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表姐作为知青下放到了姑父的农村老家,好像是姑姑为了她不像其他知青那样被集体下到偏远的大山区去,着实费了很大的劲才办到的。大表姐表现努力,加之初中毕业,很快便当上了她所在公社中心完小的民办教师。那年我刚好小学四年级,放暑假啦,老妈觉得这是个接触农村的好机会,便要回城探亲的大表姐顺便带我和弟弟去乡下住几天。时值盛夏“双抢”季节,下河摸鱼,打谷扬场,糙米钵饭,油灯下听蛙的生活都体验了,一切都是新鲜而有趣,不知不觉十天过去了,预定好的日子,姑姑来接我们回家。 从学校到火车站大约30里地,要翻过两座山。表姐送行了几里地,后就是姑姑领着我姐弟走。太阳当头,晴空万里,却是闷热不堪。走得不甚快,时常要到树荫下歇歇。也不知走了多久,大约三分之二的路程,两座山也翻过了,来到山脚下的一个村子。这时天空已经突然堆积了大量乌云,说话间就噼噼啪啪地下起了暴雨。姑姑一看走不了,正好旁边就有一大宅,便领着我们进去避雨。可能是地主老宅吧,青砖碧瓦,雕梁画栋,粗大的走廊柱子都有七八米高,两米来宽的走廊全是大青石,进大堂都要跨过一道尺来高的青石门栏。 姑姑不认识那家,也不想打搅,我们就站在走廊里。屋里女主人见了,热情地迎出了门,说:“嫂子,进屋来坐坐吧。”待我们进得堂屋,坐在离大门右手边不远的八仙桌旁,她俩攀谈起来,三言两语便熟络了,原来那时候四里八乡,只要有人家在城里工作,大家没见过也听说过。攀来攀去,姑姑居然是她家的“三嫂”。这一下,她越发热情,马上叫她儿子捧上一个大西瓜,任姑姑阻拦都拦不住,我和弟弟却是心里只盼那西瓜马上变成了两半,好使姑姑客气不成。 西瓜吃完了,暴雨也停了。小时候最不耐烦大人家长里短的,就不时拉拉姑姑的衣角,示意她雨停了,可以走了。可姑姑正在兴头上,嘴里一边应着“好”“好”,一边仍然继续她的话题。我和弟弟实在不耐烦,便一起跨出门栏,到走廊里等姑姑,也是作势催她。 姑姑看到我们这样,只好提起地上的旅行袋往外走。正待跨出青石门栏,那女主人突然想起来什么似地说:“哎,哎,三嫂,带几个西瓜回去吧。”姑姑说着不用不用,但不知怎么地,回身就势把旅行袋放到了那八仙桌上…… 就在她回身放旅行袋的一霎那,一束淡紫红色的,收拢的油纸伞般大小的强光柱“唰”一声由东向西,在离我和弟弟站着的位置五六米远的地方,院子里一棵不大的柚子树正中穿过,光柱打到树冠上,立时电花四溅,树叶被打得“扑簌簌”纷纷乱飞,同时,我和弟弟感到脚下的走廊巨大的震动,双腿从膝盖以下被一个巨石猛地击中似地,“嗵”一下,两人都立在当地动弹不得,却又不痛,感觉非常奇妙,甚至有点莫名其妙的舒服,接着,只听得西边方向不远处一声巨雷,正是通常人们所说的“落地炸雷”。 双腿麻木了好一阵,才回过神来向大人们描述了我们的感觉和看到的,姑姑赶紧用大拇指抹一点口水,在我和弟弟的额头上推呀推,口里念些什么“菩萨保佑”之类的话,想是要平复我们受到的惊吓。那家女主人则很聪明,她细细地估算了一下从她说那“送西瓜”的话到姑姑放旅行袋在桌上所用的时间,以及这段时间里,我们将会走到多远,突然扯长了嗓子,高声说道:“三嫂子啊,你们真是菩萨保佑啊!要是你们刚好走到那棵柚子树下,那可就不得了啦。这个雷是下了地的,不知哪里有人被打死了啊。你们真是有福之人哪,上辈子修得好,做了蛮多的善事啊!” 顿了顿接着又说:“这闪电碰到树叶后被打散一些,溅到了侄儿侄女身上,幸好是红色,要是白色的,恐怕她们不死也得受伤,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啊!” “双抢”季节,如果听到这种雷声,人们就会在惊吓过后,叹口气说 “哎,雷落了地,不知哪里又有人被打死了。” 因为总是有农民穿着蓑衣带着斗笠冒着雷雨抢收稻谷的。我长大后出差,就两次亲眼看到过田头里被雷击死的农民,还有围着尸体呼天抢地的女人们。 女主人提出要我们在她那里住一宿,但姑姑执意要走,千恩万谢之后,我们还是出发了。走了两三里远吧,忽听后面有人叫我们,回头一看,只见那家的儿子气喘吁吁地向我们跑来,说:“我娘要我追来,告诉婶婶,刚才那个雷打死了一里路外,二生产队一家正在田里抢收稻谷的两口子,他们的儿子也受了伤。”…… 回了家,姑姑满含歉意又满是庆幸地对我妈说:“你说如果那家女人不喊那么一声“带西瓜”,我也不把袋子放下来,那何得了啊!那一下,其实我也不是要她的西瓜,那么远的路,我一个人带着个大旅行袋,哪再带得动西瓜的,但不知怎么,我就转身把袋子放了下来。真的是好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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