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的文里提及晚清名士孙宝瑄《忘山庐日记》中一段以虫比人的话,余兴尚浓,忍不住浮想联翩了一番,从虫性,人性,到水性。
20世纪末分子遗传学发现人有虫性遗风,07年怀特斐在《自然》中发表的《我们的家庭》一文中明确阐述:人的基因中有100-200个与细菌相同;而01年芬特,亚当斯等人在《科学》中发表的的《人的染色体序列》一文中也有如此高见:人的基因与线虫,昆虫,珊瑚虫等有共同的祖传基因,有的重叠高达40%。
自然科学在验证这一学说之前,恩格斯的《反杜林论》中有如下论述:「人类来源于动物界这一事实已经决定人永远不能摆脱兽性。所以问题只能是摆脱的多些或少些,在于人性和兽性在程度上的差别。」无独有偶,1925年鲁迅先生在《华盖集》中亦有精辟之见:「古人君子,每以禽兽斥人,殊不知便是昆虫,值得师法的地方也多着呢。」
97年,吉尔莫德托罗执导的美国惊悚科幻大片《变种DNA》中曾有这样一段:女生物学家讲解昆虫习性的时候提到,虫和人有着惊人的雷同,昆虫社会的组织达到高度发展,比人类社会有过之而不及,美中不足是个体失去独立性,只剩下本能。
关于虫性,兽性,人性和神性,无数科学家,哲学家终其一生寻找着奥妙的答案,诸如达尔文和陀思妥耶夫斯基,穷其一生去思考根源。虫性是什么就是依靠本能生存的昆虫属性;兽性是什么?是依靠习得性技能生存的动物属性;人性是什么?是依靠智能生存的人类属性。也就是说,虫,兽和人性分别是依靠本能,技能和智能的生存方式的代表,同时,动物技能限制了虫性的发展,人类文明的诞生遏止了器官功能的特化,抑制了兽性和虫性的扩张。
当代人学家张荣寰宇诠释的新人性:是真理性在人身上的自由表达。当人理智的释放人性自由时,自我的良心就给予意志上的平等,那么自我的欲望回归美善的表达,爱德情感随之产生,人格得到某种满足。身体上的满足是快乐,心灵上的满足是欢喜,人格上的满足是幸福,人通过人格的上升,将生命的意义和脚步遍及世界。
倘若把人的生物性称为兽性,则人性等于兽性加真理性。兽性来自遗传,基因万年笃守,千年不见有变。真理性获自文化陶冶和教育,随社会发展和科学进步而迅速变化。近代进化生物学者们一致认为,兽性难改,真理性的可塑性却很大。文化,科学和教育是推动人类文明进步的机杼,即使人的兽性万年不变,人类文明的进步总在提升着人的真理性,增益着人性的光辉。
既然是后天获得的真理性,那么科学和文化能否影响人类兽性的进化?至今这个问题在科学界仍有争论。20世纪生命科学主流仍然否定法国拉马克的“用进废退的获得性状”可遗传后代的理论,认为其缺乏实验证据。虽然后工业社会和计划生育政策改变了马尔萨斯和达尔文倚重的人口以几何级数增长的“自然规律”,显然这是社会文明对人类遗传性能构成影响的典例,然而要想脱离人的生物学基础,把人变成神仙或者虫,是万万不可能的。
但是,当智能高度发展,社会文明达到前所未有高度的时候,城市变成了钢筋水泥的丛林,社会变成了一个个渺小人类个体的集合,此时人的个体性会彻底被社会的功能性所抹杀,人性在水泥丛林中厮杀,竞争,在生存与平衡的巨大压力下,渐渐回溯到最原始虫性的求生本能,这一点来看,似乎人性从未从虫性中脱离,而仅仅是隐藏的巧妙。 有很多文艺作品精彩纷呈的刻画了人性和虫性密不可分的联系,最著名是19世纪末,法国杰出的昆虫学,文学家法布尔捧出的《昆虫记》,在整个世界响起了一片赞叹之声:没有哪个昆虫学家有法布尔那么高的文学修养,也没有哪个文学家有法布尔那么高的昆虫学造诣,《昆虫记》堪称科学与文学完美结合的典范。
《昆虫记》熔作者毕生的研究成果和人生感悟于一炉,将昆虫世界化做供人类获得知识,趣味,美感和思想的美文:借人性讲虫性,从虫性反照人性。书中法布尔以人性观照虫性,描写昆虫的本能习性劳动婚恋繁衍和死亡,无不渗透着人文关怀;同时以虫性反观社会人生,睿智的哲思跃然纸上,朴素的笔端,勾画出一部严肃的学术著作如优美的散文,后人获得知识和思想的同时,享受着一次独特的审美阅读。
著名作家周作人对法布尔给予高度评价:书中所讲的是昆虫的生活,但我们读了却觉得比看那些无聊的小说戏剧更有趣味,更有意义。……我们看了小说戏剧中所描写的同类运命,受得深切的铭感,现在见了昆虫界的这些悲喜剧,仿佛是听说远亲--的确是很远的远亲--的消息,正是一样迫切的动心,令人想起种种事情来。
著名文学评论家罗大冈对《昆虫记》有如下赞许:……只有法布尔的《昆虫记》流传最久最广,这绝非偶然。原因就在于他怀着对渺小生命的尊重与热爱去描写,甚至歌颂微不足道的昆虫。这就是《昆虫记》充满人情味的理由。《昆虫记》充满对昆虫的爱,对微小生命的爱,所以使广大读者深受感动。
著名作家方敏更是一语中的:法布尔的《昆虫记》是一般文学家无法企及的,因为它有着严谨的科学依据。法布尔的《昆虫记》又是一般科学家无法企及的,因为它有着让文学家也拍案叫绝的形象和生动。人们常说文学需要激情,科学需要冷静,但法布尔却用自己的一生和他的《昆虫记》告诉我们,文学和科学并不是泾渭分明的,它们都需要激情和冷静,而在这二者之上的是需要真实和真诚。
大作家巴金对法布尔的《昆虫记》的评价更胜一筹:它熔作者毕生研究成果和人生感悟于一炉,以人性观察虫性,将昆虫世界化作供人类获得知识,趣味,美感和思想的美文。
日本的女动漫家漆原有纪的动画《虫师》更像是一本现代派哲学之作:那是另一个世界,住着一群与常见动植物孑然不同的生物。远古以来,人们敬畏地称它们为「虫」。当虫的世界和人的世界重合时,虫师便会出现……清晰的以虫性即人性来表达主题。故事中的「虫」基本都只有一种性质,而人却集合了这所有的性质,用虫的世界借喻人内心的世界,银古驱虫的同时也是拨开人内心的迷雾,窥到内心本态。
说到动画就要说声音,声音是动画的生命,而《虫师》的音乐更是灵魂之作:时而如星空浩淼,时而如大河奔流,时而如溪水潺涓的音乐,为我们描绘出一个充满优美律动的世界。在描绘虫与人发生直接冲突时,配乐急促激烈,充满了强烈的戏剧性,配以色彩瑰丽,状貌诡谲的画面,其引人程度绝对不逊于任何一部商业大作;而当一切平息,故事重回人物的情感世界,音乐的河流变得宽阔平缓,漫溢温柔,如同曲径幽深,峰回路转,豁然开朗。可以说,増田俊郎的天才配乐,让《虫师》还了真正的魂。
提到虫师,提到音乐,就不能不提水:流动的,物种起源的摇篮,即如此简单,又无处不在,轻盈透明。水性,似柔弱,似坚韧,聚点滴成波涛,汇大湖成四海,借用老子《道德经》中的话:上善若水。其意境:简单,深远,丰富,坚韧。说,做人也要像水,简单朴实,孕意深广:人若水为上善。
水一样的纯净,水一样的澄明,水一样的大智若愚,水一样的源远流长,水性话及人性,是至善至深之人,能在喧闹中辟出自己的一席田地,能在纷扰乱世中觅到自己的一处归隐,能在流言蜚语中静下自己的耳根;此番人性必是与山为邻,与水为友,出仕则心神俱孤,却仍然超然物外,淡泊宁静。
水性般的音乐《绿之座》来自《虫师》的主题,一番波折回到故事的起点,而虫师的旅途是没有终点可言,所以此起点又是何起点呢?只要,被每一个故事感动着就已心满意足:曲子异常温和柔美,丝毫没有大起大落,大悲大喜,有的只是弥漫在其中的丝丝隐痛。奇妙的是,听此曲,酸涩满溢的自己却感到一种无比的幸福,不知是震撼于那神奇广袤的虫之世界,还是惊讶于廉子看着自己作为“人”的一半离去的背影汩汩不尽的泪水……或者只是单纯地为了生命的存在而感到骄傲呢?
闭上眼睛,听着这似潺潺流水,如生命河流奔腾不倦的旋律,我想,能如此平心静气地欣赏美妙的音乐感到幸福和满足吧,人性秉承了水的坚韧与灵性,在尘世中静守一份自己的净土,待人接物永远谦和,偶遇知音能惊世才情,来时干干净净,走时了无牵挂,只留下水流过的痕迹,思想的光辉与伟岸的人性。
虫性善若人,人性善若水,一如上善若水,简单,却难上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