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年的夏天,我自己開一家女子健身房,剛經營了三個月,每天早出晚歸,忙店裡的事。家領導在紐約市上班,每天早出晚歸,忙着賺錢養這個店。 我的兩個孩子一個五歲,一個七歲放了暑假在家,送她們去夏令營不是選項,我們需要雇一個住家保姆照顧兩個孩子兼做一些簡單家務。
我家在雇阿姨的事上一直不順利。老大一歲多的時候,曾經有過一年換了六個大陸來的阿姨的倒霉經歷,阿姨離開有各種原因,大部分都是她們炒了我們。我喜歡相對年輕,性格活潑的阿姨,最好還有些文化可以陪孩子玩兒。但年輕有活力的,找臨時工作的選擇就多了很多,況且她們也需要與其它的年輕人交往,在北美大農村,地廣,人稀,年輕人之間的社交生活是稀缺品。
我那時也年輕,有活力,不甘心整日呆在家裡,覺得自己是個人才。那些有能力折騰到美國的大陸來的年輕人,誰不覺得自己是個人才。
移民家庭如果沒有七姑八姨,祖父輩可以幫把手,養孩子比申學,找工作,辦身份都困難。其它的事情可以放一放,緩一緩,兩個孩子吃喝拉撒睡,每天在你面前跑來跑去,一分鐘都不可能消失,我急需找到一個阿姨照顧兩個孩子。
教會裡的兄弟姐妹知道了我家的情況,周五團契時跟我們一起禱告,為我們禱告。求聖靈帶領,求神在曠野里開道路,在沙漠裡開江河,讓神關門開窗,忙的不亦樂乎。 聖經上說,神凡事都能。人做不到的,神可以做到,況且在神眼裡我家找個阿姨這種區區小事,實在是不足掛齒。我在教會裡也聽多了見證,那些發生在弟兄姐妹身上的神跡奇事曾讓我熱淚盈眶,不住地讚美感謝,對於在短時間內找到個合適的阿姨,我還是很有信心的。 那時找住家保姆都是在周末的中文報紙上貼招工廣告。然後等着有人打電話進來。我們也沒別的招兒,禱告完了,該貼廣告的,還是得貼廣告。周末的中文報紙一進超市,我和家領導滿懷期望地等人打電話進來。我們倆還私下商量,這次要撒大網,不能只局限在大陸來探親的人群里找。大陸來探親的阿姨在國內都是有頭有臉的,他們不大看得上帶孩子,做飯這類活兒,這次也要跟從印尼,菲律賓來的聊聊,她們對做家事可能不牴觸,會把家務當成一份工作來做。 有我們的招工廣告的周五免費報紙的在華人超市一上架,周六早上就有幾位打電話進來。其中還真有一位只講英文的菲律賓人打給我們。打過電話的,雙方聊的合適,周日都請到家來見見面。
這位菲律賓小姐姐J是由一位女朋友陪着一起來的。J顯得很沉穩,梳着齊肩的短直發,個子不高,皮膚不白,穿着得體,身體看上去很結實。
陪J來的朋友比較愛講話,可以講中文,臉上畫了妝,眉毛紋得細長,說話的時候表情比較多,打扮的很時髦。應該是J的朋友看了我們的招工廣告,帶J來一起見工。兩個人坐在一起,我心裡一下子就喜歡上了J,年輕,沉穩,帶孩子們玩兒一定沒問題。 一邊聊着,心下尋思,看來上帝真是聽禱告的神啊,這位姑娘應該是上帝派來的吧。再深入交談了幾句,J介紹自己在菲律賓做基督教傳教士。經常幫當地教會舉辦宣教活動。你看我說什麼來着,這下更沒錯了,這位姑娘就像我給孩子們講的田螺姑娘的童話故事裡的”田螺姑娘”,是上帝派來幫我們的。 我馬上跟家領導請示,既然上帝這麼快就回應了我們的禱告,咱們不用再見其它人了吧,就定她吧,上帝如此眷顧我們,咱們可不能辜負了神的美意啊。
家領導說:”你確信她不會做飯,你沒問題?”
我抬起手來在自己的眼前一揮,像是揮蒼蠅一樣將這個問題趕開,”沒問題。她不會做飯,我們多買些半成品,讓她中午給孩子們微波爐里熱一下,烤箱裡烤一烤。晚上我從店裡回來再給他們做飯。或者周日我不用上班,不去健身房,我可以多做一些菜和肉留給平日。”
“嗯,那好吧,我還是得按時從紐約回來,不可能早,等我回家再做飯,就太晚了,抱歉,幫不了你。”
我大包大攬下來, “沒問題,沒問題。” 見招拆招,只要上帝在我們這邊,天上飄來五個字,”那都不算事。”
我們和J姑娘約定,一個星期做五天,主要帶孩子,還有一些簡單家務,馬上就開始。我們包吃住,她有自己單獨的臥室,兩周發一次工資,周五如果沒有人來接她,我們送她回家。每周日晚七點左右,她自己來上工。
找阿姨的事情安排妥當,我和家領導都鬆了一口氣。那時孩子小,團契,事業,家庭,馬不停蹄,這件事看上去解決得還算完美,我們倆一直繃得緊緊的弦,總算可以暫時松一松。過去我們在找阿姨這件事上運氣不好,這次看來要改運了。在基督里就是新造的人,舊事以過,看啊,一切都更新了。
J上工的第一個星期很快就過去了,孩子們跟小阿姨J相處很不錯,尤其是老二。老二給我獻寶,讓我看J白天跟她們一起做的手工,貼紙。我問她,”你喜歡J嗎?” 她用力地點頭,兩手扒着廚房的吧檯,仰着臉,扭過頭來看我,眼睛彎彎地帶着笑意。老二還偷偷地告訴我:過幾天,J會帶她們一起去抓蝴蝶,J說不要告訴媽媽,要給媽媽一個驚喜。
老二比較慢熱,個子小小的,話不多,是個目光敏銳的觀察者。那時周五晚的家庭團契經常在我家,在地下室里輪值照看孩子的姐妹有一次跟我說,”我也就捂着嘴打了一個哈欠,讓你家小老二看見了。她跟我說,阿姨,你上樓去吧,我們可以自己玩兒。”
孩子們滿意,我當然更滿意,下午從店裡回來,跟J一起帶孩子們在外面玩兒,孩子們騎車,我們邊走邊聊。談到她的宣教,也談到我的生意,我那時一直為健身房的會員不多而發愁,她卻信心滿滿,跟我說要禱告,多禱告,隨時隨地舉手禱告,在神眼裡沒有難成的事。她告訴我,她幫教會的宣教的事工做的有成效,宣召的效果好,她一呼召,當時就有很多人舉手信主。 她還鼓勵我說,職場也是宣道工廠,要在職場做光做鹽。咱們的真實身份是一名基督徒,是神的兒女,然後才是公司的職員,老闆,千萬不要將優先順序搞錯了。她講話時很自信,語調鏗鏘有力,別看我歲數比她大,又是她的”老闆”,我可佩服她了,滿眼都是羨慕之情。
第二個星期又很快過去了。孩子們挺開心的,家裡一切如常。那個周五是給J發工資的日子。我們早早地給J準備好錢。家領導比平時早回來了一些,囑咐她周日不用太早回來,七點多到就可以了。J說好的,手裡拿着來時帶的包,跟孩子們說了再見,她的朋友開車接上她,走了。
送走J,我們夫妻倆買菜,做飯,帶孩子,去教會,忙了個周末,到了周日的晚上。我收拾停當等着J回來。一看鐘,六點半還早。七點了,J應該隨時敲門了,沒有。七點半,八點,八點半,沒有。家領導給J的手機打電話,沒人接。九點,送孩子上樓睡覺。九點半給J打電話,還是沒人接,也沒有J的人影。
這時我們才想起來要去她住的那間臥室看一看。臥室里家俱,擺設一切如常,東摸西看,只找到了一個裝過化妝品的空的包裝盒。臥室里沒有看見J留下任何有用的東西。她這是不辭而別了嗎?家領導還不死心,讓我去睡覺,他再等等。
那天晚上,門鈴始終沒有響過。到了11點,家領導還是不死心,當天夜裡,開車去曾接J的地址找她。門開,出來一個男的,像是從東南亞來的,跟家領導直擺手說,”不關我的事,她們周六就離開了,不知道去了哪裡。” J那天晚上沒有回來,第二天也沒有回來,第三天也沒有回來,我們從此再也沒有見過這位基督里的姐妹。
第二天早上我告訴老二,小阿姨J不會再來了。我蹲下環抱着老二,老二一臉茫然地看着我,”為什麼呀?媽媽,為什麼?”。老二的眼圈兒紅了,眼睛裡蓄滿了淚水,大淚珠順着小臉龐一顆顆地滾下來,越滾越多。 ”為什麼呀,媽媽,那些蝴蝶呢?她說要帶我去抓蝴蝶的。她說過的,她說過的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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