豫园,街头骑到街尾,门牌有百;新街慢慢侵蚀到老巷,被横截了几段,我依然喜欢古朴的斑驳陆离;老街不直,有拐角有寺院有祠堂,寺门处立着几爿旗石,石上字已模糊,石下红帽地藏,供乡里乡亲随时参拜,一杯清水,一堆细盐;街心不起眼的窄处有阔绰的滚梯,随着人流扶摇直上,超级大商城弥漫了半片街富裕,真真袖里大乾坤。
我最欢喜的,是老街上的祭,戏架里有今来古往的人物,强壮的汉子扛在肩上吆喝着亮的号子,从老街的胸膛穿过;戏架下是众,是乡,也是巷陌过客,人往车来的不息,宛若时空眩晃;那一刻,留连凤冠霞帔,那一刻,沉湎仙客从天庭跃人间,触手可及而不及;恍惚间,回望众人,那些眼神迷离,恍如隔世,是一手拉着现实,一手拉着旧梦,寻找血中远古的痕迹。
日人的祭,是每年隆重,似艺术非艺术,似血脉非血脉;中国人,有着怀旧的遗风,如风歌雅颂在曾经的字里行间,在远离的岁月长河,展现;而古东方之和韵源于生活,源于古街小巷,源于接近于民众的的戏架,提醒你我,与古的距离,与故土的情愁,咫尺天涯。
昨日购物,依旧沿街散步,蔚蓝的天,高高远远,忍不住远眺,再远眺。走累了,在祠堂前的棋石靠靠,惊异于栀子花芬芳四溢忽略了渐渐落暮的夕阳,急急的起身处,惊觉佛道正在身旁拥坐,不仅莞尔。
再前行,被一棵楸树绕住,枝上挂了红绳,远远看,好象一条一条的幅,参差在枯枝间;近处端详,红绳并不崭新,经了风又淋了雨,泛着青白;只是,今日阳光太干净,太纯粹,让所有的色彩有种迫人的艳丽。
老树的枯褐,绳,也便红的年轻;传说,一位名僧在此树下休息养神,梦中被惊雷诈醒,老树竟舍命救僧;侣依依不舍离开之际,将发髻的红绳结系枝上,及至第二年春,竟是满树抽绿;再之后,具体发生过什么事件,无人知晓了,似乎传说就是这样,像一阵风,刮过就浑身透着神气;在树下仰望,稀疏伸展的样子,许多朝代便滚滚而来,朝代里的人,表情不一,不待看清神情,他们携着各自的朝代又滚滚去了。
树栽棵,棵命都比人命更久,人匆忙,而树却从容;生长,凋零,藏一三窝小雀,落五七朵小花,含九滴雨珠,兜千缕清风,没日夜万存,没有任何重复;想起那位僧侣,想起那尊心中的神佛,突然觉得,树将万物的颜色一点点加重,嫩绿,新绿,翠绿,悠绿,浓绿,而至老绿,然后把白日,黑夜,欢笑,忧愁,健康和疾病包容,在月升的时候,轻轻地低吟唱歌。
想有关树的景致,会有一种莫名的荒无人烟的喜悦,拥挤的房,招摇的物,冷漠的人,一下子消失,剩下气象,阴雨,轻风,或淡雾,秋日暗红的阳,冬日紫蓝的雪,春夏浅尝辄止的梅雨,铺天盖地地来,又铺天盖地地去。 荒芜,是心怡的,许多希翼和情热,最终压在心底的空濛,冷眼看懒散而悲观,荒芜而空洞的世界,但愿只有树;曾经徘徊,曾经用热望和天道勤酬来粉饰自己,而转眼的消失,像梦一样轻淼如烟;也突然明白,节气,无法代表一个季的温,也无法雕刻一个季的标志,更无法指挥一个季的未来;而树确是如期的温,如期的标志,和如期的未来。 树,将重的沉的冷的景,都恢复到原来模样,那些看不清花的朵瓣,那些看不清鸟的翅膀,那些看不清字的容颜,越来越散淡,孤独的意味,荒芜的意味亦越来越浓。孤寂敲了树的圆滑,让木鱼颂经,一时间,尘嚣风暴俗务情牵,都缓慢地离了肉身,长久的绵延声中,渐渐感悟树根的清凉,渐渐体味树魂的禅机。
而最喜的,还是叶,红叶,经过霜染如血般鲜透的红叶;美妙的红,是所有季里的雨和风的心事。可爱的布熊有红色的腰,茶盏的边缘上残留着浅浅浅的唇纹红痕,而红叶最想要的拥,是真正落入书怀,叶的一生的等候就是这紧紧的一合,合起上下五千年的血脉相承。
书怀,静静地凝神注视,架上错落有致的脊梁,久久;书怀,揣着人类的苦痛和希望,眉间充满了人类的血泪和智慧,也久久;而红叶囊括树的毕生行状和感悟,借着秋风向东,向西,向着命定,却是无定的结局,低头。
一些东西,在世间久了,自会生出灵性来;我经历过无数的庙宇,都有着不同的古树参天,而向佛的人,也必会在树下求一世的安荣;每当站在树下,亦会企盼树睁开天眼,瞄一瞄千年尘世的滚滚红尘;这样的时候,静默中远离了自己,看见另一个我,茫然在树里,没有言语,也没有念头,甚至喊不动自己,而分明看得见嘴巴的张合;随着一声叹气,走回自己,而冷漠中看自己的模样,是树间的瞬息。
许巍有一首好听的《树》,鸟语花香的错落:「我站在夏日的黄昏 身体迎着风飞舞 一双鸟踩着我的肩 我听见 她在歌唱着明天 我想问 这世界 是否遥远又无限 她却飞走 越来越远……」
听着歌,想着自己,花开又花谢多少年,我依然充满幻想和期待;我身上结满了果实,可里面长的全都是欲望……这样一年,又一年,每一年,我带着所有幻想和期盼,在遥远的天边,我看见阳光曾带走衰老的今天,又一个欲望悄然生长的夜晚,让我沉重又茫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