给用户带来方便和良好的服务体验,也为兼职司机们提供了挣钱的机会。凭借其全新的商务模型和优秀的技术手段,Uber迅速在世界各地风靡开来,与Airbnb等一起成为共享经济中的翘楚。 此刻,Uber APP那清爽的界面,正无声地向我召唤。同样的路线,从火车站到我家,预估车资只要$30。我只需轻轻一点叫车键,附近的一辆Uber专车就会得到信息,5分钟内就能赶到。可是……且慢 --
在我们这座城市中,Uber并没有出租车营运牌照,还处于非法运营的状态。一年多以前,Uber挺进加拿大市场,很快就抢走不少市场份额,本地的出租车司机们自然就坐不住了。他们一方面在各个载客要口,对Uber专车司机围攻袭扰,一方面要求市政府严令禁止Uber。市政府的bylaw officer们或明察暗访,或钓鱼执法,还真抓了几百人次的Uber司机,给他们开出大额罚单。这样一来,又引发公众的广泛不满,纷纷要求市府顺应时代潮流,促进出租车行业变革。经过大半年的研究,这几天市政府就要开会,决定怎样将Uber服务合法化,而出租车司机工会则放出风来,要组织各种抗议示威,阻止这一进程。
(网图:Uber服务在世界各地被视为不公平竞争,遭到传统出租车行业的抵制。)
在这样的敏感时刻叫Uber车,要是被市政府的巡查员逮住罚款,或者被的士司机发现了追打逃窜,岂不麻烦?算了,反正是出差报销,俺犯不着为公司省这几十刀,还是捏着鼻子打出租吧!
VIA火车稳稳停靠站台边,满打满算,下来一百来号人。我慢慢腾腾走在人群后面,只几分钟就出了站。正对门前有几辆接人的私家车,稍后便是一溜出租车在排队,顶灯亮着,像盼望的眼睛,上前的乘客却星星寥寥。我径直走过去,打开其中一辆车门坐了进去。本地的士至少有一个优点,从来不用担心被司机挖苦、拒载。
“你今天过得好吗?”
一个愉快的声音向我招呼。定睛一看,司机二十岁出头的样子,看上去像是一位黎巴嫩后裔,年轻的脸上带着微笑,不像同行们常见的那般苦大仇深。他很爱讲话,跟我形容那天的天气如何美丽,一派“春来了”的欣欣然。我心中一动,便问他有没有去市政府参加抗议。他说抽空去了,还旁听了一阵市议会的辩论。
“合法化就合法化,但是得有条件,Uber司机也必须要经过背景调查,要买商业保险,车里也得装监控摄像头,跟我们的士司机一样。”
“你的意思是,市政府也要对Uber监管,提高要求,使得他们跟普通的士在同一个水准上公平竞争?”Uber在世界各地遭到出租车行业的痛恨和杯葛,最重要的理由就是Uber司机不用遵守特许经营的种种规定,可以逃过很多税费,对出租车司机构成不公平竞争。作为始作俑者,这是地方政府必须考虑和解决的问题。
“对啊!想拦住Uber是不可能的。我觉得只要大家都一样,公平就行。不像有些老司机,意见特别大,特别激动。”
这方面的利害分析,我在报上读到过。本市的出租车营运牌照已经多年没有增发,其中近30%被几大出租车公司控制,其他分散在个人手中。目前出租司机的人数和牌照数比例超过2~3:1,于是可转让的出租车牌照就奇货可居,每个市场价在二、三十万刀左右。对于那些拥有自己牌照的老司机来说,这牌照好比是做买卖的铺面,将来卖出去就成了退休的本钱。可是Uber突然降临,人人都可以成为Uber司机,出租车牌照的市场价就大跳水了。这个小司机显然没有这些怕打碎的坛坛罐罐。
“你开出租车有多久了?”
“四个月。我真是很倒霉。去年年初我开始念的士司机培训课程,那个时候还从来没听说过什么Uber。开学才两个星期,Uber就打进来了,马上什么都不一样了。我上那个培训课程,付了两千刀的学费,可是现在已经降到八百刀了,还招不到学生。现在的士司机这行很难做,我连最低时薪都赚不到。真是点儿背啊!”
“那你有没有考虑,也去做Uber司机呢?”
“你这个问题很有意思,呵呵!我知道有的出租车司机也偷偷开Uber的,不过得特别小心,不能被别的出租司机发现,没有好果子吃。我现在还不行,没有自己的车。这辆车是我从朋友那里租来的。”
所谓“朋友”,估计是个拥有生产资料的小地主,连车带牌照租给他这种赤手空拳的佃户。小司机一五一十地跟我报了笔账:他每天要付$65作为车的租金,汽油费自负,加起来每天大概$90的成本;再加上自己的房租吃喝等基本生活费,每天至少得挣到$150刀才能打平。他每天工作6-8小时,平均下来连基本时薪($11.25)都难以达到。
“150刀很难吗?跑几趟不就够了吗?”
“不容易!很多时间在空跑、空等。比如刚才,前一班的火车大概下来七个乘客打车,我正好排在第八位,人都走光了,没生意。我只好去街上兜了一圈,再赶回来接你们这趟车。”
“这里坐火车的人很少啊!你为什么不去飞机场排队呢?那边客流量比较有保证。”
“在机场的车也多,排队的时间没个准儿。有时候等半小时能带上客,有时候等一、两个小时也不一定,让人恨得直咬牙。从机场带客,每趟平均大概$35-45刀;从火车站,每单大约$25-35刀,不过可以卡着列车时刻表来,比较容易掌握。”说到这里,他看了看计价器上不断跳动的红色数字,“你这样大的一单生意,我真的很少碰到呢!”
小司机才开了四个月的出租车,能讲出这么多生意经,看来是个肯动脑筋的年轻人。的士司机讨生计看来也真不容易。而Uber的一个竞争优势,就是它独家开发的算法,对用车需求量、车的配给和定位有精确的了解,能算出什么时候该招多少车在路上跑,可以在一个城市/区域里部署最少的车,高效率地满足用户需求。
“开出租车这么不容易,你想过做别的工作吗?”
“看情况吧,我得先把我的学费挣回来再说。我还是有点喜欢这一行的,时间灵活,比较自由,还能碰到很多有趣的人和事。”
车子拐上家门前的车道,稳稳地停下。我特地多付了些小费,临下车前,用知心姐姐般的口吻对他说:
“像我们这样在公司坐办公室的,也谈不上铁饭碗,形势推人,情况不断在变。生活中每个人都必须要积极顺应这些变化。祝你好运!”
“我懂的,世界上没有什么是肯定不变的。谢谢,女士,祝您晚安!”
我目送着出租车红色的尾灯一闪一闪,消失在街角。做了这单生意,小司机今晚估计可以开心收工了。可是明天呢、后天呢?5年、10年后的他,还能靠开的士或者Uber过生活吗? ......
几天后,市议会表决通过,Uber服务在本市正式合法化。
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价值链洗牌,每个角落都能感受到变化的涟漪。 Uber变革潮流难挡,地方政府只能接受与之共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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