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小雨稍感风寒,煮水烹茶,一边剥橘子,一边盯看水温,唯恐过了度,忽然想到喝茶的讲究,水讲矿泉,水温讲蟹眼,鱼眼;转念想着若以外国人的思维,哪有如此清趣,水泡恐怕只有大小之分吧;一瞬间,竟以华夏为荣,觉得下辈子,到下下辈子,生生世世还要做咱中国人。
一巡茶后,为了漱药,泡了一壶橘水,隔着浅黄的杯弓,任时光之流,怀着沉的相思,牵无尽的追慕与眷恋,遥望熠熠生辉的灯色,一个又一个蓦然回首的刹那,时光彷佛倒流,重新回到那些画面……
文字的精妙,远在画笔之上,文是空无一物的画框,虚无却能充满一切;而读诗是在心中作画,有时几个单字就能感动:纳兰性德有一首词《河传》,开头的「春浅,红怨」尚不足一句,已足够令人思索着,为之勾勒,着色,添加人,景,物,乃至远近高低,是「花枝,满庭蝴蝶儿」。
曾经年轻的夜,漫天繁星缀在清的空,像粒粒闪光的钻,像颗颗跳跃的符,像串串欢悦的笑,又像银河为圃,种下无数柔美细致玲珑的银色花:大学时代的我们讨论过名著,排练过话剧,畅谈过未来,分享过心事,……清脆的笑飘上夜空,变幻成漫天闪烁的星光。
记得,光,我们宿舍的一姐,长得艳光四射的那种,现今人到中年,略微发福了亦看得出那股漂亮轮廓。光嫁得很好,先生听她的话,两个人的公司开遍大江南北,几何时曾俯瞰全国;然后,光去了澳洲,再然后,光的生意因为外面局势的动荡,突然没有景气了;最后,一场金融风暴,身家亏得一塌糊涂,先生重病,光患上焦虑症,家里最穷的时候,是真正的白粥咸菜。
马蹄湖,清风盈盈,荷香袅袅,像朱自清先生笔下描绘过的塘,每一朵都开到极致的莲,细致地聆听过我们的私语,而月色侧过头来,温柔的凝视,看进我们的瞳仁,也看进我们的灵魂,那一刻知道,无论将来的命运会让我们聚还是散,任多少风霜的侵蚀都不会使魂灵模糊与褪色。
几经波折,现今的光是一家时尚服饰的店主,生意远远不及从前的大,养家糊口是足够,尚算小有名气。我们在她店面隔壁的咖啡屋聊天,光笑盈盈的娓娓道来:到现在我才明白,其实每个成年人都是劫后余生,每个人都注定要经历苦难,这样的,那样的,才会明白人生并不像年轻时那样理所当然,也才会真正懂,要珍惜手边的一切,也许并不是曾经拥有过的最好的,但小富即安,足够。 蜘蛛侠创造者斯坦·李说过:「不管多么富有,多么美丽,没有人不曾经历过艰难时光,谁又有真正无懈可击的生活。」青春,是上帝给每个人以苹果树的青翠与辉煌,像是在听著一首首生命的诗页,满怀心折为之赞美,为之叹息。很多年后,我们经历所经历的一切,才懂人到中年的劫后余生,坚持用鱼尾纹微笑,用唇纹亲吻,鸽群带走秋愁苍凉,细雨带来桂花清香。
小富即安,似乎一个贬义的词,光姐无意写在脸上的散淡。光说,她的理想生活就是有一点钱,可以出去旅行;有一点闲,去风景优美之处悠闲;她懒懒的说如果等到退休还是忙,就是太凄惨;光姐自己羡慕的,不是富得流油,而是闲得自然。
最近收到她的信,丽江之行让她下决心去安营扎寨,光写到:打开雕花木窗,看到阳光早已洒满小院,一丛粉紫的花在风里茂盛的摇曳,灰瓦的屋檐正中蹲卧的小石狮子也披上一层金色。在丽江的第一个早晨就这样迎来了;下午的阳光热情洋溢,坐在屋顶的藤椅秋千上捧一本书昏昏欲睡,慵懒的影子就摇晃在院落古意盎然的墙上,这情景这心境怎一个惬意形容得了;那里,人人都有小富而安的,小过寡民的气质,微笑里都透着雍懒。
光说,她要在那还算城的市里,寻找生命,过朴素而简约的生活。如今,我想象着光姐:随意的闲逛,发呆,喝酒,晒太阳,拿一本书在摇椅上消磨,或者,思念;把这些任意组合,很容易就可以在丽江打发一天的时光;只是即使想思念一个人,可思念谁呢?光姐的客栈,又有个曾经的游客留驻丽江的故事吗?小富即安是安逸,还是不思进取,谁知道呢。
寂寞的雨夜,还是喜欢刀郎的一首《世界如此寂寞》:梦已醒来,可以带我走吗?我在沉沉的黑夜,等待那朵莲花。我已不会哭,我已不会笑,没有你的世界,为何如此凄凉。你最明白我,你最疼爱我。没有你的牵引,我会在红尘中坠落。你知道我的心,你知道我有情,沐浴在你的霞光里,心与心才能清静。请你不要丢下我,世界如此寂寞。依……,阿措耶千诺。 莲花,苦笑,坠落,清静,寂寞,其实都是茶的境界,明朝陈继儒的《小窗幽记》中寻得些踪迹:独坐禅房,潇然无事,烹茶一壶,烧香一炷,看达摩面壁图。垂帘少顷,不觉心静神清,气柔息定,蒙蒙然如混沌境界,意者揖达摩与之乘槎而见麻姑也。
窥见一片片春芽在茶壶中伸开懒腰的舒坦,自己也立即满心欢喜,仿佛躺在壶中,舒服得伸展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