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世價值將如共產主義一樣滅亡？

-- 評方鯤鵬的 《共產主義理論興衰史預告了普世價值論的未來》（上）

方鯤鵬博主的《共產主義理論興衰史預告了普世價值論的未來》系列大作，標題奪人耳目，行文洋洋灑灑，有七個章節。應作者的邀請“雞蛋裡挑骨頭”，我勉為其難，就做一隻在雞蛋上找縫叮的蒼蠅。

評【預期普世價值和共產主義共同宿命】

人類社會有過共產主義的實踐嗎？是蘇聯、中國、古巴、還是北韓實踐過共產主義？ 沒有，一個都沒有。 他們都宣稱自己是社會主義國家，社會主義是共產主義的過渡階段。

依照作者所引述的共產主義的美好圖景：“在共產主義社會裡，任何人都沒有特殊的活動範圍，而是都可以在任何部門發展，社會調節着整個生產，因而我有可能隨着自己的興趣今天幹這事，明天干那事，上午打獵，下午捕魚，傍晚從事畜牧，晚飯後從事批判，這樣就不會使我總是一個獵人、漁夫、牧人或批判者。”，號稱社會主義的國家有哪一個實行過按需分配？連按勞分配都談不上。每個人都是一顆革命的螺絲釘，黨叫幹嘛就幹嘛，豈能允許“一會打獵一會捕魚”？批判等等一定要按照黨的旨意對準黨指定的對象，否則就是反革命。哪容隨便“晚飯後從事批判”？ 即便說社會主義僅僅是過渡階段，這些美妙的願景起碼也要比資本主義更真實一點吧？偏偏大大不如。所以，共產主義的破產首先是謊言的破產。

但是普世價值是空談嗎？作者承認通俗所言的普世價值特指民主、自由和人權等文明政治理念。 今天世界上已經有許許多多的民主國家，他們享有民主政治所帶來的政治穩定、理性決策和人性的解放。這是看得見、摸得着的，不是虛幻的空中閣樓。

把一個從未實踐過的毫無科學基礎的空想理論，和一個實踐過程中的政治理念相對比，得出必然一道滅亡的結論令人費解。更何況，共產主義破產的根源是其反人性，而普世價值恰恰是從人性出發的。原來，作者的類比僅僅是依據一個共同點： 共產主義和普世價值都“自以為放諸四海而皆準”。 作者認為世界上不應該有任何普世的東西，所以凡主張普世的都必滅亡。

任何一種理念，其推崇者都是自認為是普世的。 這是人類思維的宿命。 基督教、穆斯林、佛教，哪個不認為自己具有普世價值？ 哪個不欲普傳天下？ 即使失之武斷，還沒有哪個像共產主義那樣輸得精光徹底滅亡的。為什麼？因為共產主義僅僅是一個謊言，在實踐中只見仇恨、血腥、反人性，唯獨沒有任何愛的蹤影。 而民主、人權和自由等等都是建立在平等的原則上，既符合人性，也符合理性，如何同共產主義一道滅亡？

如果依照作者的邏輯，凡是自以為放諸四海而皆準的都將如共產主義理論一樣破產，那麼基督教、伊斯蘭和佛教為何還沒有滅亡？如果這些都滅亡了，人類文明還剩什麼？

除此之外，作者總結了普世價值和共產主義理論的發展過程的五個所謂的相似處，不乏牽強附會和自相矛盾之處。不再於此贅評。

評【美國兩黨長期分享權力的奧秘】

作者筆鋒一轉，談起了“美國兩黨長期分享權力的奧秘”。作者把這奧秘歸結為“不民主”的“贏者通吃”的選舉人團制。在作者的筆下，“美國的總統選舉方法愚蠢、複雜、浪費、有百弊而無一利，長久以來為世界各國嘲笑”。 這種對美國選舉制度觀察令人嘖嘖稱奇。

美國的選舉人團制既有歷史淵源的因素，延續200多年前舉行全國性總統選舉的操作手段，也反映了美國聯邦制的特徵。 聯邦制下，小州的意見要得到充分的尊重，美國不論是總統選舉還是國會選舉，都不是單純依據人口來決定選舉結果，而是一種既參考人口比例也反映各州意願的選舉方式。所以，國會的眾議員名額依照各州的人口比例分配名額，而每州不論大小各有兩名參議員名額。在贏者通吃的選舉人團制度下，總統不僅為全國人民所選，也是各州的選擇結果。採取選舉人團制時，小州的選票分量會高於其人口的比例，小州的選民就不容易為候選人所忽視。

選舉人團制根本不是美國兩黨分享權力政治權力的根由。理由很簡單： 選舉人團制只存在於總統選舉中，但美國的州選舉、地方選舉和國會選舉也基本上是兩黨分享權力。

任何一種體制都有弊病，選舉人團制不是沒有缺點，但其弊病還沒有嚴重到不得不廢除的程度。這裡可以看出美國立國先父設計體制時的思慮嚴謹和智慧。

儘管作者認為不存在普世價值這種東西，卻批評美國的總統選舉違反普世價值，邏輯自我矛盾。即便如此，作者此文要說明什麼？令人不解。是說美國自己不民主卻以普世價值向外推銷民主，因此普世價值是虛偽的？

評【谷歌自詡不作惡避稅邪門賽過洗錢專家】

作者介紹了谷歌利用美國稅法允許的公司海外所得延稅的政策，長期將利潤留於境外。作者以此斷定美國的國會被資本家操控了，故意留個漏洞讓資本家逃稅。

美國稅法為何允許公司海外所得在返回美國之前延稅？ 道理其實很簡單： 保障美國企業在海外經營的競爭力。美國的企業所得稅稅率高於世界上其他許多國家的稅率，如果美國海外企業每年都按美國稅率納稅，那麼他們在海外與其他國家的企業競爭中，將處於不利地位。所以，目前的延稅政策有其合理性。

從理論上說，由於只是延稅，如果企業的利潤永遠留於海外，股東基本上無法享受到該利潤的分紅，也就沒有實質意義了。只要股東要享有該利潤，公司就要交所得稅了。所以，延稅不等同於逃稅。另一方面，就個人而言，美國也有IRA或401K等各種延稅機制，如果照作者的邏輯，這就說明國會被平民操控了吧。

但在全球化時代，該優惠刺激了美國企業將就業機會挪到海外，卻是當年立法者未曾料及。而美國必須依靠提升自身的競爭力來克服這個問題。

如果美國國會的稅法制定就是圖利富人，那麼很簡單，就取消遞進所得稅稅率（收入越高，稅率越高）、採用單一稅率所得稅好了。 這樣也不能說不公平呀，賺錢少的得怪自己沒本事，何必要搞那麼複雜的稅法才取悅富人？

作者由普世價值評論到跨國公司海外所得延稅，用意令人不解。好像是以此說明個人、政黨和公司都有自私的傾向，因為有私心，所以普世價值是虛偽的。

評【雖然一人一票但分量大不相同】

從公司延稅政策、石油公司的稅務優惠政策、軍費開支、到選舉投票率偏低，作者繼續着他對美國民主虛偽性的論證（或者攻擊）。這種行文猶如大陸媒體的反美宣傳一樣，以片面扭曲的詮釋誤導對美國缺乏認識的民眾。

照作者理解，應該把跨國公司的利潤都抽幹才叫合理的民主? 大公司垮了，個人上哪裡打工？即使美國全民公投這種事，多數人頭腦也未必這麼簡單。

軍費開支高企是美國的一個問題。雖然攻打伊拉克的正當性可議，但攻打阿富汗和伊拉克目的都是反擊對美國的恐怖襲擊和捍衛國土安全。美國曾經奉行孤立主義政策，坐視二戰的爆發，最終仍無法置身世外，教訓慘重。

美國的軍費是作什麼吃的？ 二戰結束以後，美國遏制共產主義的全球擴張，拯救了世界。 自那以後，美國一直承擔維護世界秩序的重任。但隨着赤字的加劇，美國的全球戰略收縮和軍費刪減將來是無法避免的事情，這個世界恐怕會更不穩定。

美國投票率低是因為美國政治穩定，不會一朝天子一朝臣，不會人亡政息。國家大事不是總統一個人說了算，誰做總統都不會翻天覆地。這樣的社會才是正常的社會。如果今天中國投票選國家主席，那投票率一定高達百分之九十呢！

評【同性戀權利與普世價值】

這一篇在作者的系列中算是唯一靠譜的一篇。關於同性戀問題的立場，我之前談過，應該講我的立場跟作者的差別不是很大。

既然作者說不知道普世價值的定義，卻把同性戀問題上的一些矯枉過正的傾向跟普世價值綁在一起批判，也是奇了。反正只要是作者不喜歡的，都可以裝進普世價值的籮框裡嘲笑一通。

評【中華民族的精神家園在何方】

作者欣賞中國傳統文化的精華，立意固然可嘉。但我認識的人中，說傳統文化全是糟粕的大約還沒有。 今天還用漢語寫作的朋友中，誰會全盤否定傳統文化？ 這是常識。

作者要把科舉制當作中國文化的精華搬到今天來弘揚，未免令人忍俊不禁。如果不知道科舉制的荒謬，去複習一下《儒林外史》和《官場現形記》就好了。能作文章不等於能做事，能作文章也不等於人品正直。這是基本常識。所以科舉制完全達不到“選賢與能”的目的， 最多只是選出了有文化的人來當官。

放着民主選舉制、民主監督機制不要，還想着科舉制，未免時空錯置了。任何行業里都有害群之馬，法官中也不乏聰明睿智、正直善良之輩，就看看高勝寒的系列文章介紹，裡面不也有許多正義的法官？ 美國民主的發展進步，幾乎每一步都有著名的案例為里程碑。如此算來，美國該有過多少傑出法官？作者思維的偏繆可見一斑。

孔孟在他們的時代講仁政、民本，是很先進的，如果我們在2500年後的今天還簡單地重複這些口號，就是不長進的不肖子孫。我們要思索一下老祖宗的理念為什麼在歷史上得不到落實。沒有民主制度的保障，權力不歸屬於人民，權力缺乏監督制衡，仁政和民本都是空話。偶爾出現賢能的聖君或青天大老爺，很快就人亡政息的。周而復始的治亂周期，不斷地摧毀中華民族的文明積累。如果繼續否定民主而談民本和仁政，中國又將重蹈覆轍。

評【鼓吹普世價值論對民主、自由、人權沒有幫助】

把美國“虛偽”的民主、人權、甚至跨國公司所得延稅政策都當作虛偽的普世價值批了一通以後，作者聲稱“推動民主、自由、人權無可厚非，應當支持”，但反對“假大空、無法給出可操作的定義”的“普世價值”。邏輯顛來倒去，不知所云。

如果作者的用意僅僅是反對普世價值的含糊說法，為何花這麼多篇章來揭露美國的不民主等等、並以此來證明普世價值將如共產主義理論一樣滅亡？

有一些朋友，很喜歡花功夫來揭露美國制度的弊病，而後自以為高明地來嘲笑一番。美國的制度並不是人類文明的最高階段，美國自然還有許多弊病。但這些弊病是說明了美國還不夠民主、還是說是民主才產生這種弊病？

普世價值字面上的意義就是人類普遍認同的價值理念。而通俗特指政治上的民主、平等、自由、法治和人權等文明政治的特徵。不論是廣義的還是狹義的，都是可以說得清道得明的。 這一點作者非常明白，自個在第一篇就解釋到了，為何到了尾篇卻成了“無法給出可操作的定義”？ 是民主無法操作、還是法治或人權無法操作？

如果作者認同民主、人權和自由的價值，作者又為什麼認同呢？既然作者會認同，難道世界上其它民族和國家的人民就不認同？從蘇東波到中東波，僅僅都是西方宣傳忽悠的結果嗎？

美國在阿富汗或者伊拉克建立民主秩序是有可能失敗的，這種失敗將是那些國家的悲哀。假如失敗了，說明那些國家的人民對民主和人權等沒有興趣、沒有追求？

美國當年不也嘗試在中國推動一個民主的政府？結果就失敗了，中國反而被一個最獨裁最反美的共黨政府統治至今。這說明中國人不追求民主了？說明美國錯了？ 說明普世價值破產了？中國人在共黨政權下的苦難，不正說明了普世價值的可貴？！

（後記： 我前些日子發一博文《孔夫子是普世價值的倡導者》，是對萬維網上一些朋友長久以來否定普世價值的說法有感而寫的。在發表該博文之前，只匆匆讀過方鯤鵬博主該系列文章中的大約兩篇，對他的“普世價值必然滅亡”的說法印象頗深，於是在博文中有所引述。方博主認為我的博文是專衝着他而去的， 又把我在博文後與網友間的評論，尤其是“否認普世價值就是否認良心”的儒家式話語，當作是對他個人的謾罵，由此引發的誤會、憤怒以至個人攻擊也是可以理解的。應方博主的邀請，我特地認真拜讀他的系列文章，而回應於此。本文的下篇將回應人的自私本性與普世價值的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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