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聖誕祝福成了戰火紛飛的網上戰場。

昨天北美的平安夜，大陸的大學同學群里，平時愛玩兒鬧的同學L送了一張照片，用烤鴨肉搭出來的聖誕樹。油汪汪的烤鴨塊表皮酥脆，用快刀均勻地片了，一層一層碼出一個寶塔型。一隻帶骨的烤鴨腿盤在了鴨肉寶塔中層，讓人忍不住想拿過來塞進嘴裡。寶塔樹頂上用牙籤固定了一個用五香醬牛腱刻出來的五星，看着就好吃。過節嗎，就是吃吃喝喝，聊天吹牛。

北美同學M看了那隻堆成樹狀的烤鴨，咧嘴一樂。不管走到哪兒，中國人民以食為天的傳統刻在基因里。對於“天”，咱們是認真的，即使是外來的節，咱們也要本土化。過節應景不整虛頭巴腦的，吃到肚子裡才實在。

在越南初出差的Y同學照了一張賓館裡搭的聖誕樹送進群里，熱鬧喜慶，帶着鮮明的越南特色。樹的顏色墨綠，頂上的黃五星鮮黃，兩條玫瑰紅的綢帶喧賓奪主，從頂到底包住了聖誕樹，再插幾顆孩子吃的棒棒糖做裝飾。應景的心是真心實意的，別計較搞出來的東西看着假和廉價。

群里年紀最小，爬的最高，付廳級領導幹部C送了一張家裡貓咪帶着小帽子的照片，帽子上坐着一個聖誕老人。好，有家庭氣氛。本來過節這種事兒就是各有自己的過法，自己的日子自己做主，該怎麼慶祝，別人說了不算。

大學群里的基督徒們大可不必覺得L同學和C同學冒犯了他們信仰。全球大部分地區慶祝聖誕節日早已偏離了最初的宗教意義，成了一個給自己買禮物，給朋友家人買禮物，買東西，找折扣，賣家買家一起狂歡的日子。想較勁兒的話，應該先跟你所處的社會較勁兒，跟你的生存環境較勁兒，你周圍的朋友較勁兒。儘管跟同學較勁付出的代價最小，最不需要較勁兒的是你親愛的同學們。

了解聖誕節真實意義的基督徒們可能會跟你我這麼說，我們慶祝耶穌基督主的誕生是因為他給世人帶來了希望（Hope)，一個關於永生的希望，比一切希望的總和都大，都好。而且這份希望是一件禮物，是免費的，是一件出自於愛的禮物。這件禮物不像未發行的股票憑據，因為你不需要用錢去買，也不像待遇優厚的工作，因為你不需要用一生的精力和時間去換。

從希望，禮物，愛這幾個角度看，大家在聖誕節相互贈送禮物倒也符合聖誕節的真義。精心挑選的禮物里包含着愛，是耶穌送給我們禮物的物化，這種做法不算太偏離聖誕節日的初衷。

C同學除了送一張貓咪的照片，接着又在群里送了一段小視頻，視頻裡一群穿着舊式的小學生排成一隊唱志願軍之歌，慶祝當年在朝鮮戰場上志願軍大勝美軍的著名長津湖戰役。

視頻發出，一向安靜得像休克一般的大學群仿佛被打了一針興奮劑，有點讚叫好的，也有潛水圍觀的。身在美國的Q同學很快跳出來，以“文化自信”“傳承”為名居高臨下地指點江山，一副痛心疾首的姿態。四十年愛國底色未改的Y同學隨即迎戰，從旁觀者變成戰鬥主力，話題迅速從節日演變成意識形態與國家立場的對沖。兩人你來我往，火藥味漸濃，卻脫不開熟悉的套路，讓吃瓜的同學失去了複述的興趣。

如果在聖誕節期間出現以長津湖戰役勝利作為表達背景是有意為之，這種時間上的重合不禁讓我想起另一件同樣與聖誕節相關的歷史文化事件。

曾經，在美國過聖誕節的熱鬧讓信猶太教的猶太人有些眼熱。他們享受不到非猶太家庭成員之間大派禮物的歡樂。尤其是猶太孩子們沒機會在聖誕節期間像周圍的小朋友們一樣收到禮物，這讓疼愛孩子的猶太人們大為不滿。與其違反猶太教義承認耶穌為神，機靈又務實的猶太人也找了一個在聖誕節前後的猶太人的節日，Hanukkah， 光明節。他們以慶祝光明節為由，相互贈送禮物。

光明節又稱獻殿節，源於公元前165年猶太人在馬加比家族領導下重奪耶路撒冷並重獻聖殿的歷史。猶太人的節日非常多，因為聖誕節的緣故，光明節在猶太人中成了一個大節日。這個節日通常要慶祝八日八夜，過光明節的猶太家庭，父母每天都給孩子們準備禮物。這樣一來，他們的孩子就沒有被排除在歡樂之外。猶太人不願意慶祝耶穌基督的誕生，但他們可以在同一個時間跟非猶太人一起享受節日的氣氛，在我看來，這是一種無需改變自身立場，卻能夠在現實環境中找到從容位置的智慧。

我也希望在中國大陸的孩子們即便不一定過聖誕節，但在12月底這段日子裡也能像世界各地的孩子們一樣收到禮物，收到祝福。童年所獲得的安全感與幸福感，往往會對一個人產生長遠影響。幸福童年的體驗值得被重視和保護。

許多事情如果換位思考、以不同視角觀察，所看到的景象可能會有所不同。遵循中國傳統文化的人，通常會在別人的大日子裡中保持禮節和尊重。過聖誕節並非美國獨有，在全球範圍內都有慶祝活動，不必將其視作對立或排斥的對象。

長津湖戰役的勝利不應該僅為了引發他人的反應而被提及。如果勝利僅用於讓他人感到尷尬或難堪，就辜負了眾多在戰爭中犧牲的年輕而鮮活的生命。戰勝敵人的目標應當是實現長期和平，而非在下一代中留下仇恨。耶穌誕生所象徵的和平與希望是全人類的共同追求，因此在表達和紀念歷史時，應避免無意間製造對立。如果是有意為之，在我看來就是做了一件讓祖宗顏面無光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