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想过写这样平朴的文字,更没有想过用一种她根本不懂的文字,来记述。
重,一个年轻的日本女性,来环境研究室做文秘,有一年之久。远远的看,衣饰得体,算端端正正;偶尔开会看到她忙碌的背影,却真是没有任何实质的接触,上周因敦促北京会议的摘要,她第一次来敲我的门,刚巧闲暇,请她沙发上坐了,泡了一壶龙井相待。
面对面直视,并微笑,不知什么原因,她的眼神有点斜,面部与常人不太一样,下巴略宽,嘴唇有点扭曲,看上去有丝怪异;不知道她是不是在意这样直视,我没有逃开自己的目光,出自诚恳的尊重,一直保持微笑。
重,齐肩的发,额前刘海梳理得整整齐齐,绝没有一丝凌乱,似乎有丝拘谨也夹了兴奋,对中国茶赞不绝口,她口齿异常清晰,清脆,甚至有点魅惑;橘红的棉裙,橘红的布鞋,无不透着清纯和谐,是我一向喜欢的大方;她笑起来似乎有点美,唇齿恰到好处的和谐,画了淡淡眼线的眸非常生灵,虽不能说顾盼生辉,看得出她爱美,出自天性的那种。
那日之后,常在心里想,重知道自己和别人有点不一样吗?若是面对不屑的眼神,她会忧怨吗?若是遇到不平的待遇,她会胆怯吗?我一直好奇,也想着终不会知道答案,自己既不可能对她了解得更多,也不知道她是否有真正的快乐。
昨天,所有的稿子都交齐,和几位友人轻松去喝茶。出来之际,时辰尚早,大家纷纷提议去海边散步,顺便赏灯色下异常好看的秋樱,于是众人一路笑语欢歌;海边,一块规则的空地,草坪绿荧荧的似乎在脚边生风,角落里摆了一套音响,功率不很高的音箱,流淌着时尚动感的街舞;朦胧月色,一个人面朝大海随曲舞动,稍远处,几个一点点大的孩子在嘻笑模仿;很惊诧冬日海边居然有如此热舞之人,海风不寒却也远不如秋暖,难怪吸引了人群回望。
冬夜中,舞人跳得卖劲,细看却有点笨拙,简单而并不轻盈的舞步,和之前央视舞蹈大赛的轻捷旋美成了鲜明的比;可喜的是几个孩童,散在远远近近的身后,学得有模有样,有滋有味,也招来孩童妈妈们阵阵掌声;等我们走到近处,看清侧脸,竟是重。
重,依旧在那儿舞着,似乎和身体失衡有关,感觉得出她微微有些踉跄,却跳的投入而专注,丝毫不顾及身后孩童的嬉闹,还有过往的人群,走动的,驻足的;街舞,对我来说一点也不觉得新奇,常见大男孩们在街曲伴奏下,整齐划一地扭跳,也有点展现自我的意思;但从未见过,一个身体有些许缺陷的女性,独自在大众面前如此大方的舞,她选择面朝大海,是一种意在忘我,也是一种意在宽阔吧,我这样思量。
这一景色,让我想起两个学生来:有一个坐轮椅的男生,关节以下是空荡荡的裤管,但他积极参与残联篮球队,球场上生龙活虎般熠熠生辉,平日生活的态度洋溢开朗,与其他男生一样,大胆追求女孩,屡屡失败却毫不畏怯;还有一个小儿麻痹的女生,坚持参加我们的环保义工活动,风雨无阻,最大的感动是她细致到给大家缝制收集垃圾的布袋,活动结束后她都收回清洗如初,她一直在努力和大家一样好,甚至比所有人更好。
有时候,精神的健康比身体的更重要。我会用点心和小礼物鼓励他们,也会主动下厨招待他们来吃中国大餐,面对这些奋进自强自信的孩子,自己的心,满盈而触动;而面前的重,让我突然明白了自己好奇,和曾经的思量:更多时候,忧怨,胆怯,就象是一阵海风,确实吹来了,也冷也寒,也由不得接受不接受;但只要挺起胸来,去直接面对,再寒的风总会过去,而且也只能过去。
逆着光,迎着夜色,凡俗的海,熙攘渐去的人流,迎面的风吹来有点冷;再晚些时候,重渐渐舒缓下来,看她不慌不忙的收拾音响,音箱,又不慌不忙的擦汗;等她戴上围巾抬头的那一瞬间,她注意到我,脸上有点羞涩而又温馨的笑,夜色渐寒的风里,我感到丝丝暖意。
我们一起走,说着和舞一点关系都没有的话题,她说最喜欢中国的佛香,喜欢那浓郁的味道,喜欢那浓重的烟雾袅袅;她说最大的愿望是踏上中国长城,喜欢那古老的砖瓦,喜欢那凌然霸气的巍峨;我感动莫名,不禁想:人和佛,文明和社会,两个同时并存的世界,各自有各自的风骨,各自有各自的风致,而此时的自己,更愿这世上真的有神灵,愿那轻轻一缕香,世人已叩上佛心,唤来真的快乐。
胡畔有一首歌《面朝大海 春暖花开》,美的轻柔入心:「……给每一条河每一座山 取个温暖的名字 陌生人 我也为你祝福 愿你有一个灿烂前程…愿你在尘世中获得幸福 从明天起 做个幸福的人 喂马劈柴 周游世界 从明天起 关心粮食和蔬菜 我有一所房子 面朝大海 春暖花开……」
这首诗现世不久海子就自杀了,留给世人无尽的唏嘘,和前赴后继的执著向往;没有经历过蚕变成蛹的苦痛,意念中的所谓超脱与放下难道不是虚伪的呐喊?思想是好文字的实质,最平淡无华最为贴切的真情实感,在最恰当的角度触及灵魂深处,里面有海,有波澜,有春花盛开的精彩;谨以此篇献给,自强不息的友人: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